我从山东出发,穿过半个华北平原去邂逅北京的第一场雪。
北京要以一场雪来迎接第二天的小雪节气。以雪来迎雪,大约没有比这更有诚意的欢迎了。与此同时,故宫博物院、北京气象台等网站,也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以直播来迎接这场初冬的雪。这场雪,几乎成了北京人的狂欢。而我乘坐的列车,在黑夜里飞驰,想与正从塞外飞奔而来的雪,在北京的清晨相遇。
天微亮,雪花驾着风到达山区,开始用冰凉的白点染万水千山;天光大亮,雪在窗外冲我呼喊,我穿着睡衣冲上阳台,看它们在金黄的银杏叶和青绿与鹅黄相间的垂柳间穿梭舞动。它们从几万米高空垂直而下,被地面的风吹得乱了阵形,于是便随着风的方向,在我面前飞扬,飞扬,飞扬出一幕无比巨大的白蝴蝶的集体舞蹈,狂放而优雅,喧嚣而安静。伸出手去,让片片雪花在我的掌心里降落,仿佛微凉的亲吻,然后很快融成点点秋水。我对着每一朵缓缓降落的雪花微笑,就像对着老电影无声的慢镜头。时光就是这样安静地流过去的吧,美丽而忧伤。
想去故宫,去看雪花在红墙黄瓦上静静飘落,斜穿过庭院与枝桠,若是有穿烈焰红装的女子再缓缓而出,这雪便有了灵魂。可是和我有同样心思的人太多了,所有,即便提前两天预约,门票也早已售罄。那么,去颐和园吧,我想看雪落在昆明湖上,飘在万寿山上,飞在那一片红墙黄瓦与翠色松柏上。
公交车与雪花一起穿行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看雪落地为水,落在金黄的银杏叶、洋槐和白杨树上,一点一点地堆积出淡淡的白,而草地和松柏上,则慢慢地被戴上了顶白帽。北京鳞次栉比的建筑群里,总会留出一片植被葳蕤的空地,是城市公园,也是一口心情舒畅的深呼吸。
下车,在飞雪中,擎一把伞,从颐和园西门出示北京健康宝后刷身份证进入。一条通衢大道沿着一片碧水向前延伸,道旁水边,长满了很多怀抱粗细的垂柳,雪花儿斜飞着穿过黄黄绿绿的柳叶,飘落在水面上。水面上有雾气弥漫,飘散,仿佛温泉。水色碧绿,波上寒烟翠,这水,就是传说中的昆明湖了。芦苇倾伏,残荷肃立,如静立的枯蝶儿;叶子落光的柳树,显出工笔画一样的优美树形,在北国的飞雪中仿佛一幅水墨画。远处的万寿山,烟雨迷蒙,逶迤连绵,猛看去,仿佛大鱼浮在水中的黛青色背脊。拾级而上,走上高耸宏伟的玉带桥,看北长河的水缓缓流入昆明湖,想象着百年前那些穿着旗装的女子莲步轻移走上画舫,在桥下顺流而过,泛舟在遮天莲叶无穷碧的湖面上,张张笑脸映日荷花别样红。而此刻,一河碧水映着岸边的树,河上的桥,与天光云影共徘徊,左看右看,都是一幅幅美丽的画面。
走在西堤上,看河流将陆地切割成的不同岛屿上,杂叶生树,色彩斑斓,雪花飞舞,而水边怪石横列,衰草披拂,流水淙淙,树巅草丛,耳边似乎有鸡鸣犬吠和虫吟蛙鸣传来,树下踯躅的,仿佛也不再是游人,而是荷锄而出的农人,采桑养蚕的女子,嬉笑垂钓的稚儿。这里,不再是雪花飘飘的京城,而是处处花香的江南。
但毕竟不是江南,虽然树下、水边,甚至迎面而来的,有很多身穿各色汉服的女子在兴致勃勃地拍照,会让人恍若回到秦时明月汉时关,回到大清繁盛时期颐和园的热闹,但是愈来愈强劲的寒风、冻得愈来愈僵硬的手指在提醒我,这是北国,这是冬天。但即便是冬天,颐和园的美景依然不逊色于其他季节。
走过一座座桥,经过一棵棵树,穿过一片片水,从万寿山的山脚下绕过去,欣赏一下仿佛立马就要起锚的造型有着西洋风格的石舫,沿着昆明湖大片的水域,走上全长728米的游廊,背依万寿山,面对昆明湖,遥望湖上雪雾迷蒙的十七孔桥。上次来颐和园还是初夏季节,正是端午假期,从东门入,一到长廊,就被寸步难行的人潮挡住了去路,于是转战到万寿山,所以,这次在寒流中,就不想再去拜访万寿山了。
虽然没有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壮丽景观,但是这北京的第一场雪,这颐和园湿润的雪花,以及雪中颐和园美丽的冬景,依然令我心旷神怡。我也理解了在故宫外排队等着进宫的那些女子,何以一下子都穿越到了秦汉时期,不惧寒冷,一身宽松的汉服站在雪中,她们是要以自己的美和雪中故宫的美相得益彰呀。
想必,雪中的故宫更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