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硝烟的味道,顾家的门前满是密密麻麻的鞭炮燃放之后残留的红色碎屑,厚重的红色铁门两边贴着红色对联。这是顾青的弟弟在娶亲,院子里面围满了前来贺喜的亲友。
顾青坐在里屋的书桌前面,正提着毛笔在红色的纸上写着祝词。这是待会要在婚礼仪式上司仪要念的,也是婚礼的流程之一,以往这些都是由村子里面德高望重或者是毛笔字非常好的人来写的。不过村里人谁都知道,要是论毛笔字,没有一个人比得上顾青,就算是七八年没有练习了,那种娟秀庄重的笔力还是没有丢。一个女人站在顾青的身后替她扶着纸张,看着顾青手底下的字啧啧称奇:“青儿呀,这十里八村的,要是论这手毛笔字,没有一个人是赶得上你的!怪不得大家都说你有出息。”
顾青不好意思了,今日她写字之前还有点忐忑,毕竟已经好几年没有提笔写字了,这些年在外面上班实在是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练这一手毛笔了。今日也是熟悉了很久才找回以前的那种感觉。记得还没有出去读大学之前,每年村子里面遇到个什么事情需要写毛笔字的时候,总会来请顾青着手。那时候年纪轻轻的女孩就是最受褒扬的那一个了,她的字被挂在村子的各个位子,被大家各种赞扬。
顾青拈起刚刚写完的字,上面的墨水还没干,她轻轻的吹了口气,黑色的墨汁迅速凝结,一篇新出炉的娟秀字迹的作品就被顾青身后的三姨娘带了出去。
顾青向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大多数的面容都带着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她看了一眼镜子里面的自己,笑了笑走了出去。
院子里顾青的二妈正在跟一种妇女张牙舞爪的聊着什么,不时的传来阵阵笑声,新娘子好像马上就要到了,原本在屋子里面聊天的众人都走了出来,喜气洋洋的找着最佳的位置坐好。
这时二妈看见了顾青,走过来拽着她坐在了其中的凳子上,抚摸着她的头发:“青儿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弟弟都到你前头去啦!”
青儿笑笑,“还早呢,有合适的就带来给你们看看!”
“那得抓紧时间啦,你也不小了!”
青儿心里有点苦涩,虽然表面上她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但其实心里还是有点焦急的,并不是着急结婚,担心自己年龄大了之类的。二十焦急自己长到现在了,却还没有真正的开始所谓的恋爱,对于已经度过了青春期,即将进入青年的尾巴的她来说,这件事情怎么都让她不开心。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对她告白,明示暗示都有,但是对青儿来说总是缺了点什么,缺了点什么呢,也许就是那种只要一眼就能脸红心跳的心动感觉吧。这种感觉她曾经体验过,却也没有了下文,这几年来那种心动的感觉就像是一根插在她心里的糖刺,甜蜜而又疼痛。甜蜜是那种心动,疼痛确是那个人。
那时候顾青上高中三年级,正是即将面临高考这个人生大关的关键时机。
一次放学回来的时候因为抄近路所以走到了山路上,但是那段时间山里面因为泥水塌方导致到处都是地陷,顾青并没有得知这个消息,为了尽快的回家,于是他们进入了危险地带。
等脚下的山坳开始不受控制的带着他们像下面滑动的时候,恐慌迅速包围住了她们,拼命的蹬踹着脚下松软的泥土企图自救,大声的呼唤着祈祷有人能来解救一下她们。随着脚下一空,顾青意识到脚下已经出现了山体的断层,这要是下去的话就没命再上来了。她们俩拽着枯树的跟勉强维持着平衡,但是胳膊已经渐渐的失去了力气,顾青甚至能听到树根因为承受了她们两个人的重量而慢慢的和泥土拉锯的声音。
就在她已经闭着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来领的时刻,双手传来一阵拉拽的力气,她睁开眼睛一看,一位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孩正努力的拽着她们。
原来是当地组织上山救援的小队,那个拽着青儿上来的男孩就是巍山。
仿佛是一抬眼的功夫,青儿就看见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那眼睛漂亮的简直不像是男子脸上应该有的。青儿一直盯着人家看自己丝毫未觉,直到巍山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才意识到,自己也红了脸只觉得心脏在砰砰乱跳。
青儿因为写的一手好毛笔字,所以答应了社火组织替他们写点邀请函之类的东西,那天刚好村里的社火队喊巍山过来取东西,巍山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青儿坐在书桌前写字的模样。
青儿意识到身后面站着的是谁指挥,才有点忐忑不安,乱了稳定的情绪下笔也不再沉稳,甚至因为激动而导致鼻尖微微出了点汗。想要转身去看看思慕的少年,再欣赏一下他灿烂的眼眸,但是不敢抬头。终于在艰难的程度中青儿写完了字,在递给他纸张的时候才有底气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也正在看着她。
他弯着嘴唇笑了:“这字写得真好看,要是可以好好保存就好了....”
青儿意识到他在夸赞自己,于是拿出自己以前写得一篇得意之作,《出师表》给他看:“这是之前写的,如果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
说完青儿才意识到人家可能只是在客气,并不是真心想着要保存自己的笔墨欣赏,便尴尬的待在原地不知所措了,当时要是有个坑的话青儿一定会跳下去将自己埋起来的。辛亏青儿的尴尬随即就在巍山欣喜的接过纸张之后缓解了。
这在他欣喜的眼光里,青儿当时在想,怪不得人常说是一眼万年呢,只要他能跟我告白,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的。
但是青儿终于也没等来他的告白,两个人就像是突然遇到反射点阻碍的平行线,在某一个时间段之后就突然分道扬镳了,连彼此的信息也没有,只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会想起,啊,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让我的青春岁月里澎湃过。
青儿一直没有结婚,倒不是没有合适的,但是那些对于她来说总是缺了一种感觉,这个感觉是什么,青儿似乎是明白但是又说不上来。
胡家的二伯是个大嗓门,尤其是喝一点酒遇到能聊的来的人的时候,那嗓门儿就更大了,正端着酒杯颤颤巍巍的跟人说着什么事故。
“可惜了哦,那小山子多灵活一小伙子啊,这下子算是断送了前途了!”
跟胡二伯聊天的是隔壁村的一老头,正嚼着花生米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你说好端端的他怎么会遇到那样的事情呢,也是命!魏家好不容易出这么大高材生又出了这样子的事情,哎,家门啊!”
大喜的日子里在主人家谈论一下不怎么喜庆的事情,向来都有点忌讳的,但是这样的事情似乎众人都知道,并没有加以阻止。顾青却感觉自己的双腿在打颤,站不稳了。
魏家,小山子,那不就是魏山吗?魏山的眼睛怎么了?
顾青的脑海里像是劈了一道雷,炸的她意识有点不明,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魏山怎么了?”
胡二伯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一直在外面,不知道。魏山说是在实验室搞实验的时候出错了,伤到了眼睛,现在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鞭炮的声音,大家都一起站起来为新人喝彩祝福,顾青就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在众人的喝彩声后面躲了起来,双手在微微的颤抖,心里酸涩不已。
晚上客人都散的差不多的时候,姑妈提议去魏家看看小山子,以前姑妈和魏家是邻居。顾青也不知道为什么,抬脚就跟上了。
到魏家的时候,魏山的哥哥正在院子里收拾着晾晒的被子,看见青儿去非常的惊讶。
魏山的房间里,青儿是第一次进去。进门就看见了墙上裱起来的自己随手写的那篇出师表,因为玻璃框的关系保存的非常好。青儿没有说话,只是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发呆的那个人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转过来面向青儿的方向。青儿觉得他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是颤动了一下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两个人似乎是错过了很多,这一次青儿没有犹豫,她走上前去握住了魏山的手:“我是顾青....”。
顾青内心祈祷着他还记着自己,如果忘记的话该怎么办,顾青还没有想到那一层。但是那边礼貌性的抽出了自己的手,感谢了青儿作为一个老朋友前来看望自己的情谊。这个动作让顾青觉得自己脑海中的什么东西断掉了,散落成了一片一片的,再也接不上了。
她几乎是踉跄着逃了出去,心酸,难过一下子都汇集在了泪水中,冲刷着年少时到现在一直没有平复的心绪。
魏山的哥哥走进屋子,看着墙壁上的字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你这么宝贝了那么多年的出师表,是顾青写的吧?”
蜷缩在窗边的男人没有点头,只是默默的握着自己的右手,感受着皮肤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