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堡:千年光阴菊正黄
——致北京门头沟作家诗人群
小李度
光阴漫漫,漫过千年岁月。
繁荣淹没了。战火熄灭了。风萧萧,吹皱一脉桑干河水。水草葳蕤,芦花黄了又白,白了又黄。
生活,看似慢慢腾腾,其实,扬鞭跃马,已过千年。
开阳堡,已经把悠长的光阴过成了一朵盛开的菊,黄灿灿,别样苍美,别样明艳。
是呀,开阳堡,就是一朵开在老婆婆、大姑娘、小媳妇和小丫头们鬓发间的菊花。傲骄独放,别致而风雅。
开阳堡,一直在等有缘人。这一等,就是千年呀!
这一天,山水明媚,惠风和畅。这一天,北京门头沟的作家、诗人们来啦!因为,对这般千年岁月仍活在中国文士心中的“菊”,你们亦复独爱,独怜。因为你们懂屈原,你们懂陶渊明,你们懂黄巢,你们也懂李清照,你们更懂故国悠思……
在水一方,同饮一河之水。冥冥中仿若有诗神导引,引你们溯洄从之,一路追寻心头那片神圣的绿洲,还有绿洲上遍开的黄花。这时节,开阳的蒲公英一如碧天里的星星,繁荣而清淡,幽香四溢。
桑干河为永定河的上游,是海河的重要支流,位于河北省西北部和山西省北部朔州一带。
在数百万年前的远古时代,这里是一片面积约9000平方公里的浩瀚大湖。随着岁月推移,地球气候日趋干寒,大湖面积时增时减,燕山运动,特别是喜马拉雅山的强烈活动,使得地壳不断上升,湖泊水位随之下降,湖面收缩,最后石匣山口被切割开来,湖水顺势东流,而成桑干河。
春秋战国、秦、西汉时,桑干河皆称“治水”。东汉、三国、北魏、隋代被称为“漯水”。相传,这条河在桑葚成熟时,河水就干涸了,于是有了桑干河(桑干川)的名称。宋辽金时,河水常携泥沙而下,浊流滚滚,则被称为“浑河”,又有“小黄河”的俗称。其下游因河水呈黑色而叫“芦龙”,亦谓黑水。河色黑而浊,其急如箭。明朝永乐以后,桑干河洪水暴涨暴落,来去无常,且屡次改道,遂被称为“无定河”。唐诗有云:“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所言或即此河。后经康熙帝玄烨改名永定河。其流经北京城南,一说因且遍生芦菰,故名“芦菰”,后叫称“芦沟”河。金帝国在其上建芦沟桥。
清嘉庆年间编成的《永定河志》中亦有诗句云:“今时名永定,古曰桑干河。历传有明徵,卜涨曾无讹。桑熟必致干,多少其弗差,干少霖必少,干多霖必多。”诗后还有小注云:“永定河至桑椹熟时必干数日,其干之日少,为夏季无暴涨之徵。”
如果非要溯古寻源,一探究竟的话,桑干河之源头应该在山西省宁武县,而且与汾水还是一对隔山弟兄,当然,流向则是一个奔西南,一个往东北。几千年来,桑干河的源头和河道几经变迁,现今的桑干河长506公里,流域面积2.39万平方公里,其上游有源子河、恢河两条河。主流恢河发源于山西省宁武县的管涔山分水岭村,源子河发源于山西省左云县的截口山,两河在朔县与邑村汇合后始称桑干河。桑干河流经朔县、山阴、应县、怀仁、大同至阳高县尉家小堡村,进入河北省境内的阳原、涿鹿、怀来、宣化,后流经北京至天津,汇合了其它若干河流之后称为海河,经天津大沽注入渤海。
是呀,这条大河就这样千百万年地润泽了上下游千千万万的居民。
然而,桑干河又似乎格外青睐河北阳原,横贯阳原县全境。于是,桑干河南岸的一片树木繁荣的草原之地,在战国时代便成为赵国赵武灵王之长子赵章的封地——代郡安阳邑(即今天的开阳堡)。据《阳原县志》载:“公元前295年,赵武灵王灭中山国后,封其长子章为代郡安阳邑君,田不礼为相。史称‘章封邑’,故址今开阳(《史记.赵世家》)。”西汉、东汉时称为东安阳县,治所即开阳堡。这是有明确记载的阳原县境内最古老的县城和村庄,故开阳有“开阳原村庄先河”之说。
赵章身材健壮,性格剽悍。赵武灵王二十一年时,十五岁的公子赵章即被委以统率中军的重任,随赵武灵王攻伐中山国,取得重大胜利。随后,又多次随赵武灵王出征,屡立战功,颇受国人称颂。赵武灵王封其为代郡安阳君,以田不礼为相。于是,一座巍峨的城堡建立起来。其所建规格以及选址与建筑形式,均以其时最为流行也最具权威的《周易》六十四卦图及卦爻辞即八宫九星格局为建筑规范,规格仅次于都城。这样就有了兼具军事城堡的安阳邑(今开阳堡),有了堡城墙,有了八卦九宫街。更奇的是,邑城选址,竟然就是在形似神龟的黄土高台之上,北靠桑干河,龟头伸向堡南的桑干河支流,后称“灵龟探水”,现仍依稀可辨。可以想见,当时的开阳堡城邑是何等之雄伟壮观了。
这样一块风水宝地,当然会被国君赵雍武灵王所青睐。至于为何要封赐于其长子赵章,其目的当然是为了安慰长子赵章那颗失却“太子”宝座的心。因为此前,赵武灵王听信王后吴娃之意将太子之位易于其幼子赵何,并禅位于赵何,自己为主父。尔后,因了自己的恻隐之心,更为了平衡权利,便将代郡之“安阳邑”建成了仅次于都城之地,而且还欲将赵国一分为二,让长子章作代王。虽然最终长子章未做成代王,只做了代郡安阳邑君。但是,也可以想见安阳邑城堡之规模,必然是城池齐全,建筑宏伟。
当然,之后的战争,之后的权利纷争,最终只给后世留下了一座奇伟的城堡。但是,总有那么一抹不尽如人意的灰凉色调挥之不去——因为,赵武灵王曾经创造了“胡服骑射”之奇迹,而且灭中山,压诸强,使赵国在战国七雄中繁荣鼎盛仅次于秦。如此一代枭雄,在选定接班人的国之大事时优柔寡断,朝令夕改,竟然以慈怜之软肋,应对锋利的剑刃,这不能不说是他辉煌人生之最大的败笔,而且是绝命之笔呀!“沙丘宫变”,致使其壮年残生悲凉凄哀,惨痛之极。无限幽黯的数十个悲怆断肠的日子,惊世醒世而又令人叹啘。其长子的刚毅盲动不仅葬送了自己性命,而且使亲情在剑气的冷光中不寒而栗,血流成河。黄沙卷不走老王的无限遗憾,秋霜斩不断赵章的王土之志。春水和冬雪,把赵恵文王赵何的悖逆冷酷洇刻进了千里桑干之滨……
只有开阳堡,笃定地屹立在历史的风中,俯视着人间的沧桑过往。
桑干河奔腾蜿蜒的河水,不断冲刷着河床。两岸开阔的河滩承接着四季的风吹浪打。斜阳映照,杨柳槐榆摇荡着朝暮之光,开阳堡时常会披上云蒸霞蔚的盛装。任凭千般诗篇,万种文字,竟难以诉说其悲喜。
一次次消亡,一次次重生。无论如何迁徙,总在神龟之背。从战国建立安阳邑城,到汉代的东安阳县之治所之始,就注定它是一个政治、经济、文化之中心。历经农牧商之大发展,亦曾为战火纷扰,更兼军事战略之要冲与后方军备之基地。西汉大将霍去病就曾在这里为五万将士征得毛皮战袍,两次整装西征匈奴,并大获全胜。开阳堡门洞的青石条,刻下的不仅是战车的轮痕,战马的蹄印,而且还有汉将彪炳史册的赫赫战功。同时,也见证了开阳堡的繁荣兴衰。
也许开阳堡最辉煌的时期大概要数唐朝了,当时的开阳堡店铺林立,街景繁荣,时有庙会,热闹非凡,是中国北方数得上的城堡。那时城堡新建,佛教盛行,广布庙宇。开阳堡大小庙宇就有17座之多。蔚为壮观的当数“开阳堡”城门上的玉皇阁了。飞檐翘角,斗拱象昂,巍然耸立。
然而,千年风霜雨剑不断削蚀着古堡曾经伟岸的躯体。风水一说又让古堡的经历更趋丰富。唐代的舍利塔,摇身一变,而为神龟的四只龟脚龟手。甚至补充了一座黑石塔,以道教之乐器为之。最后,因以庙镇之,使灵龟亡,最后灵气失而堡邑衰。遗留一堡疮痍,徒增荒凉之美。其实,自然气候与生态环境的变化,及清朝咸丰年间县治治所之撤销,方使得古堡失去了昔日的辉煌,而变成今日关内“楼兰古城”。但是它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终使得它成为今天的国家级历史文化名村、国家级传统古村落。
据《察哈尔通志》载:今存开阳堡为唐代建筑。堡墙东西长350米、南北长216米,墙基宽5—8米,墙高8—10米,四周筑有马面(墩台)16个。城堡选址时,规划在一个形如“灵龟探水”的龟背上。堡内街道规划,按八卦设计,堡门置于离宫部位,全部用石块、石条垒筑而成,拱形门洞虽经千年但仍完好无损。开阳堡现存寺庙主体建筑有:玉皇阁、弥勒佛殿、关帝庙、城隍庙、戏楼等。据碑记:开阳堡清同治时有过重修,仍保留唐宋风格。
不管历史的真实究竟是怎么样,两千年后的今天,留给我们的就是一个历史之谜。唯有从斑驳的古堡墙,从十六个堡墙墩台,从依稀的井字形九宫街巷,从四座砖塔及石塔残骸,从庙宇壁画艳丽的色彩中,寻找着蛛丝马迹,寻找着逝去的旧光阴。
开阳堡把大把的旧光阴过成了一朵菊花。旧光阴里,有青绿的苔藓,有满地明黄的蒲公英,有家常的烟火气。在静谧中送走夕阳,迎来日出。朝看村妇缝衣,暮看村汉牧羊。跟蓝天上的云朵一样,悠闲自在。那怕老了,也是遍插黄花风韵尚存。分明就是陶渊明老先生笔下的桃花源呀!
蒹葭苍苍,溯洄而上。顺着永定河——桑干河,你们就真的来了,来寻根,来问祖,来上游走亲戚。你们来了,来这里赏菊,来赴这一场千年之约,怡然而自得。
你们是长在永定河边的诗人,你们是北京门头沟的作家。这一天,你们真的来了,怀满腔诗情,千里迢迢,来张家口,来看泥河湾,来看开阳堡。是呀,你们潮湿晶亮的眼眸,分明在急切地寻找东篱下五柳先生亲手植的菊啊。
你们从百花山来,有满身馥郁的花香;你们从妙峰山来,有满腹绝妙的才气;你们灵山赋予的灵气,你们的诗文里流出的是永定河的大气,桑干河的神韵;你们的笑里溢出的是浓浓的亲情……
山在笑,水在笑。文思涌,情丝绕。这样接地气的寻根之旅,必会灵感迸发,文如泉涌,无法遏止,一泻千里。
你们中有长辈,有长兄,有长姐,也有弟与妹。我们以难以名状的激动心情,迎接着想了很久念了很久的亲人,相见的刹那,心跳眼润……从骨子里,从血脉中涌动着与生俱来的亲近,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开阳堡九十多岁老妪的丝丝白发,挽住了女诗人马淑琴的激动的眼神,她疾步上前与老人拥抱,拥抱,紧紧拥抱,就象与老母亲相拥,眼里是涌动的泪花,心里是缱绻的爱意,脸上是小姑娘的娇羞,也有大家闺秀的优雅,不忍离去,不忍离去,把一捧“孝心”敬献于老人面前,紧紧握住那双沧桑枯瘦的手,说我们还要来,还要来,这里是老家,老家呀!马淑琴包含深情写下了这样的诗句:泥河湾“深秋的蓝天/多像沉静而浩渺的古湖/繁茂的杏叶红了/稀疏的秋草黄了/……地层天书般丰厚/向着蓝天袒裸/黄土在上泥沙在上/淡青色的土层/以二百万年积蓄的蕴力蛰伏/像一缕黎明的曙光/迎候那轮远古的旭日……”、“背后是泥河湾/面前是桑干河/永定河的儿女/前来聆听你这大河组歌的序曲/追溯古水的源头/凭吊上游的前世今生/拜望——母亲的母亲。”
是呀,泥河湾是可以与非洲奥杜维峡谷相媲美的远古人类的又一个起源地,做为东方人类的故乡,以二百万年的岁月,足以担得起“人类老家”的这个亲切称呼了。站在老家的黄土地上,任谁也会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诗人马淑琴深情吟诵道:“眺望广袤的丘陵与盆地/看你生动的肌理/与风雨之手雕塑而成的/黄色土山优雅的门庭/想你深厚的黄/在夏日的暴雨中/如何土崩瓦解/被滚滚洪流搬运和裹挟/看脚下的岩石/怎样被水磨去棱角/以砾和沙的形态/与黄土一道成狂奔的马群/沿历史的落差/疾行停歇在平缓的驿站/淤积成六朝古都/见证如常的兴衰/仰望昔日高耸的桥墩/慨叹不断瘦身的流水/看暮秋的滩头/静默的草木怀想昨天的舟渡/用梦的潮湿填满虚构的河床/告诉我你逝去的流量/怎样孕育了母亲河的波涛/……/夕阳从一头黄牛的剪影里/沉落开阳古堡/昏黄的垛口……”
任雪濛的镜头,对准的是古堡厚重的黄土城墙。因为她知道这里面一定有着太多的故事;透过她纯净的眼神,她看到了土墙里面蕴藏的太多的故事;李迎杰从堡墙的门洞里飞跑而去,高喊着“穿越”,是呀,她太想穿越到遥远的战国时代,活在那时的风物里,哪怕是一名将士,也必将荣归故里。吕秀玉惊叹,这里“听不见往昔的鸡鸣狗叫人声听嘈杂,周围悄无声息,仿佛是被尘世遗弃的角落。……蒲公英开花的时候金黄一片。”
是呀,这里就是我们的故土家园。二百万年前,这里就是东方远古人类生存征战过的泥河湾古湖盆地一角,是我们共同祖先的脚踏地。
顺着桑干河水,在丁酉年的“小满”与“芒种”间,在“端午”前五天,北京门头沟的作家诗人们,你们来了,回到了东方人类的故乡。这一天,天蓝风清,山河明亮。彭天河书记一直为泥河湾的阳光所倾倒,一直在赞叹,这阳光真好!而且一直在探究“阳原”之名的来历。
温暖明亮的阳光,已经照耀了千载万代,照亮了居住在桑干——永定河两岸的人家,映红了大伙儿脸上的笑容。
是啊,你们一直在喊:我们回亲戚家来了!与共和国同龄的作家张孚一开嗓就是一段京韵京腔的三弦,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一时间,张家口的山山水水都张开了柔情的怀抱,荡漾着幸福的笑声。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诗意葱茏,文采旖旎,开阳的风,吹拂着千年古意——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不老的黄土,不老的蓝天,还有这不老的青山绿水,把每一个你们来的日子,都当做盛大的节日。
是呀,所有从天南海北赶来这里的人,都是来赴这一场盛大的千年之约。笔下流出的一定是诗,镜头拍下的一定是画,骨髓里浸润的一定是情!
古堡在晚霞中美着,在风雨中立着,在阳光下笑着,在风云变幻中青春着,苍老着……诗情画意着。
“众里寻她千百度”。百度开阳堡,你真的会发现一千种美丽,一万种风情,和写不尽的故事。
看哪,大地上那些金黄、银白、赭黄、明黄的色彩,一定是谷子、黍子、土豆、葵花和蒲公英……就这样一直平凡而又非凡地黄着,灿烂金黄了千百万年,养育着开阳古堡的人,养育着桑干河流域的人,养育着世世代代的东方泥河湾人。
就这样,千年万年百万年,开阳堡把自己开成了一朵不老的光阴之花。
来吧,来吧,开阳古堡,千年光阴菊正黄,等你来赴一场盛大的千年之约!
(注:该文首发于《百花山》201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