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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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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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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穿潭底水无痕

 

月穿潭底,这刹那,竟是如此销魂,又如此天长地久……

月穿潭底水无痕,一接触到这几个字,浑身上下旋即被一幅清凉宁静的画面渗透了:浓淡有序,层次分明,轻柔飘逸,凉润袭人,简直惊艳、淡雅到极致。秋夜,秋水,还有秋月。

是什么在穿行?是月在穿行。月映潭底,水波无痕。似一尾银鲤,游于眼,入于心。月香清幽,魂魄轻漾,冷艳,柔润,空灵,触目难忘。这分明是皖南的九月,独行桃花潭边,如行走在轮回的光阴里,潮湿苍绿的光阴,满浸着月光的温存。

潭岸奇石幽树,青藤阁楼,清凉的月光似妖娆的迷迭香,入心入肺。怎么就这般充盈?怎么就这般丰腴?那清凉而淡定的月,在天上,在水中,寂寞得黄着,清幽地香着,如一抹明黄滴在宣纸上,倏忽一下浸洇开来,如此销魂蚀骨。

月光,一意孤行地芬芳着,缭绕着。夜,过分地疏淡,过分地迷离着。月,水中月啊,有一种近乎奇异的仙气,让你无处躲藏,无法回避。夜,因了这月光,不可思议地青春着——那隐显的尖尖一角,定然是爱情的青荷了,羞羞地绿着,欢喜着,到处是碧绿的影子,角角落落都是它,你不想就此逃掉,你也无处可逃。虽是秋天,却处处是春的味道。

忽然想起李宗委先生的画。也是这样空灵的意境,他逆画而得的女子,如月在水中的倒影,衣袂婆娑,体态婀娜,神凝气动,素色锦衣,闲庭、花、月都透着天上人间的况味。那份灵动,那份飘逸,总让我忆起桃花潭的月,一天清芒,一潭幽香,南风微醺,哪怕冰封的女子,也宁愿醉倒在这花树之下,在潭边,一个人揽月入怀,随水而安。

那年暮春,好友来电相邀,邀我看桃花潭。这是我老早的心愿,我抗不住他热情的声音。

去时,记得我是穿了那件襟底绣有兰草的白衣。那晚,古镇古街月辉铺天盖地。月,圆满美好。

到了方知,是他得了华彦钧(阿炳)1950年的原始录音带,邀我共赏。对音乐的迷恋唯有他懂我。

一部老录音机,一盒老录音带,凄婉的音色,和着满屋月光,缠绵缭绕,一曲《二泉映月》蓝蓝地青幽着,柔柔地发出雅黄的暖色,是清水和冷月的意象交叠,是人在世上的傲然独立。

暗夜里,曲子越发如泣如诉,幽咽婉转,清亮迷人。窗外是一树洁白的栀子花,我听着阿炳,听着映月,心里有说不出的激越和疏淡,是忧郁,是呐喊,是愤然,是超然,是悠远,是清白,是山高水长……是对爱情的无奈和痴迷,还是对人生的热恋与柔韧?这丝丝缕缕的情绪纠缠着我,始终有一泓冷泉,一轮清月,意象鲜明,摄魂夺魄。月,一轮高贵的月,始终悬于天宇,朗照心头,月的味道分外圣洁优雅,月的力度又分外强劲。友呆呆地说:“听曲听出月的味道,听出月的力度,难得呀,难得。”

一曲终了,思绪仍旧沉陷在音乐里,游移湿润的眼神无意落到壁上一幅龙飞凤舞的草书中堂上,怔了一下,方看出那是桃花潭人家几乎家家必有的《赠汪伦》。我的眼神逃不过友的目光,他又说起李白,说起汪伦,说起唐宋八大家……他喜文爱画,每谈及此,他脸上都显现炫目的光芒,夜色已深,栀子花怒到近乎放肆了,我们又一起疯跑去桃花潭看月,赏月,听月,谈月,饮兰香茶,吃玫瑰酥……

“月穿潭底”这几个字以神异的魅力蛊惑了我。我把电脑背景设置成它,一开机便是月穿潭底水无痕。我便想起我初到皖南的那个暮春。还有那年的秋日,一个人再度桃花潭,去寻找当年李白逗留了一个月的万村,踏着青青溜溜的石板路,穿过那些古镇旧桥,手里捧一包红纸包着的麻酥糖,游走于那些青砖黑瓦的徽派古民居巷子,凝视着那古朴厚重的木板门,细品着那一扇扇雕刻精美的木格窗,还有那玲珑剔透的小石桥……我就那样如醉如痴穿行在厚重凝幽的徽文化中,如一个寻找前世的女子。

入夜,我一个人穿过曲径,踏着叽叽嘎嘎的木楼梯,登上桃花潭边那座古色古香的“踏歌岸阁”去看月。月在水中,浅笑低眉,弥散着淡雅的香艳,说不出的清幽迷人,毫无控制地灿然着,似一张美人的脸,任凭怎样,也抵不住对她的爱恋了,就是这清雅,就是这清雅了。

秋天的月光扫过我的脸颊,我在月光下寻觅汪伦的墓碑,在月光中,沉醉于当年李白与汪伦浓重的友情而如痴如呆。

待回到旅舍,我记得我独坐榻上,好长时间不能成眠。起身轻推开木格窗,便是“月移花影到床前”的妙处了。月,恣意地圆着,就连月里的桂树,也很张扬地开了满树的桂花。

也记得秋天的雨中,撑一把油纸伞古老的巷子里徘徊。直到秋天的一钩新月,淡淡地现在天上。虽是新月,那光也极冷艳,望一眼,怦然心动。可我分明感到了它的清幽。月光一缕一缕,在如水的天上,分外缠绵——这是月与水的邂逅,是春与秋的缠绵,是友情与爱情的偶遇,谁能月穿潭底,忘记那一潭又一潭的水无痕呢?

从皖南归来,心绪渐趋清宁,再次陷入水无痕之真实境地。其实,早已注定有些事有些人终究是一场梦,只是那梦中的情与景,总是让人牵心扯肺地痛着。那年秋去皖南,纯粹寻梦而已,因为心里一直放不下暮春那场盛大的月光夜宴啊。去了似乎便是一个了断,对月有个交待,对自己有个交待。就非常奢侈地把大段光阴交给了桃花潭。

此去经年,我几乎要忘记桃花潭边的月光了,旅法画家、我当年的友偏偏又寄包裹来,打开,是画,是柔软薄凉的水中月啊,清幽孤独地在水中开放,水面有桃花片片……依然有清香溢出画面,楚楚可人。还有一张碟,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命运》。

经年的思与忘却啊,润润的,亦是凉凉的。

他说,我知你爱月,看到画,你会想起桃花潭的。没事的时候,听听音乐吧。

我把那画挂在书房里正对书桌的墙壁上。书桌上,是我的新书稿,随笔集《原乡》,每页的字里行间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是让人温暖和动情的味道。我喜欢这种真实的味道。我看着自己在里面写的草书: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听着音乐,感觉有说不出的心静。其实,喜欢月的,还有好多好多的人。那一天一地的月光,任凭何样清酷之人,也注定在网难逃。

说到底,该知足的。毕竟有过这样灿然的圆润丰满。那恣肆流泻千里万里的月,其实最有一颗空灵的心,它敏感脆弱,知道过了这一瞬,下一轮圆满,还要等上整整一个月,所以,努力地圆着,美着,灿烂着,一直到颓而不朽,万死重生。

假如我是一弯月,假如有一潭那样清冽甘美的水,我也会临水映照,努力开放。然后,痴痴面向岸上的赏月人……

只是那一分无涯无际的沉寂与安静,怕是我今生的最疼与最爱了。

(注:《月穿潭底水无痕》首发于2010年2月7日小李度新浪博客,2011年10月28日中国作家联盟会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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