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近而甚远

退休后的这几年，我一直在上海照看孙女，先生还没退休，留在老家上班。单位通知体检，我抽出几天时间回老家参加学校组织的体检。遇到休假日，准备和老公享受久违的二人世界。

一大早，吃过早餐出去，转了一大圈，肚子有一些饿，老公买了两杯豆腐脑。又转了一圈，到中午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地对我说：“吃点什么呢？”

“今天就跟着你，你说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对他说。

“这条巷子里有很多好吃的。”他说着的同时把我带进巷子里的一户面馆。“老板，来两碗大连面。”

“噗，”我笑起来，老公没发现我的偷笑。

老公放好两碗面在桌上，我们开始吃啦。我憋不住，不停地笑，这下被他发现了：“你笑什么？”

“只要是我和你在一起，除了请我吃面，你好像没请我吃过别的！”

“这面不好吃吗？”

“这面又不是你做的？！好吃不好吃是你的功过吗？”我这样说着，心里在想，他怎么就不承认他是看上面条的“经济实惠”呢？

老公好像察觉了我的心思，又不愿承认自己的“小气”，一时语塞，停顿了一下，开始介绍“面”了：“这大连面，它的汤是……”

我还在不停地笑，因为我想起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一件事。那时候对模范职工的奖励通常是组织外出游玩。那年暑假，我俩都被评为先进教师，他们学校是组织优秀老师去北京游玩，我们学校选择的是去庐山，二人同时外出，儿子在家没人照看，只好由我带着去了庐山。

旅游结束回到家，他问我用了多少钱，我说用了一两百元。他说：“你怎么用了那么多，我在北京都只用了四五十元钱，你上个庐山还用那么多钱？”

“你怎么用的那么少啊！你没吃？”

他很得意地说：“怎么不吃呢？老子好行啊，米饭贵就吃面条，面条贵就吃水果。他们吃十几块钱，都吃不饱，老子两元钱的苹果吃得快撑死。”

“顿顿吃水果，这种事只有你这样的人能坚持，我做不到。”

当年，我把这事讲给同事听时，同事笑话我：“你老公太会当家了，极品人物啊！”我也觉得他做的一些事，一般人确实做不出来，默认他确属“极品”！

这些年的春节我们都是在上海度过。有一年的春节，上海的菜价确实很贵，他去菜市场三次，只买回一棵白菜，三天大年，只有初一的早餐在家吃一顿水饺，其他的时间全在外面上馆子。因为春节期间，上海的餐馆价格没有变。

想到这里，我就一直笑，整个中午都在笑。心里在想，如果我把他当年说的话重复一遍，他会怎么说？但我不敢说，怕他生气。

我这样偷着笑，不是笑他吝啬，而是笑他不承认自己吝啬的那份小气；我怕他生气，不是怕他生气时对我的恶语相向，而是怕他因生气而滋生的更加浓烈的自卑！

有一年冬天，我看上了一件羽绒服。波司登的，枣红色，帽子的面料是针织的，质感让整件衣服显得很雅致，不同于一般羽绒服的臃肿与简陋。标价：349元。更重要的是它有小号S码。可是，老公却千挑剔万挑剔，一会儿说那个颜色不好，一会儿说那个帽子不好，我知道他的心里就是说那个价格不好，他嫌贵了。我虽然很喜欢那件衣服，但想到有可能有性价比更高的，也就没坚持。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如果我坚持买那件衣服，就等于要他的命，他一定会拼命反对，我觉得没必要为一件衣服去伤他的命。

我准备回家，他看出了我心里的不高兴，硬要拉着我继续逛街。

逛了好一阵子，他才看上一件黑色的，冰川羽绒服，标价：328元。我没有看上。直接对他说：“我冬天的衣服全是黑色。不说风衣和夹克，就说袄子就全都是黑色。这件衣服没有任何特色，除了价格比那件少21元，没有其他任何优势。我不喜欢。”

“这是冰川的，品牌。好看，比红色好看。”他坚持说着。

我心里想，波司登不是品牌吗？我没有再说出这句话，径直走出去了。他也跟着我离开那件衣服继续逛。

又看到一件枣红色的，从样式到质地都没有吸引我。标价：278元。我直接忽略过去，没想到他却高呼，“这件衣服好看！”

我以为真有一件好看的衣服，转身走到他跟前，却是被我忽略不计的一件，我直接怼道：“你不是说枣红色不好看吗？难道这件比那件枣红色好吗？”

他没有回答，我也没再说什么，直接回家了。在回家之前，他却执意买回了那件冰川的黑色羽绒服，中号的（没小号了）。

我本不喜欢那件黑色羽绒服，他买回来后我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看见那件衣服心里就窝火。我也没有与他理论的兴致和指责他的欲望，他是穷怕了才格外珍惜每一份钱的；他是智商和情商有限才理不出性价比的确切值的！

我把这件羽绒服送给了侄女，并告诉了她我不喜欢的缘由。她不解地说：“三百多都出了，21元钱的差价还舍不得吗？您为什么不生气，不和他吵？”

我说：“这就是人的本性问题。”我又接着对她讲：“人与人的差别本来就不大，大是大非面前，谁都会取舍。但在处理似是而非的事情时，各人不同的判断和处理就能反映出人的本质差别。比如，我们回老家的客车票分两种，一种是走高速的，又快又舒服，一种是走低速的，又花时间路况又差。这两种车票如果没差价，大家肯定都买高速票，如果差价很大，很多人就会选择低速票，而现在，它们的差价只有五元钱，对一般人来讲就是考题了。有不同选择的人一定是他们原生家庭的人文环境或人生经历的大相径庭导致的，而他们对这件事情不同的处理又会对他们以后的生活产生迥然相异的影响。所以，我和你叔叔不是一路人。看起来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反映的却是我们完全不同的世界观和人生观。这不是吵架能解决的，生气也不顶用。”

夫妻真是很奇妙的关系，互相爱着的，天涯若咫尺；互不理解的，极近而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