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生于1922年的正月十七,是公历的二月十三号。2017年的正月十七是我母亲95周岁的生日。我翻了翻万年历,发现2017年与1922年的日历完全相同,正月十七也是对应公历的二月十三号。我多么希望母亲能高寿,活到九十多岁,能同她的儿孙们在一起过生日,共享天伦之乐。
可惜,母亲并没有活到95岁,而只在人世间度过了62年的光阴。1984年因脑溢血不幸去世,至今离开我已经三十多年了!
如今,我已儿孙满堂。我不仅是母亲,还当了奶奶,但想起母亲依然会泪流满襟。
母亲出生在一个家境比较好的家庭。她爷爷是一个文化人,在乡里教书。她父母婚后多年才有了她这个娇娇女,被家里视作掌上明珠。她上学念书都是由爷爷背去背来。应该说母亲的孩提时代是很幸福的。
可惜好景不长,母亲尚不满六岁就失去了亲娘。不久,她父亲续弦了,为她娶了个继母。她后妈连续生了三男一女。1954年,她爷爷和父亲带着四个子女外出逃荒,不幸途中病逝。她大弟弟一夜变“成年”,成为家中的顶梁柱,领着弟弟妹妹,陪着自己的母亲,带着自己父亲和祖父的遗骨,落籍到洪湖黄家口。在一片芦苇丛中,用芦苇杆搭盖起一个棚子,暂时栖身,艰难度日。母亲和四个弟妹虽为同父异母,但仍然常常接济身处外乡的他们。为这事常受祖父祖母的责难。幸亏得到父亲的支持,母亲才不至于为难。
母亲结婚时是十九岁,父亲十七岁。当时,日本进犯,烧杀奸淫,她和大多数适龄的有婚约的女孩子一样,抹黑脸,穿麻衣,用一个包袱装几件换洗衣服,不声不响的来到婆家。父亲是家里的独子,只有一个姐姐。当时还没出嫁,被称呼“大姐”,母亲便被称为“二姐”。母亲生养了十一个孩子,成人的只有我们四姊妹,一个哥哥。我是母亲的第十个孩子,生我时母亲已40岁,属高龄产妇了。
母亲待人诚恳,乐善好施。乡邻们一直称她为“二姐”,有什么事都愿意找她。因为母亲识字,他们总找母亲帮助识别粮票,布票等;因为父亲是手艺人,经常有活钱,他们有时候找父母亲借钱。父母亲总是竭尽全力愿意施以援手。有邻里乡亲向母亲谈起伤心事总是哭,母亲就劝慰她们说:“我有五个女儿和两个儿子都没能成人,或大或小相继夭折了,我为他们眼泪哭干了,有什么用?我现在不哭了。”
母亲喜欢笑。我做孩子时,有人说我像她一样喜欢笑。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只知道我长相不像母亲。母亲除了皮肤黑,五官身材都很好,而我除了皮肤像她,身材,五官都不像她。所以,她总说我长得丑,要我好好读书。
我读师范时,有时给家里写信,在信中我从没有问候过母亲,我自己并没察觉到这有什么问题。有一次,我和母亲出门乘车。在车站,一位大妈问我怎样买票,到哪里上车,我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并把她送到她要坐的车上。母亲看在眼里,在我完成后她对我说:“我看你对这个人耐心得很。你对不认识的人这么好,却对妈没有这样好,写信连叔叔婶娘都问到,一次也没问候过我。但我知道,你其实不是不喜欢妈,只是觉得都是家里人,没必要这么客套和热情?”我这才意识到,妈常看着我欲言又止,和我聊天总不尽兴的样子,原来是有话憋着没有说出口,但这不能怪母亲,而只能怪我。我确实对亲近的人不怎么讲客套语,母亲也从来没有为此严厉的批评过我,以至于我现在都是这样。
一九八二年,为了调动工作,在两个县城间一天跑两个来回,四趟。而邻居家的一位兄长外出从早晨等到下午没等到车,又返家准备第二天再去等车。母亲对此不解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这哪里知道,可能我机会好吧”。母亲望着我又说:“人家俩母子说话用镰刀都割不断,你硬是没话跟我说?”她哪里知道这个中的艰辛,我是不能跟她说得那么详细的。我跑调动,连货车都趴过。有几人敢趴正在行进着的货车呀,哪个母亲会允许自己的孩子,追赶行进中的货车啊?现在说出来倒无妨,可她听不见了,也不会再为我担心了。
一九八四年,母亲脑溢血,瘫痪在床,后来逐渐有所恢复,可以扶板凳下床方便了。我决定结婚,以便把她安顿在我家里照看她。八月十五定婚期,十月一日我外出办事,在外住了一宿,她急切地要找我,不慎从床上滚了下来,致病情恶化。她预感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反复叮嘱亲戚朋友们一定要把送我的人情钱给到我手上。因为她总说她幺女儿太善,无论自己多么为难都不会向父母开口要这钱的。
为了催我早点结婚成家,她对我讲:“你结婚了,我就搬去和你同住。可我结婚刚满一个月她就走了。我知道她这是有意的在体贴我,她不想到“我家”,不想拖累她的女儿。我真后悔,自己不该早结婚,我不结婚她就不舍得丢开我。古人有云:“子欲养而亲不待”,可我母亲是“子欲养而亲不受”。作为女儿未能尽到奉养之责和孝亲之心,对母亲的死,我将抱憾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