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时光永远按部就班地扫描世间万物
永远有条不紊地刷屏世人眼帘
她尽心竭力地更新世间一切
却唯独更新不了一颗珍藏爱情的心灵
元旦前一天的夜晚,我又梦到惠然了:他住的是一个南北向的长廊型的房间。大概三米宽、十米长,中间纵向放着一张床。床北是洗手间,放有洗衣机。床南靠西墙的床边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对着房门,朝东,上方拉一根晾衣绳。
房门外是个露天院子,院子北是厨房。惠然从房间走出去,在院子里做大扫除,我在房间里晾衣服。这时尚峰从外面进院子,再走到房门口,一只脚踏上门槛又缩回去,转身离开院子又出了大门。
我晾衣服时发现有一件衣服被洗的有几处斑块,大概是洗衣粉被直接洒在衣服上没溶解的缘故,我拿着衣服到院子里重新搓洗。惠然正在院子里用水龙头清洗院子中间的一块地面。院子的地面是铺着砖的,很古老的那种青砖。
惠然的父母在厨房做菜,看我到院子里来也从厨房走出来了。他父亲只走到厨房门口,站在门框边,他母亲走出来,站在洗衣盆旁边,他们都解释着衣服和洗衣粉的事。
惠然忙完手中的活,靠在我身旁,把左胳膊放在我右肩上,长长地“唉——”了一声。我很关切地问:“你很累吗?”他回答说:“还好。”这时我突然醒了。
第二天午餐时,尚峰对我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在唱歌,把下面听歌的三个男人都唱兴奋了。”
“你骗人,你什么时候做过梦啊?”
“真的,我真梦见你唱歌了。”
我想起自己的梦,似乎被尚峰知道了,他以做梦故意来旁敲侧击我。尚峰怎么会知道的呢?也许是他真做梦了。我并没有告诉他我做的梦,却鬼使神差地对他说:“我想出去玩几天,走一圈再回来。”
“行啊,再老了就走不动了。”
“那我马上买票,明天正好休假。”我激动地看着尚峰说着。
没想到他这一次这么爽快地答应了,我立马买好票,按时出发了。
在火车上,我还在想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梦?我与惠然几十年没见,平常也从未刻意去想过他。虽然偶尔会梦到他,但都是他一个人出现,这次梦中,居然还有惠然的父母?梦中的我,从来没与惠然分离过,与尚峰却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我翻开手机,准备搜索“周公解梦”,看到尚峰给我的微信,是一条链接,点开,听到齐秦演唱的《外面的世界》: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 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方流浪
外面的世界很精采,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采,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 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采,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还在这里耐心的等着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我反复听了几遍,觉得尚峰误会我了,他以为我是去找惠然的。我确实很想见惠然,但我绝不会一个人去见他。“瓜田不纳履,李下不冠正”,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只是一想到惠然,我的眼泪就哗啦啦往下流。
02
有些缘分是说不清楚的
说不清楚的时候
人们就说“这是命,
一切都是命!”
惠然是我师范的同学,和我同桌过一段时间。
一九七九年秋,我们同时上师范。我和他分在了同一个班,第二年被安排同桌至师范毕业。他在班上向我们讲述过他的求学经历。当时,我很佩服他,觉得他勤学、坚韧、自强、上进。平时,他给我较深的印象是博学、谦逊。当时我们不讲话,无交流。后来,因为一次误会开始常常聊天。
那天中午,他来得比较迟。快要上课了他才进教室。坐下后,随手把一个放大镜搁桌上,正好在我手边。我一看,我那手被放大后很丑,很吓人。我以为他是故意的,于是就对他说:“把你的手拿过来,放这儿!”他没领会我的意图,不仅没把手放在放大镜旁,还把手缩回去,藏起来。
我立马拉出他的手,放在放大镜旁。同时说了一句:“干嘛拿这么个放大镜呢?就放大你自己的手吧!”
他赶紧把放大镜收起来。并说是借的外班同学的,是为了做实验,看能不能聚焦太阳光来点燃纸片或树叶,因快要上课了,没来得及还回去。我这才知道我错怪他了,想向他解释一下。同时,对他这类“文人士大夫”喜欢玩自然科学,感觉很新奇。就这样开始和他“讲小话”了。第一句话就是:“啊?你玩这个!”后来有同学告诉我,说我当时讲话的声音好大,全班都听得见。
再后来,我们的座位调到四组了。有一天早晨,我抬头正好看见他走进教室,经过讲台,走到座位。他目不斜视,身体前倾的走姿给人的感觉是,心无旁骛、耳不旁听。当时我就觉得他是个品行端正、思想纯真的人。
我们同桌的时间长了,讲话的次数越来越多,讲话的内容也越来越广啦!我很喜欢听他讲话,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语调很柔却载情载理。
和他讲话,我毫无顾忌,从不设防。和他在一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毕业考试结束的那天下午,学校教务处通知我接听电话。原来,考试的第一天家里人就打来电话,得知我正准备进考场考试时,就要求接电话的老师不要把电话内容告诉我,等考试完了,再打电话告诉我。当我得知家里遭遇变故,就赶紧找班主任老师说明情况,提前回家。
临走时,惠然来送我,他递给我一本大辞典,说是送给我的。我看到里面有两张纸条,我正准备同他讲话时,闺蜜跑来拉着我说别的事去啦。
回家后,家里的状况远比电话里说的凄惨得多。我决意毕业后分配回老家。但,一年半后,我才如愿调回到家乡。调回老家两年后,我结婚了。
从毕业到结婚的三年半时间里,我的眼前满是惠然。他的笑脸盈盈和蹙眉细语交替出现着!我一面顺从父母之意不断地相亲,一面在心里幻想着我和惠然能够再相逢。
有一天,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侧影。那是我刚调回老家的那所乡中学的同事,教化学的尚峰。
在那所学校,还有教我初中语文的辛老师。辛老师和尚峰已经共事了一年半,我调去正巧和辛老师搭班。辛老师是班主任,带语文课,我带数学课。我去不久,辛老师直言不讳地给我介绍尚峰,我开诚布公地谢绝了。但我没有解释我拒绝的理由。
半年后,我从乡中学调到离我家大约三百米的镇小。那个暑假,尚峰有几次到我家,给我送来我的信件。有一次,他来时我正在自制衣架。刨子、钻子、铁丝放了一地,我正低头忙活着。他便走进房间,把信交给我母亲。临走时,他告诉我,我还有一封信在学校,是挂号信,最好是我亲自去取,还问我要不要同他一起去或者下次再由他给我送来。
听他讲话时我抬起头,正好看见他从我母亲房间出来,走向大门,很熟悉的走姿。目不斜视,身体略微向前倾,似乎毫无杂念,一心向前的感觉。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我觉得很亲切。我答应他,我第二天去取。
第二天我去时,没有其他老师在学校,我便进了尚峰的寝室。说来也巧,他的寝室里除了墙上的二胡和小提琴让我觉得亲切外,桌上的放大镜更让我眼熟而惊奇。我脱口而出:“你怎么有个放大镜?”
“实验室里的。在太阳下,放大镜可以引燃纸条。我侄子玩了的。”他这样说,让我想起了惠然玩放大镜的事,不言语了。
他误会了,说:“你调回街上(指镇小)了,我们这乡下老师去玩,你会不会不接待,把我们赶出来呀?”我勉强笑了一下,噙着满眶的泪水,赶紧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尚峰觉得我很奇怪,再次去我家就直接和我母亲讲话,和我说话更少了。他每次去我家,都只和我母亲讲话,我父母就问我他的情况。我什么都不知道。再下一次他来我家时,我说:“你家在哪里,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去你家看看。”他答应第二天带我去,我叮嘱他不要跟他家人讲,直接去看一眼就走。他答应了。
第二天,我穿了件很土气的衣服,戴了顶草帽,和他一起去了他家。他母亲一人在家,喊来暑休的堂兄作陪,留我吃午饭。四个菜:咸菜、炒鸡蛋、鲊胡椒和一碗青菜,都是事先做好了放在吊篮里的。看到这样的四个菜,我觉得他还算守信,没有事先告诉他家长我要来。
后来有一次,我一个人去了他家,正好碰上他爸妈在吃午饭,桌上只有一碗咸菜。看到他父母过着如此艰苦的生活,再想起那四个菜,有点被欺骗的感觉。问他为什么?他说:“农村人哪有每顿饭三个菜四个菜的。你事先又不肯在我家吃饭,我不告诉她,她当时来得及准备吗?”我这才相信闺蜜所说,“他家很穷”。
我好像并没有考虑他的家庭条件。有一天,我们骑自行车回家,途中他让我到他学校去玩。我不想去,他不休止地劝我去,我说:“你给我跪下我就去。”没想到他真的就在自行车旁跪下了。我赶紧把他拉起来,说:“你怎么这么傻呀!我真心想去,会让你下跪吗?我不想去,你下跪我也不会去。你放心,我会和你结婚的,只是今天不想去你那儿。”
我看着他说话时,眼前浮现出刚毕业的那个暑假等待分配时的那一幕:在新华书店的门口,惠然推着自行车,看着我问:“怎么不说话?”
我的眼泪又涌出来,我赶紧对尚峰说:“走吧,去你学校。”他骑上自行车向他的学校去,我骑上自己的车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第二天,尚峰又来找我。在我的寝室里,我不自觉地哼出:“先生先生对不起,谢谢你的情和义。我对你微微一笑,这是我对你的礼貌,不是我爱上你——”
尚峰一脸紧张地瞪着眼问我:
“你昨天骗我!你说的话都是假的?”
“什么话?”
“你说你会和我结婚的!”
“你为什么认为这句话是假的?”
“你刚才唱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是我刚学的一首新歌。”说完,不知怎么回事,我又哼出:
“在那人生的旅途,难免徘徊十字路,哪一条是通往幸福,哪一条是通往痛苦!”
眼泪涌出来,我赶紧拿了一只水桶到水塘打水,准备晚上洗漱用。我提着水再回寝室的时候,尚峰给我看一封信,是吉宇写给他的。
吉宇是尚峰的学生,初中毕业后,在几十里外的县城读高中。
吉宇的父亲是我们镇教育组的副组长,家里经济状况很好。她给尚峰的信中说要尚峰给她寄五元钱。我问:“给你的信,干嘛给我看?”
“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要你给她汇5元钱吗?”
“她家会少了她的钱?她是不是有别的意思啊?你说我给不给她寄钱?”
“寄呀!我没看出来有别的意思。女孩子嘛,总会比男孩多一些用钱的地方。可能她家是父亲当家,她有时不好意思给父亲讲,就想别的办法咯。如果她真有别的意思,那是好事啊!你更应该给她寄呀?”
“我不想给她寄钱。有些女孩子想法很容易改变。现在找我要钱,过几年,谁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也不一定,很多女孩子重情重义的。无论什么原因,她既然给你写信说到这里了,你应该给她寄钱。说不定她真需要你的帮助呢?”
“我不给她寄钱。她现在还在读高中,还有大学。等她大学毕业,我的年龄就大了。如果到时候她变心了,我的年龄已经很大了,那不是被她耍了吗?”
“如果她是真心对你,那你不是失去了一个好人吗?”
“她读书成绩是蛮好,她妈妈很贤惠。我去过她家,她妈一点脾气都没有。”
“你就是舍不得五元钱!你心里还是蛮喜欢她这种类型的?”
“也许她只是试探一下。”
“那我也试探一下。我哥生病,我爸不能出去挣钱,我确实很需要钱。我哥看病,这一次就要四百多。我攒一年才两百多元,你借钱给我吗?”
第二天,我妈告诉我,说尚峰给了她70元钱,给我哥看病用。
我不知道尚峰有没有给吉宇寄钱,只是惠然又出现在我眼前。眼泪又涌出来,心口痛!
03
婚姻是爱情的收容所,
其状况或凄楚或嫣然,
取决于收容所的成员,
也取决所处的大环境。
结婚前的一年,尚峰常去我家。有一次,我回家看见他和我母亲坐在一起,他在流泪。问他,才知道他被我哥数落了一顿。我哥说他一个男生老往女生家跑不成体统。我说:“那你以后就别来了”。
看他流泪更凶,我补了一句,“有事就和我一起来吧,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要来了。”但他还是坚持每星期至少去一次我家。我父亲很感动,说:“尚峰还蛮有心的,每个星期都来看我,就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这么勤便地来看我。”当时,我并没有完全领会父亲的意味。
第二年暑假,我妈脑溢血住进了医院。七天不省人事,后又慢慢恢复知觉了。赤脚医生用偏方治疗后,她可以坐起来了。只是她有时神智清楚,有时说话糊涂。
我虽离家很近,但总是要放学下班后才能回家照看她。我想把她接到学校和我住在一起,以免我两头跑。母亲说:“你又没结婚,我到你那儿住,还一个家分两处啊?”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决定尽快结婚。我找到尚峰问他,“你多大?”
“快二十二了。”
“啊?你这么小啊!我还准备今年结婚的,你好像不够年龄吧?”
“够。刚刚够。差几个月,翻年就够了。”
“可是我想寒假前就结婚。下学期开学前就把我妈接到学校去住。”
“没问题,结婚没问题。”他这样说时,我没听出他的潜台词。
我着手准备结婚的事。第一件事就是“国庆节”去了一趟C市,曾就读的师范学校。对母校,我只是远观。我在离新华书店较近的马路边找了个旅社住下来。我在旅社前的马路上走了个来回,就进旅社休息了。没有去看老师,没有见任何一个同学,也没有遇到任何一个熟悉的面孔。
第二天,我回家了,母亲病情却加重了。因为她先一天晚上没看到我,她要找我,从床上滚下来,爬到房门口才被人发现。这是我没有估计到的。我以为她大脑是糊涂的,我没有和她讲清楚就出门了。我二姐怕我自责,过了一段时间才告诉我这些。我知道了母亲病情加重是因为找我摔下床的。
我没有太多自责,倒是想起我还不知道尚峰父母的想法。我去尚峰家,尚峰母亲很开心地和我说结婚的事。我说,他年龄太小了,按他的年龄还不能结婚。他母亲说:“不小,不小。旧社会十七、八岁就结婚,他都虚二十二了。翻年就足二十二了,早就可以结婚了。我们隔壁的,现在儿子都成人啦!当年结婚时还不足十八岁。结婚典礼上大喊‘恁们不挤不挤,我媳妇有娃了的’。人们笑得一哄!到现在都是个笑话,他过得多好。管人家笑不笑,只要自己两个人过得好。”
我觉得他妈是误以为我已经怀孕了,所以才那么开心,那么积极地支持我们结婚。我不解释,也无法解释,我也不能解释。
不仅仅是尚峰的家人,我们周围的同事,我的同学都是这样误解的。帮我做家具的是我小学同学,我叫他尽量快一些,他笑嘻嘻地说“好,好,好!我知道你等不得了!”我只说,“是啊,是等不及了!”我的几个闺蜜到我寝室里玩,硬要我试穿一件衣服,然后看着我说:“还没什么肚子。”
尚峰的同事更是直截了当。有一天,尚峰对我说:“昨天,我寝室隔壁的卞老师,特意到我寝室里来恭喜我。还说我是不是马上要升级了,什么时候当爸爸。我说‘还早得很咧’。我说我没碰过你,他不信。我说你连笑话都不许我讲,他更不相信。我跟他说了半天,最后他说:‘你知道我见的女人多了,像她这样的没有。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曾经受过伤害,要么是她心里有别人。’”
停顿了几秒,他见我不吭声,又接着说,“你觉得卞老师这人怎么样,他说得对不对?”
“世上就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他当然没见过我这样的。人家说‘上床的夫妻,下床的君子’,有些笑话本来就不能随便讲。难道你很喜欢讲这一类的笑话吗?”
“反正你确实和一般人不一样,我妈都说结婚以后我肯定要受你欺负。”
“为什么?”
“算命先生说的。”
“啊!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出生的,你妈怎么给我算命?”
“你不是说,你妈说你是二月十三,晚饭后吗?”
“我爸还说我是二月十五半夜哩。”
“肯定你妈记得准确!你不是说你问过和你同一天出生的那个男生吗?”
“确实问过。我还说我是克夫相,你怎么不信呢?”
“管你什么相,我都认了。”
大几年后我才知道,他这么义无反顾地和我结婚,是他妈说我是旺夫相。他却半个字也没透露给我听。如果他之前透露给我听了,我会不会不和他结婚,去找惠然呢?人生没有如果啊!
其实,也没人说我是克夫相。只是我当时觉得家里的状况太糟糕,希望他有比较充分的思想准备。因为这个想法,我第一次去他家不仅穿的寒碜,还戴了顶草帽。
结婚前的一切准备就绪了。婚期前第三天,尚峰的大哥和三哥帮我们买了婚宴所需要的鱼和肉,送到我家。然后他三哥顺道去他准三嫂家,告诉她们我与尚峰的婚讯。他准三嫂比我小一岁,是我下一届的同学。我们两家很熟识,她父亲和我父母是很好的朋友。但她家人听到我婚期在前,气得当场要悔婚。
尚峰一家很为难!不敢要我推迟婚期,又无法满足他准三嫂一家的意愿。当尚峰把这些告诉我时,我毫无犹豫地说:“这很好解决。我和你,男不娶,女不嫁,各结各的婚。我照计划举办婚宴,你按你三嫂家的意愿,他们结婚后你再办婚宴。你办不办酒席无所谓,不办也可以。我们已经拿了结婚证,从法律意义上讲,已经结婚了。”
就这样,我们没有举办婚礼仪式,只是分别宴请了各自的亲朋好友。他家办酒席的那天晚上,尚峰对我说:“我再不怕你了!”
“你以前怕我什么?”
“反正以后我再也不怕你了。”
“你是不是不想我妈到学校住?”
“你妈是要去住几天的。不着急,天气暖和了再说。明天早晨去上坟!”
“怎么上坟?”
“就是请清真寺的阿訇来念经。先在家里念,再到坟上。我们一起去。回族人结婚都要上坟的。”
“我不去。说好我们男不娶女不嫁,各结各的婚。你去就行了。”
“现在不由你说了算。”说完他就去睡了。
我这才明白,他不爱我,他也知道我不爱他。我们彼此需要的只是婚姻,一个有家的婚姻。
看着他熟睡的样子,想着他说的话,我怎么也睡不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起身走出他的家,一步一步地走回我学校的寝室。
第二天上午,尚峰来到我寝室:“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我老头(父亲)说,半夜听到门响,还问了一声‘谁呀?’没人应。你是不是那时候出来的?”
“你没有察觉到,我说什么时候走的,你也不能判断我说的是真是假呀?有必要告诉你吗?”
“今天去上坟,看到的人都问我,‘尚峰,你怎么一个人啊?你接的媳妇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为什么跑这里来?赶紧跟我回去。”
“我不去,你回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你还有什么事?”他这么说着的同时端一把凳子坐在寝室门口。
“你这么拦住我,难道我从今天起,就关在这个房间里不能出门吗?我要上厕所!”
他没办法,只好让我出门。
我出门拐个弯,乘车去了县城。
04
爱情是两个人的心理感受,
婚姻是两家人为生活而缔结的联盟,
爱情是希望对方幸福,婚姻的目的是为自己,
所以,只有互相爱着的两个人才能组建完美的婚姻。
在县城的街道上,我从车站走到轮船码头,又从轮船码头走到车站。这是我在C市读书和工作期间常走的路,特别是跑调动时走了无数遍的一段路。每次都是急冲冲的,这一次我走得很慢。因为我不知道我该走向哪里,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该走陆路还是走水路。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我只记得当我在那条路上想明白我跑调动的原由,我调回老家的目的,我结婚的前因后果时,已经是下午了。我决定回家,兑现我对尚峰的承诺。这时已经没有返程的班车了。
我朝着家的方向一步一停地走着。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会不会又是一个错误,我好像随时准备反悔,再折回县城似的,一步一停顿地走着。
这样一步一顿地走了很久,大概也只走了回程的十分之一吧。天色渐暗,而我并不着急。心想,大不了走一夜,反正晚上的时间都属于我。正这么想着,路中行驶的一辆卡车停在我身旁,从驾驶室传出我闺蜜颜小珍的声音:“颜默,你怎么在这里,快上车。”她看我不紧不慢地样子,从车上跳下来把我拉进了驾驶室。安排我落座的同时说:“我说怎么这么像。原来真是你。你一个人在干什么?你准备走回家吗?”
我回答道:“没车了。想走走试试。说不定能碰到便车,想不到还真碰上了。”
她见我说话有气无力的,不见往日的高声快语,不再说什么。只是在我下车时叮嘱我,“一定回家去。”她不知道我是从学校寝室走出来的,她只知道学校已经放寒假了,叫我不去学校了,直接回家。
我真的直接回家了,尚峰的家。尚峰不在家。尚峰在我学校的寝室里等我,从我上厕所一直等到下午。不见我人影。他去了我父母家。晚上,他告诉我父亲,说他不知道我在哪里。
我在他家,也不知道他当时在哪里。以为他还在寝室,就想再折回学校住寝室。他妈急得赶紧呼喊还在休婚假的尚峰的三哥,他三哥说:“这么晚了,怎么走!有什么事明天再去。学校都放假了,还能有什么事。”我没说词了,就一个人在他家住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尚峰回家,对我说:“你一个厕所就上了一天!我跟爸说,他还不信,等到晚上还不见你,他才着急。要去找你。我用自行车驮着他,跑到县城一家挨一家的旅社问,就是问不到。转来时,帽子被风吹掉了,下去捡帽子,摸到一滩牛屎!”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哈哈哈笑着。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一直不敢问我父亲。当时只觉得,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说明他无能;如果他说的是假的,说明他无德。无论真假,他特意当我这样说,我都瞧不起他。
我埋怨他道:“谁让你到我家去的?不是说一个月之内不要回娘家吗?!”
“找不到你,以为你回家了。”
“你太不了解我啦!我不高兴会找我父母?我在你眼皮底下走的,你去找我爸寻人,你太没担待了。”
“如果你哥没有生病,你就不会和我结婚,是不是呀?你看上我什么了?你在师范究竟有没有谈朋友?”他见我不说话了,又这样问我。
这个问了我无数次的问题,这种时候又从他嘴里冒出来时,我生气了。之前,每次我都无法回答他,并为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而有些愧意。今天我好像没有一丁点儿愧疚之心,理直气壮地对他说:“你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他没有回答,以后没再问我这个问题了。
很快,结婚满一个月了,准备第二天回我父母家。晚饭时,他和他三哥喝酒,他醉了。反复嘀咕着“你不喜欢我”之类的胡话。
第二天早晨,他没有完全醒酒,我只得一个人回娘家。回家后知道母亲在凌晨停止了呼吸。差不多就在尚峰说胡话的时候,我的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床上,永远地闭上了她天天寻找我的眼睛。
我这才想到,尚峰是故意醉酒的。他不想我母亲和我住一起,不好直言就采用这种方式回避。
我还想起,拿结婚证的时候,他不容我拿笔,自己就在结婚证上填写我22岁,他23岁。我说“你写错了”,他没听见似的没回答我,就按程序办完了。他是故意不听见的。我也想起他说他到我家,带我父亲去县城找我的事应该也是真的。我母亲是很聪慧的人,她一定是看穿了尚峰的心思,她一定是不想连累我,就选择在我结婚满一个月的时候,在我要接她的前夕离开了我。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后悔了。我知道自己看错人了,尚峰并不是我心目中重情重义有作为的那个人!相反,他无情无德无担当。可是,那又怎么样,是我自己喊他结婚的呀,狗屎也该我自己吃啊!
但我还是憋不住,对他说:“人家结婚是为了给家人谋福利,想方设法让老婆高兴。你一丁点儿这样的意识都没有。你太不顾及我的感受了!”
他像是捡起早已想好,早就放在嘴边的话,张口而出:“你和我结婚,难道是为了我好吗?”
这次,轮到我哑口无言了。
母亲走了,我后悔结婚了。我不想要孩子,又觉得这样对尚峰不公平,就把他二哥的儿子带身边读书。我每天管他侄儿三顿,还回去帮父兄收拾家务,常把父兄的脏衣服拿到学校用洗衣机洗好再送回去。
不知从哪一天起,我每次去时,父兄的衣服已经洗好晾在家门口了。几天都是这样,我忍不住在一次尚峰回来吃午饭时当尚峰嘀咕,他说:“是我跟爸讲了的。洗衣机是有使用寿命的,多洗衣就坏得快。”
我一听,气晕了。对他侄儿说:“你回去吧。你回去告诉婆婆(回族人对祖母的称谓),说四婶病了。你以后就不在四婶这儿读书了。”我又对尚峰说:“你赶紧把他送回去,叫你哥把他转回你们村小。”
“你让他把这个学期读完了再说。”
“不行。这个星期都不行,等到明天早晨都不行!”
“他今天还有半天都不能读完吗?”
“你趁这午休的时间赶紧带他回去,免得耽搁了他下午的学习。”
他带他侄儿走了。当我一个人在寝室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我可能怀孕了。到医院一检查,真的怀孕了。
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呢?我不能要这个孩子!我还年轻,我还想读书。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惠然坐在我家里。
梦中的家是两进的。前面一进是两间正屋,后面是一间长长的厢房。厢房很长很长,像隧道一样,又像一列火车。我从前屋走到后屋时,正好看见惠然从后门走来。
他走到我家后门处,没进门,沿着后屋的东墙直接走到天井处的侧门。感觉他是不想穿过又窄长又黑暗的隧道似的厢房。他从侧门闪进来,坐在套屋中间的椅子上。
梦中的我是知道惠然要来的,只是具体时间我们还没确定好,惠然就已经来了。他不和我打声招呼,直接到我家,走到我跟前,坐在我身旁。而我刚从前屋走进天井,还没来得及坐下,惠然自己先坐好了。
我说惠然没有提前通知我,现在他的吃住不知怎么解决。他却不理会我这些,说着别的。他的表情好像在说,我能从很远的北方来到这里,还用担心吃住吗?我看他一点也不着急,就自己去想办法。我去找旅社,见到一所学校,教室是坐东朝西的一长排平房。房子前面是很大的操场,却只有一个篮球架,整个学校四周有高高的围墙。紧挨西边围墙的校外是一家餐馆,餐馆里有人在吃饭。我走到餐馆门前时,很多人从餐馆出来,其中有两个是我同学。我迎上去,准备和她们打招呼时醒了。
醒来觉得很奇怪,我最近没想过惠然,怎么梦到他了?之前,每天都想着他,却从不梦到他,现在反倒是梦见他了。
“梦与现实相反”,说明我是永远见不到惠然啦!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我在心里问自己。我不敢去问任何同学,哪怕旁敲侧击也不敢。所以,没有任何人给我答案。
这个梦让我更清醒地意识到,我还没读够书,我不能要孩子。
我找到同事,隔壁寝室的郭晓秀:“我暂时不想要孩子,我想去医院。你陪我吧。”她可能以为我是婚前受孕,不想让外人知道,她半个“不”字都没说,就陪我去了医院。
刘医生在手术前的检查时,和我聊着:“结婚没?”
“结婚了。”
“家是哪里的?”
“隔壁颜家的。”
“哦,你是那个K妈的幺女儿?”
“是的。”
“你妈多好啊,又能干。我好喜欢吃你妈做的腌菜,你妈做的豆腐乳特别好吃。唉——,嗯,你等我一下,我忘了一样东西,我去去就来。”
刘医生再来时,带来了我们学校的王老师。王老师也是我同学的妈妈。王老师一进门就说:“小颜,你在干什么?孩子怎么能打掉呢?赶紧跟我回去。你这个小郭也不懂事,还陪着她来。这么大事儿也不跟我们说一声,瞎胡闹!”说着就把我从手术台上拉下来,让郭晓秀陪我回学校了。
后来我才知道,刘医生认出我后,想起我刚过世的母亲,好像明白了什么,赶紧跑出去准备找我家人的,正好碰上来看医生的王老师。她拉着王老师就往妇产科跑,边跑边说明事情的原委,要王老师一定劝说我保住孩子,别做傻事。
婚后第十个月,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尚峰吃过午饭回他自己的学校去,我照常拿着洗干净了的父兄的衣服往家里走。半道上,感觉腰部右侧有根筋被扯住两头似的,不能用力。我还是坚持往家里走着。
这时,尚峰出现在我面前,他说在回学校去的半道上想到我临近预产期了,又折回来的。我让他帮我送衣服,他要把我送医院。我说“我昨天已经检查过,医生要我过两个星期再查”。
好在医院就在我家隔壁,我们把衣服放好后顺道去了医院。没去妇产科,直接去了当医生的同学,颜芝的寝室。颜芝帮我看了看,说我要生了,让我赶紧去准备。
尚峰接来了他母亲。婆母胆小,硬要我晚上住医院。晚上,我住在医院里,没事人一样。我担心我肚子里没有孩子,对颜芝说:“我还是回去,明天教育局要到我们学校检查,我有一节公开课。如果我今天生不出个娃来,人家肯定以为我不愿讲课,特意躲在这儿的,还不笑话我呀!”
“你是好笑,”正说着,我另一个同学从家里来到医院,“哎呀呀,哎呀呀”地被她老公搀扶进来。她大一声小一声的叫喊着,生了个大胖小子。而我还是没一丁点疼痛的感觉,我更加躺不住了,要回学校去。颜芝正言厉色地说:“你进产房吧,准备生了。”
大约半小时后,我也生了个小猫娃。颜芝说:“又是个儿子,就是很瘦,有没有三斤啊!”我那浑身颤抖的婆母这才展开笑容。尚峰说:“刚才,我快吓死!”
“你吓什么?”
“怕你生个女娃。”
我的天啦,他不关心我怎么就这么直白啊,我的眼泪又挤满了眼眶。
05
家庭也是讲理的地方,
重情的人往往讲不赢对方。
在家里,处处逞强,事事在理,
时时取胜的,绝对是无情无义的人。
生完孩子的第二天,我就出院回到学校。在寝室门口,同事尹老师快步走到我跟前,准备搀扶我下车,我却像午睡后起床一样,从车上跳下来。尹老师说:“哎哎哎,我准备来扶你的,你怎么自己跳下来了?”老师们也都说,“没娘的娃,天照看。她哪里像刚生过娃的”。
我确实不像生过娃的,身体指标一切看不出变化。就是喜欢流泪的习惯也没变。婆母说,“坐月子不能哭,坏眼睛的。”她以为我想妈了,极力安慰我,有意无意常劝我。她怎么劝,我都改不了偷偷流泪的习惯。毕竟是女人的心思细腻,婆母好像发现了我真正伤心的原因。她不好点穿,就找来邻居大妈劝我:“姑儿,女人一辈子过得就是个命。再强的人也犟不过命的。尚峰是个实在人,也有他的好处。就是他不好,你也只有忍了。‘宁可破篙子撑到头,不可整篙子撑半截’啊!”
我不说什么,心里已经认命了。盘坐在床上,遥想着远方。我想起祥林嫂,在自己的苦痛里爬不出来,可是,他人无法救助啊!从此,我很少哭泣,憋不住眼泪时就找事儿做,实在找不到可做的事就去看书。
奇怪的是,无论什么情况下,我不当尚峰的面流泪。即使和他吵架或是被他无端的爆粗口数落,我也不当他的面落泪。但,很多的时候,偷偷落泪还是能被尚峰发现。不知是不是他发现我偷偷掉泪的缘故,他从不许我看书。看报都不行。我看书、看报只要被他撞见,拿起就扔掉。桌子上,柜子上,蚊帐顶,房屋顶。一次比一次扔得高,直到我无书可看。
学校的少儿报他都要扔,或者将其撕得粉碎。给他解释说“我喜欢看书”,“书是用钱买的。”“报纸是学校订阅的!”……怎么说,都不能阻止他的毁书行为。
看书是我从小的习惯,父母从不反对,现在却被尚峰无情地撕扯掉。有一天,我对他说,“我想复习复习,再去参加高考,我还是想再去读书。”
“读了有什么好处,饭都不能上嘴,还读书?”
我想想也是,虽然母亲不在了,还有父兄。孩子又那么小,我是不能脱身。我又对他说:“那就你去读,起码可以拿高一级的文凭啊。”
“我懒得去复习,我不想再读书啦。”
我无计可施,他怎么不喜欢读书啊?
毕业季的一天,尚峰从他的学校回家来对我说:“吉宇考上大学了,接我去喝酒,你说我去不去?”
“去啊。她接你嘛,你肯定要去呀。”
喝完酒回家,他带回来一大捆复习资料,说:“吉宇要我复习了再参加高考,她把她所有的备考资料都给我了。”我一看,不仅是资料,连作业本都给他了。我真心实意地说:“那好啊,你就复习备考吧。”从那天起,他真的看书学习,进入复习备考了。一年后,他如愿考上了省教育学院。
这时候,我提出“我们离婚吧。”他的回答是:“拳头打的光蒂把子都不离婚。”看着他回答我时决然的表情,我不知道他内心究竟有没有情感的空间,我只知道自己这辈子,生活只剩下遥望和守望了。
颜芝来我家,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看着颜芝,我又想起惠然。想起毕业后的第一个暑假,惠然一封接一封地给我写信,每封信都让我心潮涌动,不能自已。在接到他第一封信后我就病倒了——低烧,没力气,整天躺在竹椅上,没食欲。
一天连一天地吃不下,睡不好,人很快瘦下来。也是颜芝来看我:“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两级风都可以把你吹倒。再不看医生,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实在找不到理由搪塞了,就拿出惠然写给我的最短最严厉的一封信给她看。颜芝看完信后说:“他说得这么狠,你为什么不接受他?感觉他蛮优秀啊?”
“就是他太优秀了,所以我不想害他。”
“也不存在害吧?”
“他和一般人不一样,我不想拖累他。你看我现在,我能给他什么?”
“你不理不睬也不行啊,你不能毫无反应。你应该回信,你不想拖累他,就让他早点断了这念头。”
我终于准备给惠然写信了,可怎么说呀!实话告诉他,我家里的状况,因为我太珍惜他,不愿拖累他?不,这样肯定不行。以他的为人,他绝不会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为了自保离开我的;如果他真的按我的意思,转身离我而去,有旁人问他缘由,那不是坏了他的名声吗?
说我不爱他,不愿与他牵手人生?那更不行。他是极自尊自爱的人,如果他不知我是有意说假话疏远他,受到我这样的伤害,那不是对他人生的又一次重击吗?如果他知道我屈意疏远只是为了爱护他,他还能置我于九霄云外,另寻快乐和安稳吗?
想来想去,只有自毁情感,让他觉得我这个人,无知无识无德行。
我在信里把家里人给我打电话的内容复述了一遍,然后,只加了一句话。我想,电话内容是同学们都知道的,也可能传到他耳朵里,我说不说他都可以知道。而我回家后看到的凄惨,没有给他透漏一个字,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家庭惨状和真实想法。
我不知道他看到我的回信是不是理解为“这个人值不得我惦念,不想她啦。”我只知道,我发出回信后更加寝食不安。
我最害怕他读出“我瞧不起他”;我最担心他读出“我有困难需要他”;我只希望他读出“这个人不值得惦记”。
要分配工作了,我从竹椅上站起来,大概就是皮包骨吧。我不知道我当时瘦成什么样,我只记得同学们在之后的“国庆节”再次见到我时都说:“你怎么长这么好了,两个月不见就胖起来,我都不敢认啦。”
我知道,不是我两个月后长太胖,而是我两个月前太瘦了。除了颜芝,没有人知道两个月前,我为什么那么瘦。他们也不知道后来我为什么能长“胖”,因为我学会了吃饭。即使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碗里,我也要把那碗饭吃进去。无论什么状况,只要到了吃饭时间,再难吃的饭,我也一定能吃进去。我给自己定目标,一定要保存体力,好好生活。我要等到合适的时机,让惠然知道我的真实想法:我爱他,我很爱他,只是“忠孝难两全,情理难兼容”啊!
我和尚峰婚后,即使有了孩子,仍难和谐相处。一想到自己这辈子再也没资格享受惠然的真诚和善良,没机会参与他的欢言和笑语,没能力关注他的喜乐和烦忧,我就会泪流满面。尽管我从不当尚峰的面流泪,但常常被他发现。他开始是莫名其妙:“你怎么又哭了?”后来是烦不胜烦:“我没怎么你啦?”最后是不理不睬:“真是莫名其妙!”
无论他说什么,我都默然不语,继续做我手头的事。我最不能忍受的,是尚峰爆粗口。平常他喜欢用“杂种”、“你姆妈”作开场白,我还能勉强听之任之,有一次,他骂我“婊子养的”,我终于愤怒了:“你再骂一声!”
“婊子养的”
“啪”,我给了他一嘴巴。他懵了。婆母惊呆了,大声喊:“打不得的!”正巧这时他二哥来了,把他拉出去了。
晚上,他说:“女人是不能打男人嘴巴的。”
“谁能打谁的嘴巴,你不是太可恶了吗?”
“人家说‘一打塌,二打发’,你打两嘴巴也好,打一嘴巴不吉利。”
“那我现在补你一嘴巴。”
“那怎么能行呢,还给你打?再憨也不会白送给你打呀。”
“说明你也不相信这些,你干嘛要天天骂人呢?”
这一次后,有一段时间尚峰说话比较干净,时间长了,又恢复到原样。有一天,不知怎么他又出口“婊子养的”。
我本能地冲到他面前:“你再说一遍?”有了上次的先例,我以为他不会出手的,他以为我肯定又要打他的。他本能地一挥手,我还没出手就被他推倒在地上。他赶紧把我拉起来。
看着他一脸意外的表情,我觉得他也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毫不顾及我感受的人。以后,我不再生气了,对他骂人我也慢慢习以为常了。只是,惠然的笑脸常出现在我面前。每当这样的时候,我就会想,尚峰如果不碰到我,应该不会这样习惯性地出口成“脏”吧!他心里应该也有舍不得说脏话,一看到就想笑的人吧?上帝为什么这样安排我们的命运,为什么这般捉弄人啊?
06
真正的爱是品
德、才华、气质集
一身的世间唯一,是
无法复制、不可替代的!
有一天,我去尚峰的学校。在他寝室里,我无意中在他抽屉看到了一封信,吉宇在读大学时写给尚峰的一封信。内容除了介绍学校概况,更多的篇幅就是:“……听父亲讲,你已经结婚了。父亲说你爱人很优秀,是个好老师。性格很好……”我没有找到日期,不知这封信在他这儿放了多久,我把它撕掉,扔垃圾桶了。
隔天他问我:“你有没有看到我抽屉里的一封信?”
“有啊。看到了,看完后我把它撕了,扔垃圾桶了。”
“你为什么撕掉?”
“信嘛,就是看的。看完了不撕掉,留作当纪念品啊?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呢?”
“我还没看。”
“人家给你信,你看都不看,那还留着干什么?”
“我随便看了一下。要上课了,就放抽屉里上课去了。”
“那说明你已经看了。而且记住了信的内容,那两张信纸没必要保留了。如果你看过就忘了,说明那封信都是些废话,没有保留的价值了。”
尚峰不再说这件事,但我又想去读书啦!因为这个时候尚峰已经结束教院的学习。我哥因病离世,二姐一家搬回来与父亲同住。我对尚峰说:“我还是想读书,我准备复习参加明年的高考,看能不能考上。如果考不上就死心了,以后就不想读书这件事了。”
他终于同意了,但仍然对家务事不沾手,做饭、洗衣、洗碗、扫地一概不沾边。就是半夜孩子醒了,他睁着眼也要叫醒我,让我给孩子把尿。
有一天,我强迫他洗碗,我说:“你今天不洗碗,我今天就不去上课。”他笑嘻嘻地说:“我洗碗,你去上课吧。”
我上完课回家,几个碗原封不动地在那儿躺着。“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我已经洗碗了,那是你又吃脏的。”
我知道他有意耍赖,也担心自己考不上,辜负了他做家务劳动,我不指望他,更不对外声张。我把资料放厨房里,在餐桌上复习备考。一个月后,我也考入了省教院。
我和尚峰又分居两地,慢慢习惯儿子不在身边,有空就织毛衣。那个学期,在学习的空余时间,我给家里的大人小孩一共织了22件毛线衣裤,包括孩子爷爷的一件开衫。
在省教院,中途插入我们寝室的颜喜由他丈夫送来。他丈夫看到寝室门上的学生姓名就问我:“你是七九三班毕业的?”
“七九三班?哦——,是的!”
“你不认识我?”
“啊!想不起来。”
“吴军。”
“哎哟,你变化太大了。我没认出来!”其实,我心里一丁点儿吴军当年的影子都没有,完全不能与当年“七九三班”中的任何一个形象联系起来。而且,我想了一夜都没想起他当年的模样。第二天下午,我和颜喜聊了半天才回忆起吴军当年的样子。与“颜喜的丈夫”差别太大了!我很难相信,昨天走进来的颜喜的丈夫就是十年前的吴军。这时候我又想起惠然,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模样?我不敢问,甚至怕有人提及,以后便再没有与颜喜谈过“七九三班”的人和事。
那时候,我不仅不敢与人谈“七九三班”,父母、子女这些词我也不敢碰触。而这些词在言谈中出现的频率太高了,所以,我一般不与人聊天。偶尔聊几句,碰到我的敏感词,我的眼泪就会止不住流出来,或突然闭口不接下文。常弄得在场的人不知道怎么安慰我,有时觉得尴尬,甚至误解。
我有一个邻家小妹,函授学习时与“七九三班”的曲漫同班。她每次函授学习回来都要找我聊一聊。她讲很多曲漫的丈夫怎样呵护曲漫的趣事,我总是静静地听,不搭腔。后来,她憋不住问我:“你是不是和曲漫走的不近呀?”我也不正面回答她。时间长了,她就不再找我聊曲漫了。其实,我只是害怕聊“七九三班”,害怕自己想到惠然。担心聊天时会不小心聊到惠然。
结束在省教院的学习后,我调离家乡,进入新的工作环境。在这里我以为我是转世之人,没曾想一次与家长聊天时,一个不经意就说到了惠然,想收回来时,话已经出口了。正巧,这年秋天,曲漫电话通知我,说班主任老师的儿子结婚。我当即答应她,提前一天我去找她。
临出发时我犹豫了。考虑再三,我没有在先一天去,而是在婚期当天直接去了C市的老师家。出乎预料的是,我从老师家出来第一个碰到的不是曲漫而是惠然。惠然在我视野里晃了一下,我就下意识地出口:“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喝喜酒呀!你怎么来啦?”
显然,我们都没有事先预料到对方的出现;都没有感觉到对方十几年后的陌生。而一旁的同学们,我想了半天也没能认出几个来。
我好想知道惠然这么些年过得怎么样,话冲到嘴边被我截住,换成:“你妈还好吗?”下午,惠然要请同学们吃晚饭,特意叮嘱我一定和同学们再聚一聚。我想到:如果惠然是为了留我才请同学们,我得赶紧离开,我再不能承他的情!如果他是为了请同学们顺便留我凑个热闹,我可以留下来。而且,我很希望能和同学们再聚一聚,想了解一点惠然的生活状况。
我对曲漫说:“惠然怎么想起接同学们吃饭啦?我觉得太费事了,不能接受!”“他有心嘛!以前也有同学请客,虽不是很频繁,也有过几次。十几年了,你不和我们联系,一些聚会你都没来。好不容易你来了,他话都说出口了,你走了他也是要请同学们的,你就留下来吃了再回去吧。”
“他家在哪儿?家里怎么样?他老婆(对他)好不好?”
“他家就在这儿。家里有个女儿,有几岁了。他老婆在医院。不好。”
我不知道曲漫说的“不好”是指哪方面,只是听到“不好”两个字就“啊”的惊呼了一声,没有再说一个字。曲漫也不再说话。
我决意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惠然指派惠德陪着我。我想和惠德聊几句,话还没出口,心里酸酸的感觉就涌上来。我只好对惠德说:“我先去一趟洗手间。”
在洗手间,我总也堵不住涌出的眼泪。直到惠然来,我听到惠德对惠然说:“她是说去一下洗手间,去洗手间也不会这么久啊?”我赶紧擦干泪水,走出洗手间,对楼上楼下跑的惠德说:“我在这儿。”
惠德误会了我没和他呆在一起的原因:“惠然喜欢你,他请你吃饭,又不是我请你吃饭。我对你没任何意思,你还怕我吃掉你呀?”
我最担心的解读从惠德嘴里说出来。惠德怪罪我是小事,我更怕这话传出去,影响惠然的家庭和睦。我必须让这种解读停止在这个餐桌上。我亮开嗓子对惠德说:“我以为会见老同学,你可以抬举我一下,我回家在老公面前炫耀的。你这么说,我老公还瞧得上我吗?”
我不知道同学们有没有听出我的潜台词,我只是感觉到惠然没有完全明白我的用意。他还坚持要自己开车送我回家,而我是绝不能接受的。我没有资格享受他的深情和厚谊,我没有权力损伤他的情感和家庭。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惠然离开了先前的座位。我赶紧起身离席,拉着曲漫下楼了。我对曲漫说:“惠然先说要开车送我回去,我不想这样。他刚出去了,我正好回去。待会儿,如果他问你,你就告诉他,说我已经回家了。如果他不问,你就不做声。惠然不主动问,你千万不要去说了。”
当我坐在回家的客车上时,眼泪又悄无声息地涌出来,且不断地往外流,直到走上我家的楼梯。
开门进去,尚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好像什么都没干,呆呆地坐着。他好像特意只用余光看着我说:“你还回来的?!喝酒喝到半夜?”我抬头看了看客厅的挂钟,十一点多了。我没有吱声,他也没再说一个字。
07
婚姻里,无论有没有爱情,
一个人对配偶的态度,
取决于他自己的人品,
而不是配偶的表现。
从C市回来的第二天放学后,我忘了学校开例会。一个人在街上从城西走到城东,再走回城西。回家的途中,我买了几条小金鱼和一个小金鱼缸。回到家里,尚峰又坐在沙发上责问我:“你不知道今天学校开大会?给你打了六个电话,你都不接,你干什么去了?”
我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六个未接来电”的提示,但我没解释。
当他看见我手上的金鱼和金鱼缸时,口气马上软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这次旷会,是我第一次也是终生唯一的一次旷工记载。被扣了30元奖金,居然只是为了买几条金鱼?他变小了声音轻轻地问:“你买金鱼做什么?你怎么想起买金鱼了?”
我不吱声,他又问:“你想养金鱼?”我这才接腔,“是呀,我很喜欢金鱼。我一定要把这几条金鱼养好!”
“这几天可以,春天很难养。”
像中了尚峰的魔咒,春天的时候,金鱼一条一条地死了。我伤心极了。因为,在我心里,我是用金鱼给自己算卦。如果金鱼能存活一年以上,我就有希望再见到惠然。否则,就再无可能见到惠然了。
一想到自己再没有机会见到惠然,心中有说不出的伤感。一想起惠然看着我时那种寻找答案的眼神,我心如刀割。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他,我心里的想法!
为什么会这样?什么时候,我把心里话告诉他比较合适呢?我这辈子永远都没有机会了吗?
一段时间后,我又梦见惠然了。梦中还是惠然来到我家。这次梦中,我的家更奇特。单元房,客厅是东西长十一、二米,南北宽六、七米的椭圆形舞池状;卧室和厨房餐厅在客厅的北边和东边,高出客厅七八十厘米;客厅出口朝西对着楼梯,没有门,单元出口却装有门;单元大门很阔,方向朝南,是五六扇很大的木门,红漆;每扇门两米多高,一米多宽的样子。客厅的整个南墙是一整块落地窗,北面与卧室交界有高出“舞池”的走廊。
惠然从大门进来,左拐拾几级台阶上了走廊。他坐在走廊上靠近东边餐厅的沙发椅上。我从房间出来,看到惠然,心里在想,离春节还有几天咧,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还没等我招呼他,他就说:“我们给他们多少压岁钱呢?”我说:“没必要”。惠然却说:“肯定要给的。就是别人不给,沙沙是一定要给的。”边说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大大的红包。并指了指裤子口袋,示意我,他还有很多钱。
我看到他裤子口袋鼓鼓的,就想这是多少钱啊?他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啊?他是特意来告诉我:他有很多钱,不用我担心他吗?就这么想着的时候,我醒了。
我不懂这个梦,但,想到梦中他拿出大红包和口袋里不计其数的钱时,“大展宏图,前途无量”这两个词蹦到我脑海里,我露出了笑容。
这个梦之后,我有十几年不见的笑容又回到我脸上。
有一次,学校组织打靶,我打中了10环,“呵呵呵呵”地笑起来。旁边的老师拍摄到我的笑脸,看到的老师都说:“蛮好,蛮好,蛮漂亮。”音乐老师说:“漂亮,漂亮,美女!我今天才发现颜老师是个美女。”尚峰听到后说:“年轻都没有美过,老都老了还美女。”
“这个尚老师,颜老师年轻时肯定比现在还要美,肯定比现在美多啦!”老师们开起了玩笑。
“别和他讲,他就这么个人。在老家时,有个学生说我像刘晓庆,他说‘不晓得怄,刘晓庆像你这样?’还有一次,他侄女说我像鞠萍,他说‘人家鞠萍比她漂亮多了’。他只要听人说我漂亮,他就不舒服。连他同学的老婆说我漂亮他都不高兴。你们就说他漂亮!”听我这么一说,老师们都哈哈大笑:“那我们以后就说尚老师漂亮”。
回到家里,我们还在说这个话题。我说:“也奇怪,我在外面总觉得自己很丑,一回家,特别是和你在一起就觉得自己是蛮漂亮,应该是参照物不一样的缘故。”尚峰说:“你说反了。”他又接着说:“你笑的时候是蛮好看,在家里,你老像个鬼么!”我这才想到,从我认识他就没对他放声笑过。
也不是我刻意不给他笑脸,主要是没有惹我笑的事由。在约二十年的时间里,在所有场合,我好像都没放声笑过。有时,我偶尔笑一下,人家就会点评我的笑:不是说我笑的假,皮笑肉不笑,就是说我苦笑,笑得很寒酸。我也努力过,怎么都笑不出来。连拍登记照的师傅都说我:“你怎么不笑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笑点极低的我,能变得不会笑!
翻看影集。那些年,从登记照到风景照,没有一张是开心的笑脸。现在好像又会笑了。婆母对我邻居说:“我老在想,这个媳妇娃一天到晚默默木然,怎么教书啊?现在才看(到)她又会说又会讲,笑得散阔了。”我的确回到了师范毕业考试之前的状态。
08
没有婚姻承载的爱情,犹如
走失的孩子,父母倾心竭力地
寻找,不是为了再次拥有,只是要
确认孩子还活着,并希望他永远安好!
快活的日子因二姐的病逝被中断。我有近一个月时间没有停止流泪,连准儿媳妇住家期间也没能让我止住满面泪水。
二姐的离去唤起了我对至亲至爱所有的记忆和愧疚之情,觉得自己辜负了所有寄希望于我的人,我太没有能力。
一个月后,我右眼玻璃体积血,不能视物。医生说,不赶紧治疗,左眼也要坏。我住进了医院。医生说治愈率不是很高,我以为我下半辈子将生活在黑暗之中。我又想起惠然,万般无奈和不甘,无限感慨在心田——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人生百味聚胸膛!
泪水勾兑茶水,
赶不走寒夜滞留骨肉的冰凉;
欢声装扮笑语,
掩不住梦魇给予身心的重创。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人生百味聚胸膛!
睁眼雾茫茫,
带来无名的恐慌;
挚爱的念想,
祛除积蓄的坚强。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人生百味聚胸膛!
花无百日好,
叶无四季青,
人的生命不可能永久怒放。
鲜花凋谢,
才有果实成长;
树叶凋零,
树干生存才有保障;
生老病死,
人类社会才得以绵长;
雪花飘飞,
才有天空自由自在的英姿飒爽!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人生百味聚胸膛!
同事的关爱;
学生的探望;
亲友的关心;
家人的奔忙;
医生的安慰;
病友的乐观开朗……
我不能这样脆弱不堪,
不应给周围人不必要的忧伤,
终于,
我能微笑着进出病房!
我一定要,
开心地离开病床!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人生百味聚胸膛……终于,我离开了病床,走出了医院。又两个月后,我恢复正常上班。年底,张罗儿子婚事,两年后升格做了奶奶。
心宽则体胖,我的体重增涨到一百零四斤了。这天早晨,我收到一条短信:“是颜默的号吗?”
“是。你好?”
“猜猜我是谁?我是C市的!”
“呵呵,脑子不够用啊!”听到C市,我在心里首先想到的是惠然,但他不可能主动联系我的。要想到其他人,我真的是脑子不管用!
短信换成电话:“我是曲漫。哎呀,你真难找啊!好不容易谋到你的电话号码,也不晓得对不对。果真是你,你都把我忘了?”
“曲漫啊!怎么会忘呢?你好像有我电话啊?”
“原来的号码打不通。找你那个家长,听说他不在了。他走了哩!”
“是啊,癌症。发现时就是晚期了,已经走了,很可惜的。你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
“我哪天不想起你呢?你来吧,我找一些同学聚一下!”
“有什么好事吧?”
“我女儿25号结婚,我想就这个机会让同学们聚一聚。”
“蛮好的!应该的,应该的。我正在想什么时候去见一见老同学。要不然,如果我有个什么不测,那不是连老同学都没见到吗?姑娘是本月25号结婚吗?”
“是的。你儿子什么时候结婚?”
“我儿子已经结婚了。孙女快三岁了,在我身边。我买了本月16号的票,准备带孙女去儿子那里过春节。”
“你儿子结婚都不告诉我们?孙女都这么大了!你票都买好了,16号就是这个星期六,哪里还有时间过来,这次你就不来了吧!”
“我来。我肯定来!星期一我们学校开例会,星期五我收拾行李。中间三天,我看看天气预报后选一天,待会儿答复你。”
放下电话,我查了查天气,选择了13号,正好也是星期三。我告诉曲漫时,她说到时候到车站接我。
那天,我见到她时,差点没认出来,其他同学,我更不敢相认。有的十几年没见面,还有三十几年一直没见过面的。我说我只记得几个女生,男生们的模样真不记得了。不知怎么就说到惠然,学会会长提出:“我来给惠然打个电话!”
我不知道是该说“谢谢”,还是该说“不必要”。他们也不需要我表态,电话已经拨出去了:“惠然,你说,你的同桌是谁?”听到同学这样逗惠然,我都替他为难:说出名字吧,会不会被笑话“一直惦记着老同学”,不说出名字吧,会不会被批评“忘记老同学”。我赶紧在旁边大声说:“哪里有颜默,我都没看见颜默!”
当会长把电话递给我时,我更不知道是该接听还是该推辞,但我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接过电话,我又不知该给惠然说什么,我说了一个长长的“喂——”我希望他能听懂我此时的心情。
我大声说自己听力不好,没讲两句就结束了通话。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他的心情和我一样,不能言表。
放下电话,同学们又追问我还记不记得惠然。我很想说:我一刻也没忘记过。但我不敢说,不是怕被尚峰知道了说我对他不忠,而是怕惠然心痛。我也想说:我早已忘记。三十几年了,谁还记得?但我还是不敢说。我不是怕同学们说我做作,无情,而是怕惠然伤心。
我不想自己的言行伤害到惠然,更不想自己的不检点波及到他的家庭。这时候,我发现我的手抖得厉害。再呆下去,不知会出什么状况,我准备离开这里。同学们怜惜的目光和体贴的结束语让我感觉到他们也发现了我的手在抖动。
会长送我到车站。告诉我,惠然近几年已经不住C市。他女儿已参加工作,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听到惠然一家人生活安稳,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增添莫名的担心。
我又开始食欲减退,睡不踏实。两三个月后的体检,体重下降了十几斤,又没查出什么毛病。我想起这期间做的一个梦,也是梦到惠然,他已经“中部崛起”,整个人偏胖的样子,我觉得他应该加强锻炼以减少脂肪,就醒了。是这个梦的缘故吗?
不是说梦与现实相反吗?他应该是身体好好的,工作、家庭安稳!就是他生活打乱仗,我又能帮到他吗?过好自己,不去打扰才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这样想的时候心情变得轻松起来,慢慢的体重开始恢复了。
这天,尚峰又和我开玩笑:“我真搞不懂你们女人,为什么喜欢一个男人,却不喜欢另一个男人。这男人不都是一样的?”
“那是基因决定的。像有人特喜欢红色,有人特喜欢蓝色,颜色是不分好坏的。”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眼前又出现了惠然——他像我一样幸运吗?他过得幸福吗?
我理解的幸运是所有的遇见都是美好,我理解的幸福就是所有的遇见越来越美好。我在心里祝愿惠然:希望他像我一样幸运,比我有更多的幸福!
我在心里发誓,为了他的遇见多一份美好,我一定要活成幸福的模样。我给尚峰发了一条短信,把我的出行计划和返程信息告诉了尚峰。
等我在外面兜了一圈归来,在火车站出口,我看到了尚峰。三十几年来,尚峰到车站专程接我,这是第一次。
09
时间可以抚平一切
却无法抚平爱情的印痕
真正的爱情是刻骨铭心的
绵长坚韧的时间也无法触摸到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转眼,师范毕业已近四十年了。这一年,已经是微信刷屏的年代,我退休了。
在微信涉及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的时代,曲漫把我拉进了“七九三班”的微信群。在这个班级群,我看到了惠然。无名的酸楚填满了我整个内心,不断地往外挤,变成泪水充盈我整个眼眶。
虽然隔着屏幕,但我仍能看到惠然心里曾经的创伤。他的心里有疙瘩,无法解开!我的心口痛又发作。
这时候,曾经的室友惠琴联系我:“颜默,有没有和惠然联系?”
“没有。”
“还记得他吗?”
“就是记得,才没有和他联系。”
“看到他有什么想法?告诉我,我帮你说!”
“他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我说什么!”
“当年他那么追你,你却不珍惜,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这个惠琴,太不懂我啊!也不怪她,我从来就没对她讲过我的心思。当年,我不想惠然为难,没有告诉他我家里的变故。怕被惠然打听到实情,我没有对“七九三班”的任何一个同学讲过,有知道的也是道听途说,也只是一个大概,不知具体细节。
我结婚后,惠琴去我那儿玩,我也只是在学校接待她,让她在我寝室里住了几天,没领她去我父母家。当时,她就说:“你是不是嫌惠然分到乡下去了?”
我说:“是啊。相隔那么远,来来去去都不方便,肯定是不行的。”我只能顺着她说。要不,她是个极实诚的人,如果她把我的实情带给惠然,我的心思就白费了。
但,当我听到惠琴讲到,惠然还没有女朋友时,我情不自禁地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他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只希望有优秀的女生能欣赏他。你一定帮我对他说声‘对不起’!”
惠琴当年没有把我的自责带给惠然,现在想将功补过。我觉得她还是不了解我,不了解惠然的为人。我只好实话实说:“我觉得惠然现在过得很好,我不像以前那样自责了,甚至庆幸自己当初幸亏选择了离开他。不然,被我拖累,不知生活糟糕成什么样子呢!希望他永远幸福,不去打扰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惠琴没有完全领会我的意思,她还是对惠然讲了她想说的话。我左右为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给惠然和同学们一个交代;不知道能不能对惠然和同学们讲出我当年和现在的顾虑。
我想起颜小梅,她很懂我。当年,我对她说:“惠然送我一本词典,我不能接受,怎么办?”她听后连问我三句:
“你爱不爱他?”
见我不吱声,又改口说,“你喜不喜欢他?”她见我还是无法回答,她又换成一句:
“你会不会和他结婚?”
我赶紧说:“不会,绝对不会。”
“那你就直接把词典退给他,不给他遐想的余地。”
“这不行吧,直接退回去多尴尬啊!”
“你是爱他的!”颜小梅凝视着我,又像是自言自语,一字一板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她让我买了差不多等价的几本书,不留任何印记,陪着我,把几本书送给了惠然。
惠然说:“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有?”我不知怎么回答,颜小梅看到我很难开口的样子,不仅当时没说一个字,而且一直到现在没再和我说过惠然的事。
她知道我,无论怎么做,都是怕惠然受到伤害,而绝非因为我不懂得或不珍惜惠然的这份情意!
与惠琴的解读相反,我是太珍惜惠然了,实在不忍让他为难!但他知道吗?他会不会像惠琴一样的误解我?
之前,我一直希望他这样误解,他就会认定我这个人不知好歹,不值得他惦念。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我觉得这样的误解对他的感情是一个伤害,对他的自尊自信都是打击。
我要让他明白我的心意!我该怎么做呢?我不想惠然受伤,也不想伤害其他任何人,包括同学们以及我和惠然的家人。
我又找到颜小梅。虽然我和颜小梅都没有提到惠然,但她看我的那种眼神,让我明白我该怎么做啦!
这天,惠琴又“想起”我了:“想不想回老家?想不想见惠然?”
“你问我,我问谁呀?”
“你问我!我说你‘想见’。”
“唉,见了又怎么样,还是不见的好。”
“人都是有感情的,与其这样压抑还不如适当发泄一下。”
“那是因为你关心我,很多人是只关心自己的。比如我家先生,如果我去见惠然,他还不把我给吃了。”
“他还这么在乎你,说明他是爱你的。”
“不。他是爱他自己的。他是霸道。他言行的出发点都是为他自己的利害考虑的。但我不想和他理论这些问题,他的言行是由他自己的品德和格局决定的,不可能受我左右。
“他和惠然不是一个类型,也不在一个层次。但,如果他不是遇到我,或者是我没有那样的家庭拖累,他可能是个好丈夫。
“惠琴,你还是说点别的吧!”我不等慧琴插话,一口气说了一长串。
“我准备回老家,余苗说他负责招待我们。同学们都来的,如果你能来,余苗一定很高兴。”听我说到这里,惠琴才接过话茬对我说道。
惠琴又一次邀约我回老家,回母校。因为我一直和同学们疏于联系,近几年在儿子这里照看孙娃,所有的同学聚会我都没时间参加。她也在外地,也很少回母校,我们俩就有三十几年没见面了。
她说的余苗也是“七九三班”的同学,也和我同桌过一段时间。只是刚进师范同桌坐时,我和他都不出众,同桌了一段时间,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更没有正面看过他的长相。后来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他很爱体育,每天清晨在操场上跑步。但那时,我还不知道余苗就是我进师范的第一个同桌。
三年前的那次,我去C市,同学们在饭桌上就问我是否记得余苗,还说他和我同桌过。当时我说:“余苗?这个人我知道,他很爱体育。每天早晨在操场上早锻炼。很早,一般我们都没起床,他就在锻炼。如果下雨,他就在走廊上训练跳远。所以,我知道他叫余苗,但他没和我同桌吧?我没跟他同桌过。”
几个男生互相对望着,不接我话茬了。我未能琢磨出这几个男生内心的想法,依然确信我没和余苗同桌过。
也是惠琴,发微信给我:“你得罪人了。你伤了我们班一个同学的自尊心。”
“我伤谁的自尊心了?”
“好好想一想,是和你同桌过的。”
“颜小梅?”
“不是。不是女生,是男生。”
“惠然?”
“不是惠然。你只记得惠然,你只记挂着惠然,不记得他,他好伤心。”
“谁啊?你提示一下啊。”
“你自己想。你要是再想不起来,我就对他说:你把他完全忘记了,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他虽然很内向,没跟你讲过话,但他一直是把你记得清清楚楚的。”
“嗯——,上次,我去C市,有同学说我和余苗同桌过,我说我没跟他同桌。几个男生互相看了一眼,没吱声了,难道是余苗?我想起来了,刚进师范时,和我同桌的一个男生不爱讲话,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谁,难道那个同学就是余苗?”
我仍然将信将疑,缓一口气,继续对惠琴说:“我记得有一次,那个同桌来的比我晚,而我正和后排的颜小梅在聊天。他就站走廊里,在我们的课桌旁不声不响地等着。颜小梅给我使眼色,我才发现他等着我“让过”,已经等了很久了。我赶忙站起来让他进去到他自己的座位。等他进去坐好后,我看了他一眼,但他把下巴搁在桌沿,整个头趴在桌子上,我没法看清他的脸。难道当时的他就是余苗?”
“你终于想起来了。我看你心里只有个惠然,别的人一概不记得,他可是连细节都记得清楚的。是他,就是余苗。他不是很爱讲话,现在他很后悔。他老想和你说说同桌时候的事,你又不记得他。”
“哈哈哈哈”,应该是他了,第一个不知名的同桌应该就是“余苗”啦。想到自己当初连同桌的名字和长相都不知道,现在连自己有几个同桌都不记得,我就止不住笑出声来。
和慧琴聊天结束后,我立马给余苗写了一封道歉短信,在班级微信群里发给他。他看到微信后,我们互加了好友。在他讲了一些同桌时的细节之后,我才确信他真是与我同桌过。只是我仍然笑自己: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同桌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和余苗聊天,我就会想到学生时代的无忧无虑,单纯自在,自然就想到惠然。余苗告诉我:惠然的女儿年底结婚,他会去喝喜酒,约我同去。我当然愿意,做好了去参加婚宴的准备。
10
每个人都是他人婚姻的第三者
在第二者主动退出前,用任何方式
排挤,插足成为第二者的人,其实是
戴着爱情的面具损人利己、无德无情之人
惠然女儿婚礼当天,我准备出发时,尚峰拦住我说:
“你说你去干什么?”
“我就看他一眼。平常不便去,今天他女儿结婚,正好去看看他。”
“你那么喜欢他,你会就只看一眼?没见到,就想看一眼,见到面就想抱一起,抱一起了就想上床。”
我的天啦,这就是和我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丈夫对我的评估!
我只说:“我虽然很想见他,但你不同意的话,我肯定不去。不过,你不可能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看重你的意见!”
“你是可以去。你每次回来都找到理由去C市,说起来是回家来,你有几天是在家里的?我一个人在家里,你说我活的个什么意思?”
我说:“我没有直接去,就是想征求你的意见。你既然这么不开通,我就不去了。”
其时,我心里在想:你自己气量小嘛,如果是有担待的和我一块去,多么大气啊;就是让我一个人去,也会显得你有底气有姿态,多好的事啊!你没那个担当能怪谁呢?
但我没有说这么多。我太了解他了,这些话对他是无效的。没效果的话,我是不愿费口舌的。
我给余苗回话,“我到不了婚宴现场了。”
余苗给我发来一首歌《身不由己》,我知道他猜到了我不去的缘故,我不需要做任何解释。只觉得自家先生还不如几十年前的老同学了解我啊!
尚峰知道我和余苗常有聊天,就说:“有什么事就到群里说,不许单独聊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单独聊!”
我心里想到两个词“猥琐、狭隘!”但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能把这两个标签贴到他脸上。我故意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好吧,再有哪个男生和我单独聊天,我就不讲话,直接和他睡瞌睡。”
他“噗嗤”一笑,自觉理亏,然后睁着眼睛说了句瞎话:“你看我,从来不和女的单独聊天,都是到群里说事。”
“你从不和女的单独聊天?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他厚着脸皮,偷偷看了我一眼,目光拐个弯,红着脸故作姿态地讪笑着,没有下文了。
隔了一阵,他又说“高中的卢老师离婚了,带着儿子又和她的同学结婚了。”
“她是可以不离婚的,她老公太不理解她了。她和她同学说个话,她老公都要大吵大闹,还闹到办公室去,这就叫‘物极必反’!”
“听说她同学是她的初恋,她老公当然不高兴,不许她们来往不是很正常的?”
“他们能结婚,一定是有理由的。如果她老公对她宽容大度一点,她肯定能处理好和同学的关系。不必要得一面失一面。”
“你会和我离婚吗?”
“不会。我永远不会主动提出和你离婚。但,如果你想和我离婚,只要你提出来,我绝不说半个不字,立马和你离婚。”
“如果我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玩了,回来你还要我吗?”
“要啊。”
“那又是为什么呢?”
“‘玩’分几种情况。有人认为到外面找女人是一种享受,如果你也这么认为,你当然应该去享受啊。你又不比别人缺胳膊少腿,为什么别人能得到的享受,你就不能得到呢?
“如果你没觉得是一种享受,只是受骗上当,你就是被别人欺负了。你在外面受别人欺负,回来我还会欺负你吗?
“如果你是遇到了真正的感情,感情是不能强迫的,只能顺其自然。如果你在这种情况下回来了,说明你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愿意为家庭负责,我不会不要你的。”
“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再不到外面玩了!”
“你‘以后再不到外面玩了’?你之前在外面玩过?”
“我永远不到外面玩啦!”
“没有‘再’了?!”
他笑一笑不说话了,我也不再说什么。在我们的对话里,关于与异性单独聊天的话题就此被封杀。
但我知道,他比之前更关注我的聊天往来,一有短信提示音,他就站我身边;或在我去拿手机时,轻悄悄地跟在我身后。他每次这样,我都不说话,就当不知道。因为我怕一开口就不小心说出“猥琐”两个字。
国庆节我回老家,碰巧正赶上高中同学小聚。我看到颜芝在群里通知:HQZ从美国回来,能参加聚会的接龙。我赶紧续接了“颜默”。
一看到颜芝,我就想起惠然,想起老天对我的捉弄。如果不是我哥得的病不好,我就不会离开惠然。也许那时,我们俩互相鼓励,第二次参加高考,可以添翅展翼,也能像HQZ他们一样,天空任我俩飞翔。
一想到惠然,我的眼泪又悄无声息地流出来,等我发现的时候,眼睛又肿起来。
尚峰看到了我聚会时的照片,眼睛肿的无法睁开,他问道:“你那个同学究竟是高中的还是师范的?”
我知道他说的“那个同学”是指惠然,他不指名道姓是因为我曾对他发狠说过“你再敢提一次他的名字,我就永远不理你。”
因此,我没有回答他,就当没听见,他也当没问。
人们常说,爱是自私的,这也是尚峰强权霸道的借口。我的理解是:“自私”表示这份感情是“自己的隐私”,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不可以与他人分享。而不是说有了爱就一切从自己的利害出发,置他人喜怒生死于不顾。极端地自私自利绝不是爱情!就如金岳霖说过的:“我想对她说的话只对她说,她听不到,我愿藏在心底而不愿让他人听到”,因为爱是自私的。
金岳霖深爱着林徽因,却没有破坏林徽因的家庭生活,因为他首先考虑的是林徽因的幸福,而不是把自己的欲望和悲喜放在首位。
这次国庆节回老家,不仅见到了好几个久未见面的高中同学,也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原“七九三班”的班长,当年的老乡华同学。颜芝看到后,可能觉察到我偷偷流过泪,误以为我见到的华同学是惠然。晚上,她聊起来的时候,我告诉她说“他是我们那个班的班长,和我们是同乡,不是C市人。”但,我们聊到了惠然,几十年来第一次和她聊到了惠然。
“下次我休假,陪你去看看他吧。”
“不去。我怕影响他工作。就算对他工作没影响,我特意去看他,也不合适,我不想打扰他的生活。”
“只是见个面,把心里的结打开。”
“其实,我心里没有结了。他很聪明,他已经知道我的过往,懂得我当时的处境。他现在生活的很好,所以,我很坦然,也很庆幸。”
“但你老是这个样子对尚峰,他多郁闷啊。”
“我对尚峰并不坏。我对他很好的,我是把他当惠然看待的。他自己情商太低,一天到晚怕受骗。我跟他说‘你老婆又不漂亮,你又没掌权,你家又没钱,别人骗你什么呢?你这不是杞人忧天啦’!他听不进。”
“我可以想象你平时对他的态度,那种爱理不理的样子。”
“这与惠然无关。我讲几件事你听:刚结婚时,大家围坐一桌吃饭,他要我给他盛饭。他父亲都说‘你吃饭嘛,要她盛?自己去盛呀。’你说他为了自己的虚荣心考虑到我的自尊心没有啊?还有一次,和他的几个同学一起逛街,我想买一本书。他不许买,然后调头就走了。我站在那里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
“男人都这样吧,只不过是他表现出来了。”
“你说到男人,我再讲两件事你听:有一次,我和他坐在过道房的地上看电视,突然一声炸雷,他撑着我的肩膀,把我往外一推就跑到屋里去了。我说‘关键时候,你就是这样把老婆推到外面去的?’他过了两天才回答我说‘你反应太慢了么。’你说他有一个男人的气魄吗?有一个男人该有的责任感吗?他还认为那些为老婆孩子遮风挡雨的人都是自己太笨,不懂得自我保护。
“汶川地震的时候,我两个手机,一个给儿子拨电话,一个给他拨电话。两个电话都拨不通,儿子在外地,我就回家去找他。有老师告诉我,说他在操场上,我一看,他在人群里,根本不曾想到我和儿子。更好笑的是,第三天早上,我在客厅躺着,他在外阳台上浇花水。我发现我们房子有点裂痕,又感觉头有点晕,我问他:‘尚峰,我们这房子是不是成了危房?我头有点儿晕,不会又是余震吧?’没人答应我,我又喊了他两声,看他没说话我就继续躺着。十几分钟后,他进屋来说:‘刚才又有余震,我快吓死,赶紧跑到实验楼的房顶上去了。’我说‘难怪刚才我喊你,你不答应我的。你知道有余震,跑的时候怎么你喊都没喊我一声啊?’
“之后,我说给我们学校的老师们听,他们都以为我要离婚的,因为当年唐山地震时,有夫妻因为这个离婚了的。我说‘不会。那些离婚的是以为自己被爱着,以为对方会舍命保护自己,发现事实不是自己想象的,接受不了,就要离婚。我是一直都知道他不爱我,他的行为在我预料之中,所以能接受’。老师们还安慰我说:‘他不是不爱你,是没有像那些做保镖的人那样经过长期训练,没有出手先救人的习惯’。
“我觉得这其实就是他的骨子里没把我当家人,骨子里没有爱护我的意识。但我从没责怪他,因为我觉得他即使把我当家人,他也没护我的能力。在这些方面,我真瞧不上他,我确实没兴致和他讲话。”
“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老都老了,就算搭伴过日子吧,不要和他离婚。”颜芝耐心听我说完后,又这样劝我。
“我不想和他离婚。我从未说过要和他离婚,我只是说‘他想离婚的话,我不反对。只要他提出来,我也绝不犹豫,立马离婚’。这么多年,我过着有他若无的日子已经习惯了,现在孙女都大了,我还有什么需求啊!只是以前,我很委屈自己,一切由他说了算。现在,儿子都做父亲了,孙女都会跑了,我不想听他的了,他就以为我想和他离婚。我早就对他讲过‘我不会和你离婚的,除非你想和我离婚。我就这样,你觉得能接受就继续过,你觉得受不了,你愿意离,我们就离婚。’我准备以后的日子都这样,不再像之前委曲求全。我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你要自己想得开就好,有什么事多和我们交流。我一直都在的,你什么时候想来就可以来,我陪你玩。哎,那个倪明对你蛮好呢!”
“是啊,他对我确实蛮好,他对谁都很好。”
“对你特别好,她们都说他对你最好。”
“是吗?我没感觉到。我觉得从小的同学就像自家兄弟姐妹一样,互相都是真关心,没有别的想法。再说了,就算我有别的想法,也只能是感谢。我们各有各的家,各有自己的一大家子,连一句谢谢都没时间对他说,还能想别的什么啊?”
“你是个蛮重感情的人。像我的生活,根本就没有考虑感情这回事。我和我老公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对他我也没什么挑剔的,不过是搭伴过日子。而且我的家事多,没时间想这些事。”
“哪个夫妻不是搭伴过日子?在平凡的日子里能培养出感情就是万幸了。那些一见钟情,有情就能成眷属的,不是修行了几万年,哪能碰得上那种福份啊!你放心,我想得开的,我现在很坦然的。尚峰是情商太低了,才会担心我。我年轻的时候都怕拖累惠然,现在,老都老了,我还会去找惠然吗?你说他是不是杞人忧天?”
“你还是要改变一些,对他好一点。毕竟是几十年的夫妻,老来是个伴呀。”
“他这个人也不坏,我对他没有恨意。我一直对他很好的。”
11
珍视所有的遇见,
珍爱曾经的拥有,
珍惜眼前的所在,
珍重创造的幸福。
爱情的力量是有限的!比如,对生老病死,爱情就无能为力,但,爱情能左右人的心情。
上次回老家,看到家里,我的画室保存如初。尚峰特意告诉我:当初,我母亲对他讲过我脾气犟,家里又有生病的哥哥,让他另找合适的女孩结婚。他说他喜欢我,受得了我的脾气。只是那时候家里太穷,没有帮到我。他说他心里是支持我的,我爱好画画,他便很好地保存我的“画室”;我喜欢码字,他为我又买了打印机。
说到我母亲,我便讲到母亲的豆腐圆子很美味。特别是大年三十团年宴前刚出锅的圆子太好吃啦。第二天,尚峰便去买了肉和豆腐,亲手做了豆腐圆子。虽然没有母亲做出的豆腐圆子那份美味,但也有别样的滋味。之前,我一直认为尚峰对我及我父母的刻薄与贫穷无关,只与品德有关;现在我觉得,贫穷的极致是一道生死坎儿。极度贫穷的人因求生的本能无暇顾及感情,甚至是责任和义务。那些穷到极点也能尽做人本分的就是人们口中的君子啦,但愿常人都能与君子为伍!
昨天,收到了尚峰给我买的打印机。心情愉快到特别的等级。现在,我每天按部就班地在“招生(照孙)办”工作着,儿、媳孝顺,孙娃乖巧;同学、朋友互相关心着,隔三岔五地通过微信聊几句!
前几天,老同事从法国打来长途电话,我们正聊着,她老公用蹩脚的汉语和我打招呼,并说:“你是一个能干、幸福的女人。”
我非常开心,因为我也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真正的幸福是心地坦然;最大的幸福是心地敞亮!我能坦然地面对过往,敞亮地分享曾经的喜怒哀乐,我就是一个幸福的人——我要将此文献给“七九三班”的老师和同学们:
感谢班主任老师赐予我际遇的美好,感谢同学们两年的同窗生活给予我情谊的真诚!
我要向一直铭刻于我心底的同学们说声对不起:没有征得你们的同意,我把你们深藏在我心里,而且永远无法抹去,也不愿抹去!
我要向还记得我,而我一下子想不起来的同学们表达我的歉意:不是你们表现不佳,不是我不珍惜同学情,只是因为我冥顽不灵,愚不可及!虽然我不一定记得你们的名字或相处的细节,但作为七九(三)班这个集体,我是永远不会忘怀的,七九(三)班的任何一员都如同我的兄弟姐妹般亲切,我会永远怀念你们!
也献给一直关注、关心我的所有亲朋,献给为尽天职而舍弃爱情的朋友们!
我还要告诉所有关心、关注我的朋友:现在,我生活得很好。虽然常常想起过往,虽然常常会千般感慨,甚至眼泪横流……但,内心坦然!笑比哭多!
我要奉劝所有无法将爱情融进婚姻的朋友们: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人的情谊是无限的;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却有无缘无故的爱。
错过的,释然;经历的,淡然;拥有的,坦然;期盼的,畅然。
生命短暂,学会创造幸福,有事做事,无事找乐!
愿所有看到此文的朋友,健康幸福,福祉昌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