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种南国豆,秋依赏月楼
临风长仰首,雁序之情幽
一年一度的八月中秋节快到了,伯母和堂姐的记忆随之浮现于眼前。伯母有五个女儿,有姑姐是伯母的第二个女儿。五姐妹中,数她长得最漂亮。
伯母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左手拿着砧板,右手拿着菜刀,站在她门前的河堤上,于我们两家的交界处,骂骂咧咧地剁着砧板。我和母亲正在绞柴禾把子,她的话语我听不大懂,只知道是在骂人,便问母亲:“伯妈在说什么?”
“哪个晓得呀。”母亲这样回答我。我长大后才知道,伯母是在骂母亲。
事情的起因是:伯父并非我爸的亲哥哥,他和伯母只是我爸的堂兄嫂,因为家族人丁稀少,彼此相处像同胞兄弟姐妹一样亲密。
我们村有一户人家,家境很好。这家女主人我们喊她“段姨妈”,和我母亲非常要好。母亲做媒,把有姑姐许配给了段姨妈的儿子。段姨妈的儿子长大后,读书出去当了医生,并在医院新结交了女朋友,就退了我堂姐这门亲事。段姨妈实在管不了儿子的婚事,觉得很抱愧,就买了点心来我们家对母亲说了自己的难处。母亲表示理解,说亲家做不成还是朋友,都是乡里乡亲的,没有给段姨妈为难。这下就得罪了我伯母,伯母埋怨母亲说:“人家瞧不起你侄女,你还和人家做姊妹……”,并开始骂街,骂人。
伯母天天骂,母亲不接茬。伯母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改换了形象:一个大晴天的下午,伯母穿一件蓑衣,戴一顶斗笠,拿一把火叉(烧柴禾灶的工具),在我家大门口,一边骂,一边用火叉捣我家大门。母亲和我在厨房做晚饭,我问母亲:“为什么不去说她?”母亲轻声地对我说:“你爸和伯父都不在家,伯母要真出点什么事怎么办呀!远亲近邻不知道原委的人,还会怪我,以为是我欺负她,就会把所有的过错都堆在我身上。”
终于,我爸和伯父都回家了,是我大姐生女儿的时候。那是1970年,我已满七岁。大姐要生产了,母亲住在大姐家照顾大姐。那天晚上,母亲还留在大姐家,我在邻居家和邻家姐妹玩得正起劲,突然听到一阵很大的吵闹声。“有人在吵架?”我跟着看热闹的人朝吵闹的方向跑,原来是在我们家。
伯父和父亲打起来了!祖母上前劝架,抱着伯父说好话。不料伯父一个甩手,巴掌落到祖母的脸上,祖母一个趔趄摔倒了。
祖母是沔城(曾经的沔阳县城)人,比我祖父小十几岁,在娘婆二家,祖母从不曾受过委屈!这一次,她视如己出的侄子打了她一嘴巴,她哭了一夜,也不见伯父伯母来给她赔礼道歉。第二天早晨,见她睡着了,父亲便到水沟里绞猪草去了。二姐见祖母迟迟未起床,便去叫祖母。看到祖母口吐白沫,一查看,发现祖母吞了一整瓶安眠药!
二姐赶紧去大姐家找母亲,我去村外的水沟旁找父亲。父亲回到家时,看到伯父伯母跪在祖母床前,一边不停地抽打着自己的嘴巴,一边不断地重复着:“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父亲没说一句话,连忙去请医生。但医生看了后说:“晚了!已经晚了!”
母亲从大姐家回来,和父亲默默地安葬了祖母。父母内心深感愧疚,充满自责,可他们没说伯父、伯母半个“不是”!
几年后,有姑姐又说了一处婆家,这个对象姓蔡,叫蔡文杰,我喊准姐夫“文杰哥”。文杰哥各方面都很优秀,他和堂姐处得很好,并打算年底结婚。按乡俗,这一年的八月十五两家就要商量结婚事宜。他们俩约定八月十四晚上,二人先商量好了再告知自己的父母亲。
到了八月十四的晚上,有姑姐和她妹妹(我喊三姐)在灯下做针线。做到很晚,我那三姐熬不住先去睡了,留下堂姐一人等到快“圆钟”了,文杰哥还没有来。
这天晚上,我和母亲借着月光在门前绞柴禾把子。父亲出外做瓦工活,姐姐去了亲戚家,哥哥去了同学家,只有我和母亲二人在家。十二点过了,我们绞完了把子,进屋收拾。正在洗脚,突然外面有人连声呼叫我父亲,并大声问:“你们家门口怎么有人在哭啊!”
原来是邻村的秦队长在喊。他们村那天开夜班轧棉花,收工后其他人先回去了,秦队长最后一个离开。路过我家门前听到哭声,深更半夜的,他有些害怕,便急忙喊我父亲。
“不会吧,我的孩子们都不在家,只有幺姑娘和我在一起,正在洗脚呢。您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母亲出去,急忙和秦队长一起查找。
“没有啊,我没听见哭声。”母亲说。
“很小的抽泣声!又有了,还有淌水的声音。”
“不好了,是谁下水啦。”母亲大声地喊着。她忽然想起隔壁的谢奶奶腰间长脓包,白天喊“疼得受不了”,该不是她老人家吧。于是,母亲又急忙喊:“刘婶,您家谢奶奶在家吗?”
“我看看,我看看。在呢!”
轴承厂下夜班的人,正在吃夜宵,听到喊声,拿着手电筒在水面上到处照,有人说:“人往你们那边去了!”
“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母亲再次大声呼喊。
“怎么办呀,我的有姑呀!是我的有姑呀!”伯母突然跑出来哭嚎着。
母亲赶紧说:“别瞎说。怎么会是她呢?!”
“是的呀,是她呀!她前两天就对我说:‘我要是死了,您就嫁个便宜姑娘啦!’她说了断路话的呀!”
被吵醒起床的人越聚越多,但下水的只有我伯父,而且他不会游泳,只在浅水处来回走着。大家都六神无主,终于有一个人提醒我妈:“赶紧去找你家叔子们去,这么大的水,谁敢下去呀!”
我家几个叔叔都随叔祖父搬到村西头住着,中间隔着近二十户人家。等叔叔们到来时,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他们从生产队抬来一只船,划着船在水里到处寻找,好不容易把堂姐从河里捞上来。虽然压出来几口水,但没有缓过气来。她的闺蜜冬秀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和那些壮劳力抢着对她进行急救,但仍然回天无术。
在确认堂姐已与我们阴阳两隔时,冬秀姐哭得比我的伯母还伤心。冬秀姐也是我邻居,祖上有些田地,家里被划为“地主”。因为成分不好,她的婚事也不尽人意。她俩可谓是“同病相怜”啊!
对于堂姐的死,周围的人除了表示惋惜外,还表示了自责!秦队长说:“不该呀,不该呀!我一个人不敢呀!上次,我救了我们村跳水的一位妇女,我差点被她按到水底下,好不容易把她救上来了,她老是埋怨我,说我不该救她!”
文杰哥说:“我是准备来的呀,我都走到村子里队屋(我祖母的坟墓就在那路旁)旁了,我看天太晚了又回去了。真是鬼使神差呀!我怎么不来呀?!我来了,她就不会寻短见了!”
父亲说:“我若在家,就不会挫这个拐(“挫拐”是方言,这里表示出人命的大事)了。随便拉一捆稻草点燃照亮,伸一根长竹竿给她就好了。人喝两口水就会求生的,她会自己抓住竹竿的!”
伯母说:“都是我不好啊!我把奶奶给怄死了,如今遭到了报应啊!”
我不迷信,但我知道和为贵!祖母因兄弟不睦,服安眠药含恨而亡;堂姐为婚姻不顺,自寻短见,投水而死。酿成这人间的悲剧,难道能怨苍天、恨大地吗?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父亲母亲和伯父伯母都早已作古。而我在记述这些令人悲伤的往事时,血压骤升到173/104,我是衔着降压药坚持写到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