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老师

窗前明月悬，宝塔朱楼轩
孤影殊姿立，双眉笑意绵

也许是自己当老师的缘故，我对曾经的老师总有父兄般的怀念，对德高身正的同事或同行总有师长般的敬重。这些老师们引领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吸纳智慧，增长才干，收获成长；这些老师们让我更深刻地认识了教师的灵魂，教师的天职，教师的正义；这些老师们润育了我的善良、博爱和感恩！

01

小学一年级的王先友老师，孙子都比我大，却永远都挺着笔直的腰板。父辈们称他“老先生”。

有一次，我受高年级同学蛊惑，说王老师眼睛老花了，看不清学生的作业。写字时，只要在每个格子里画大小一样的圈圈，王老师就给100分。我很好奇，就在书写生字“上、中、下”时，按照同学说的，在每格里画了大小一样的圈圈，想看看王老师究竟是给我“0”分，还是“100”分。

王老师没给我写分数。他把我叫到跟前对我说：“你可以写‘人、口、手’了，他们还没学，你肯定会写的。一定比这上面写得好！”他在我的生字本上范写了“人、口、手”。我回到座位，不仅写好了人口手，还把上面的三行圈圈全部擦干净，重写了“上、中、下”。再交给老师时，王老师给了我100分！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当初的王老师究竟有没有发现我的“小圈圈”？只是在我整个的教书生涯，甚至我的日常生活中，对学生的某些错误或者周围人对我的某些伤害，我很习惯“视而不见”。是王老师教会了我：发现错误后，及时改正是最重要的。正面引导比死死揪住错误不放要高效得多。

小学二年级的老师是一名转业军人。高年级的同学吓唬我们说，“这个刘老师很凶，打人打得好疼”。

我看到刘老师时，他真的一脸严肃，我在心里确实有些惧怕。正好我大姐要我帮她带小孩，我离开了刘老师，住在了二十里外的姐姐家。

两三个月后，母亲去大姐家，把我接回来。她自己带我侄女，把我又送到刘老师班上学习。

农忙时，母亲来为我请假，让我回家帮忙。刘老师没批准。我听见他对母亲说：“她虽然耽搁了几个月，还跟得上。如果不再请假，她可以不用留级。”母亲微笑着谢过老师，急匆匆地回家了。

母亲实在忙时，就由我抱着侄女上学。有一次课堂上，侄女发犟，哭闹不止，刘老师不仅没批评我，还帮我哄侄女。由此，我对刘老师的看法发生很大的转变，看到了他那严厉的外表包裹着的慈爱温婉的心肠！从这以后，我很喜欢上学，中午回家吃饭总是囫囵地扒上几口，放下碗筷就往学校跑。

是刘老师让我懂得了，老师的严肃不是讨厌学生的无知，而是希望学生能心无旁骛地投入学习，增长智慧；老师的责罚不是憎恨学生的无能，而是希望他的学生有错及时改，并能有效地踏在正确的轨道上学习进步。

小学三年级的数学老师是学校的校长——曾令荣老师，也是军人转业，讲课很亲切的样子。

那年“智育回潮”，公社组织统考，考卷上有一道题超出教学大纲，同学们都被难住了。我写出了答案，结果我的数学分数成了全公社第一名。曾老师很兴奋地告诉我，那道题，全公社只有我一个人做对了，这道题确实很难，一些老师包括他自己都不会解答。

前段时间我回老家，遇到曾老师。他又讲到三年级统考的事。还很自豪地对我说，“我学会解方程了，有一些算术题用方程解很简单。我说一道题，看你说我做的对不对？是我孙子的作业题……”

四十几年了， 每次遇见他，他都这样和我说话，我对他从心里产生敬意！曾老师让我更加理解并不断体验着教学相长，懂得并践行着不耻下问，虚心求教的君子作风。

四年级下学期，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全校师生在校外挖沙时塌方了。我们班一个同学和我们班主任武思新老师的亲弟弟、还有一位向老师，三个人被埋在沙土里。

武老师的父亲闻讯赶到现场，给武老师就是一嘴巴。武老师含着眼泪把我们班同学从沙里扒出来，送到医院，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去照管他的弟弟。

这个武老师从四年级下学期开始一直带我们到小学毕业。五年级时，班级插入一名新同学，叫鸿常仙。她父母是道班的，是拿工资的人。鸿常仙长得很漂亮，性格很活泼。武老师很喜欢她，指名她当我们班班长。很多同学不服气，串联在一起来到我家，怂恿我去找武老师问个究竟。

武老师在办公室“接待”我们这群上访者。在听清了来意后，武老师说了他的想法。他讲了鸿常仙的许多优点，说她真正能胜任班长之职。他又指出了我们每个人的不足之处，特别说我，不仅工作没魄力，更重要的是我听不得批评意见，只能接受表扬。我们又说“鸿常仙不讲卫生，座位底下总是有鼻涕。”武老师说：“她有鼻炎，很严重，她很不舒服才那样。”我们当时都不知道“鼻炎”是什么病，只觉得武老师说的都是真话，老师并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以貌取人，任人唯钱。

接下来的作文课，武老师布置给我的作文题与其他同学的不一样。给我的作文题目是《试析批评》，一遍又一遍的不合格！一次又一次地重写！最后武老师要我用材料纸誊写好，并把它贴在教室后面的墙上。

我当时对此很不服气。经过这次的磨练，后来在不知不觉中锻炼了我的胆量，我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公众场合不像之前那样怯场；对不同的意见，他人的批评甚至指责我也能欣然接受。常静思己过！是武老师教导我要真诚待人，虚怀若谷。

02

张传柏老师是我初中阶段的物理老师，我特别崇拜他。当时读书无用论盛行，可张老师常对我们说：“读书用处大了！我看书后就能自己做衣服……”他给我们讲很多没读书的人闹的笑话。他还讲过利用电磁波干扰忽悠一位听收音机的朋友；还告诉我们，他喜欢看书，看得进去，记得住。他坐在图书馆半天，可以将一本厚厚的书看完，旁人说到书中的内容，他可以说出这段内容所在的页码和页码中的哪一段。我们对他孜孜不倦的读书精神佩服到五体投地。

张老师讲课时语速较慢，一字一词都很清晰，背定律、法则却很快，像打机关枪。他说：“语速快是大脑反应迅速的表现，你能快到我这种程度，你肯定是对这些深刻理解并熟记于心了。”我们便常和他比赛快速背诵，通过相互切磋，我们不知不觉得到了很大提高。

恢复高考，张老师带我们高二年级的数学，把两位住宿生安排到他家里进行细心辅导。后来我们都考取了不同的学校，这与他对我们的教育和帮助是分不开的。因此同学们都很感激他。每年都有很多同学去看望他，他却从不给任何学生添麻烦。

我觉得张老师热爱教育事业、热爱自己的学生、热爱生活的点点滴滴，无时无刻又无声无息地滋润着我们这些学生。他积极乐观，好学上进的生活态度成为我的偶像。

文老师是我师范的班主任，带我们的语文课。文老师对学生不仅有师严、父爱，还有兄长般的推心置腹。记得我刚去师范时，很恋家，开学不到一个星期就去找文老师请假。文老师了解到我只是没当过住校生，不习惯集体生活时，劝说道：“你忍耐一下，先等两天吧！到了周末，如果你还是特别想回去，我再批假。也许，过两天你习惯了又不想回去了。你看你回去一趟，车费就得两元钱，一来一回就要花四元……”

我本以为文老师要么批假，要么把我骂一顿，没想到文老师这样对我讲话，似在家里和父兄讲话一般。过了两天的周末我没回去，元旦我也没回去，直到放寒假我才回家。

我还记得交给文老师的第一篇作文。开篇就是“随着邮递员的自行车那叮铃铃的声响，麦子熟了，眼前一片金黄！”我是想说：在接到录取通知书之前，我对周围的事物视而不见，接到通知书后，我才有心情感知周围的美好。我不知道怎样表达，很突兀的这么一句，文老师在这句话旁批语道：“自行车的铃声有这么大的威力？”一看到批语，我呵呵呵地笑起来，觉得自己前无铺垫后无呼应地来这么一句是很搞笑！但我对文老师这么细致的批改学生作文，我很意外，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欣喜。

文老师的细心与细致在平常的教学中常有体现。有一次，文老师想选拔普通话讲得好的同学参加普通话比赛，他安排全班同学各自朗诵一段，他在教室的最后排静静地听。轮到我了，我读完一段正要回座位时，文老师要我再读一遍，我又读了一遍。虽然最终我没能被选上，但我觉得文老师是很专心地在选择，很用心地对待我们每一个同学。

又有一次，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几个词组，注上拼音，点名让我分别读出其声母和韵母部分。我一开口就把拼音的声母“c”读成了英文字母“C [si:]”我又呵呵呵地笑起来，我想起了另一个笑场：高一的英语课上，老师教我们“革命”这个单词，英文：revolution，老师范读[revə'luːʃ(ə)n] ，我邻桌用汉字在旁边标注：“来外撸醒”，老师点她发音时，她一紧张就说成“来外撸睡”。我当时就笑晕了。以后，只要一想起就会笑个不停。这次想起，自然难以收住笑容，几次努力都没能刹住笑。

文老师生气了：“男子三笑为痴！”我一听，吓死了。以为文老师会说出下一句或走到我跟前打我的嘴巴。但文老师没有，只说了这一句。我又想起我的父亲：有一天，我和我哥说到“嘴”的英文就是“mouth [maʊθ]”，我爸在旁听到了，义愤填膺地说：“你说这个外国佬坏不坏，我们吃饭的嘴巴他说成茅厕，这不是欺负人吗？！”我和我哥笑喷了，我说：“这下您冤枉外国人了！人家说‘mouth’的时候根本还不认识中国人，更不知道我们中国有个‘茅厕’。如果说欺负，那是我们欺负人家。是我们把人家的‘嘴巴’当‘厕所’了！”我爸听我这么讲后，一脸尴尬的表情让我们兄妹俩笑呛住了。我爸缓过神来就说：“紧笑是个么味！男子三笑为痴。”想到父亲生气的样子，又想到了小学五年级时，一个同学因答非所问，老师很光火，上去就给这位同学一嘴巴。看到挨打同学一脸懵样，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老师立刻凶到我面前就是一巴掌。我一躲闪，老师没打到。同桌又“吃吃”笑起来，老师立马给她一巴掌。后面同学笑起来。啪啪啪啪，老师按顺序给发笑的同学每人一巴掌，而我还躲在桌下笑！

——想到这里，再看看文老师，我想，这下惨了！文老师会怎样鄙薄我哩！我怎么收场啊？正在我欲说还笑，欲哭不能的时候，文老师用很平和的语气说：“坐下，请坐下。”太出乎我预料了，文老师怎么就这么冷静，这么心平气和！

文老师给我的印象总是不紧不慢，永远心平气和。我开始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特别是当老师后，只要一走进教室，面对学生，我完全可以将个人的喜怒置之脑后，和学生在一起，我也学着心平气和，不动手打人，不用高八度训斥人。因为文老师在学生面前的形象也成为我的楷模。

03

我的学生时代碰到了很好的老师，参加工作后，又遇上了很多的好老师。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三位，原潜江县王场公社五七中学校长聂为厚老师、原荆州师专附属中学小学部校长夏循藻老师、湖南常德五中校长何晓明老师。

聂校长是我在五七中学的顶头上司，属于同事，但我从心里把他当父兄，当人生的导师。

第一次，他给我特别的印象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聂校长从家返校，除了每次自行车后面都坐着的，正在五七中学读初一的女儿，这次，在自行车的前面还坐了他的约三岁的小儿子，再加几个包裹。

看到这样超负荷承载的自行车，我觉得很奇怪，就问了他。他回答我说：“这几天农忙，他妈妈一个人在家里，照顾两三个孩子忙不过来。有时候饭都难得上口，哪里能做农活呀！我把他带来，让他妈妈稍微轻松一点，可以多干点农活。”聂校长说这话时一脸无奈，让我感觉他对自己的妻子有满腔的心痛与怜惜。我立马对他肃然起敬，觉得他是个品德淳厚之人。

我在五七中学待了一整年。当年的五七中学方圆两三里地没住户。学校只有两个班，十来个教职工都喜欢住在校外自己的家里，只有我是外乡人，一个人长住学校。王场公社的教育组长周主任把我送到五七中学时，对聂校长说：“这还是个小姑娘，家又离得远，你要照顾好她的！”聂校长当即表态：“周主任放心，我一定对她的安全负责！”因为周主任的叮嘱，因为聂校长的为人，我真把自己的安全交给聂校长了。平时，只要出校门，即使是休息日，我在出发前都会给聂校长说明去处和大致时间，返校时必向聂校长打招呼。

聂校长比别的任何老师呆在学校的时间都长，一般老师周末在家休息，周一早晨上课前才到校，聂校长总是在周日晚上赶回学校。他还让他的女儿住我寝室，和我相伴，我想他应该是出于保护我才这么做的。

有一个星期天，聂校长来得很晚，却还没吃晚饭，我也是刚吃完，就留在厨房。吃饭时，我和聂校长聊起一本小说，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一顿饭可能吃了近一个小时。教初一语文的彭老师在我们走出厨房时说：“静静地夜晚，一个男老师，一个女老师……”我不好搭话，聂校长只说：“我们讲什么你又不是没听到！”第二天，彭老师又说这件事，并说聂校长的女儿和我同住，聂校长正好有机会去我寝室。我觉得这个彭老师讲话，总是弯弯绕绕，说一半留一半，我弄不清他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口才，还是为了贬损他人的人格。我眼巴巴地望着聂校长，聂校长说：“都是养儿养女的人，说这些话搞么子啊！”以后，我们都没再说这件事，但我永远记得这件事，很感谢聂校长的君子风度。

还有一次，学校附近的村落放露天电影，学校的老师都去看电影，而我不想去，想留在寝室看书。聂校长不断给两位年轻老师做工作，直到他们愿意留校与我作伴。聂校长为了我的安全，像这样的细节有很多，我从心里感谢他，也感谢像彭老师这样的同事，他们是从不同的角度在关注我，保护我。只是我比较崇拜聂校长的做法，敬重他的为人处世之道。在我心里，聂校长永远是我人生的导师。

夏循藻老师是我孩子的老师。后来，我调到荆师附中，和夏老师成为同事。再后来，他任附中小学部校长。现在的工作地点是武汉市。夏校长比我小两岁，但我一直把他当兄长看。

第一次见到夏校长是在附中的开水房。那时，我还没调入附中，我的孩子在夏老师班上就读。我向邻居询问孩子的老师，正好夏校长去开水房。邻居说：“那就是夏老师，你快去，他进开水房了。”我赶紧跑过去。

“请问，您是夏老师吗？”

“是的。”说话的样子很友善。

“我是WD的妈妈,常听孩子说起您，我以为您是位年长的老教师呢！您这么年轻，教学经验那么丰富，年轻有为啊！WD真幸运，碰到您这么一位老师，也是我们全家的福气呀！WD在您的班上读书，我放心了！”

“过奖了，我们的工作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希望得到您的支持。”他说话很和气的样子，我也觉得自己很放松。我在心里想，平常，我为什么没有这样和家长说话呢？

一年后，我调入附中，参加孩子的家长会。那时，“四号字、五号字”对我来说还是生僻词，夏老师就为他们班学生编辑《小荷》，刊载班级学生的作文。我看到了儿子的习作，真心佩服夏老师的教学技艺。

我想起儿子的第一篇作文《我要当解放军》，全文是：“我长大了要当解放军。因为当解放军可以锻炼身体，所以我长大了要当解放军。”

我说：“就三句话，回答了一个问题。这能叫作文吗？擦掉再写。”

过了半小时，我再去看，儿子还坐在那里。看到我就哭着说：“就是你啦，我先还有三句话，现在一句话都没有了。”孩子爸说：“你给他辅导辅导，你说他写得不行，你教他写呀！”这句话把我给呛住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辅导一二年级的学生写作文。只好说：“你实在写不出来，就再把那三句话写上吧。”

我把这事讲给夏老师听时，夏老师说：“您可以写论文发表”。

“啊，我写论文？我读书时最怕写作文了。我就是不会写，才不敢教语文的。”

“您这么会说，怎么可能不会写呢？就是把要说的话写成文字就行了。谁不会写呢？谁又是天生会写呢！”

如果说一个学生的优秀成绩并不是他卷面上的分数，也不是他得到的奖证，而是他对学习的浓厚兴趣。那么，一个优秀的教师，他的业绩就不是学生的考分，也不是他得到的荣誉，而是对他的学生及周围的人积极正面的影响力。所以，我认为夏循藻老师是一个真正的好老师，他不仅是我孩子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他精湛的教学艺术，对教育执着的探索精神让我更深刻地理解了“教师”这一职业的崇高意义。

常德五中的何校长，我与他只是一面之交，但这一面就让我理解了什么叫教师“形象”。

那是我们全校教师去常德五中参观学习。何校长亲自接待，首先演讲，并现场解答老师提问。

当时，一进校园，文化气息扑面而来。见到何校长，从头到脚体现出一个师者的形象。听他演讲，更是觉得这个校长属于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学者型领导。和我看到的所有学校不一样，和我见过的所有校长不一样！

我一直以为搞管理的人不热衷教学，搞教学的人不善于应对场面，教师与时尚不兼容。见到何校长我改变了这一看法，我知道了真正的老师是形象设计、教育管理、教学技艺全能的。

从他身上，我感悟到形象是一个人的永备名片。她可以让我们节省自我介绍的时间，为他人提供认识了解自己的捷径。人的形象不仅包括穿衣打扮，也包括知识储备，道德表现。这些方面，何校长堪称表率，是名副其实的师者。

现在，我已退休。想起这些老师们：他们没有丰功伟绩，却对所有的学生给予了润物无声的养分；他们没有星光璀璨，却忘我无私地给学生播种着文明的星星之火！他们平凡得如一粒尘埃，随遇而安！他们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尽己所能，尽心扬善！

他们在我心中矗立，让我对生活有了更多的热情和信心；对周围的人有了更多的理解和宽容。他们是我永远的老师！

我感谢并永远铭记这些老师们，祝他们永远善良，永远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