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奶奶是邻里王贵堂的祖母,按照老家的方言,人们叫她刘喇嘛,我称她为刘奶奶。刘奶奶心眼极好,特别善良!王贵堂的祖父,即刘奶奶的老伴,我们叫他王爹爹。王爹爹话不多,也是极有爱心之人,只是脾气有点犟。
刘奶奶不仅善良,而且特别能干。刘奶奶会治崴伤,谁个脚崴了或手扭伤了都会去找她,她总是热心快肠地帮忙处理。她还会捡倒睫毛,有人睫毛倒进眼睛里不舒服,也会来找她。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帮人把倒进眼睛里的睫毛给夹出来,耐心而不图回报。
刘奶奶乐善好施,遇到有困难的人,她都尽力地提供帮助。她不仅从物质上予人以帮助,还对有困难的人,施以劝导教育。我记得,在生活困难时期,有人出来讨米要饭。有一次,外村的三个中年妇女结伴来到刘奶奶家门口乞讨。刘奶奶笑脸相迎,很友好地说:“进来,进来,先到我家坐会儿,吃顿饭再说。”她把三个人迎进屋,当作客人一样,弄了一桌饭菜招待她们。还与她们聊天劝导说:“现在是新社会了,现在的困难是暂时的。即使有再大的困难,只要大家互相帮助,总是可以度过难关的。不要外出去讨(讨米要饭)了,免得丢娃儿们的脸!”最后,三个人表示说:“不讨了,不讨了”,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刘奶奶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记事时,她大儿子发海(我喊他大爷)已结婚多年,女儿也已出嫁,只有小儿子德海(我叫他幺爷)尚未结婚。
她大儿媳是乡下贫家女,从小患有癫痫病。她把儿媳接到家里悉心照料。虽说是童养媳,可她比照顾自己亲生女儿还多费精力和心思。左邻右舍看在眼里,无不交口称赞。大媳妇婚后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分别叫天宝和贵堂,长大后都很有出息。
幺媳妇是我姑奶奶的三女儿(我表姨)。按老家方言,我们叫她“三爷”。说到我三爷,就想起她和德海幺爷婚前的一段往事。
那是我姐姐出嫁时,三爷来喝喜酒,并给我姐姐当送亲团的成员。婚期当天,气温陡降,坐在送亲卡车上的那些送亲团的美女们冻得瑟瑟发抖,但都强撑着。三爷却不充那个硬气好汉,立马下车找我母亲要一件衣服御寒。我们家人都是小个头,而三爷身高一米七有余,没有适合她的女装,母亲只好把我父亲的棉大衣给她披上。三爷裹着我父亲的棉大衣,在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女中特显眼。有人当场就笑话开了,邻村姑娘郑运姑笑得最厉害。三爷却不管这些,保暖要紧,一直裹着我父亲的棉大衣,没有丝毫的不自在。这情景反而让德海幺爷不高兴了。
第二年请媒人时要给女方送礼,德海幺爷把刘奶奶买给三爷的毛线送给了郑运姑,又买了次品的毛线拿给我三爷。郑运姑用德海幺爷送她的毛线给德海幺爷织了一件毛衣,让德海幺爷穿上。这件事让三爷知道了,非常气愤,决意把送给她的毛线退回去。德海幺爷因此事决意退掉与三爷的这门婚事。
八月十五的晚上,三爷的嫂子即我的表婶娘,代替三爷来退毛线。表婶坐在我母亲的床上对并排坐着的德海幺爷说:“看你怎么打算?你想和她结婚就重新买毛线送给她。这毛线她肯定是要退的。”听了表婶娘的话,德海幺爷坐了两秒钟,倒下身子,躺在我妈的床上想了两分钟,又坐起来。又犹豫了两分钟,然后,眼睛看着床前的地面缓缓地说道:“就按您说的办吧!”
“我说的什么?”表婶不解地追问。
“退了吧!”
“退什么?”
“就按您说的,把这婚事退了吧。”
“我没说这话。我只说退这毛线。你自己说要退婚,你怎么能说按‘我说的’呢?我什么时候说过‘退婚’啦?你这话说出去,人家不知道的还骂我这个嫂子黄的黄昏(方言:意为不清白,不明事理),‘姑子退礼物,嫂子退婚’,这个骂名我背不起。我只是帮她来退毛线,其他的事我没说。你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办?”
德海幺爷低着头,说:“那就退了吧。”
“谁说的?”表婶步步紧逼。
德海幺爷抬头望了一眼远方,又低下头,慢吞吞地说:“那就算我说的吧。把这婚退了。”
“你敢?”恰在这时,刘奶奶进来了。她用手指着德海幺爷狠狠地说:“你把这门婚事退了,你就不是我的儿子。你想和别人结婚,你要和哪个结婚就到哪个家里去,我不要你这个儿子。不是这个三姑(我三爷),别人绝不能进我家的门。你以为你是谁?别人看上你什么了?那些扬花撒柳的姑娘,绝不能进我家门。你自己想清楚了再说话。”
原来,我们队前两年划为城镇郊区,种地不仅不用交余粮,还有钱款补助;子女可以进镇办企业,不用耕田种地就能挣钱。我们队的未成年男子立马成了姑娘们的香饽饽。即使是聋子、哑巴等残疾人都娶回了如花似玉的姑娘;那些有婚约的男子悔婚另娶的也有。这期间,邻村的郑运姑常去德海幺爷家玩。刘奶奶早已发现苗头,不好直言。正好碰上我三爷裹大衣送亲的事,就特意买了毛线,让德海幺爷给我三爷送去。是想增进德海幺爷与我三爷的感情,哪知道被德海幺爷闹成这样子。再说,通过裹大衣的事,刘奶奶更欣赏我三爷,觉得我三爷是一个实诚的姑娘,将来娶过来一定是个踏实过日子的当家好主妇。相反,刘奶奶对那些自私、势利、虚荣的姑娘没好感。因此,她很生气地数落了自己的儿子一顿。道理讲了,狠话也说了,最后撂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就气呼呼地回家了。
德海幺爷一脸忧郁,对表婶欲言又止。表婶说:“你回去吧,有什么想法你自己跟三姑说去。我只带东西(毛线)不带话!”德海幺爷与表婶坐了很久,直到表婶把德海幺爷送回家。
经过这番曲折后,德海幺爷娶了我三爷,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顺顺当当。连生产队队长都说我三爷是劳动持家的好手,要大家向她学习。
刘奶奶一家勤劳善良,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有一天,一家人在一起聊天时,大媳妇说了一句:“我还要给您养老送终!”王爹爹当时就回怼了一句:“我不要你们养老送终。”
几个月后的暑天,一个中午,王爹爹只穿了一条短裤出门,再也没回来。亲朋好友找了一个星期,只得到一句“往排湖走了”的信息。一家人继续找了两个月,仍然未找着人,只好给王爹爹做了一个衣冠冢。
此后的有一天,刘奶奶的大儿媳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夜,刘奶奶想尽办法开导安抚,日子恢复到平静。
刘奶奶在九十几岁的高龄时已驾鹤西去。现在,我回老家已经见不到她了。但她的音容笑貌仍留在我心里,她有《红楼梦》里刘姥姥一样的身高,但背不弯;脸更阔一点,下巴更突出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