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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宪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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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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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流年话手足


手足情深不可忘,割心犹未比其伤

时光荏苒梳心绪,似水流年洗断肠


三岁多的时候,一天清晨,姐按照父母的吩咐要将我带出去玩。我心想,这么早出去有什么好玩的,我想待在房间里!

“都出去,都出去玩大人们连吼带轰地把我和姐姐推到了大门口。我好奇地扭过头,想弄清楚为什么。我看见隔壁邻居的大人们从母亲房间出来,平叔叔手里抱着一小卷棉片,将其房门口的草席上,并把它裹进草席里,再用草绳捆了几圈,提在手里,从后门走出去了。

“那是什么东西,提到哪里去?”我问姐。

姐没有回答,一边拉着我继续往外走,一边对我说:“不看不看,快走,快走。”

后来我知道了,我曾有个弟弟出世不到七天就夭折了当年邻居平叔叔卷走的那捆草席是我刚出世不久还没来得及取名字的弟弟。父母不想我们看到那凄惨的场景,是希望我们回避死,远离悲伤吧。

但,死神何以回避,悲伤岂肯远离?尽管父母极力为我们营造一个祥和、快乐的生存环境,但我总是能感觉到,死神从那个遥远的幼童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越来越走近我!

记得母亲有时会唠叨,说我有五个姐姐一个哥哥都不幸夭折。其中,有个叫胡秀的姐姐长得最好,走出去人见人爱,但她也没能活到成年而病亡。而我见过的这个弟弟是在母亲面前夭折的第七个孩子,比我小三岁半,是母亲生养的最后一个孩子,没能捡起来。母亲最大的一个孩子是我大姐,比我大十九岁。她小时候出过天花,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落得满脸麻子、左眼失明,还有心脏病、关节炎。

大姐因为破相,她在婆家饱受凄楚。大姐夫是家里的长子。人长得很帅气,又很能干,只是家里穷一点,当过几年兵,转业后在荆州上班。大姐夫对大姐很好,但,骨子里,他是嫌弃大姐的。当兵的年月不能在家,转业后也不在家乡工作,仍然很少回家;大姐结婚八年后才生了个女儿,基本是我父母帮助抚育长大的。

大姐的公公婆婆更是明摆着不愿帮衬大姐,觉得大姐浑身是病,不可能为他们养老送终,他们把所有精力全放在小儿小女身上。大姐与他们住一屋基本属于视而不见的状态。后来,大姐另起了新房,离她的公公婆婆有半里路远。

大姐的新屋在村尾,离左邻右舍也有百米开外,完全是单门独户。不特意去她家的人根本不知道她家里的生活状况。所以,母亲总是记挂着她,有空就去她家帮一帮她。

我满了十岁的时候,母亲打发我去大姐家。但我不知道去她家的路。我还是七八岁时在姐姐家住过一段时间,帮她带娃,和她的公公婆婆住一起。她另起新房后,我还没有去过她家。母亲告诉我:“中岭六队。口是路,问人家!如果你记不住就先问埠湾,到了埠湾前面就是一条直路了。直接走到洪堤(东荆河北岸)再问中岭六队,或者问姐姐姐夫的名字,人家应该知道的。你在那里住过,应该有印象,她就在洪堤边住,你可以找到的。其实,有一条直路,顺着郭河去窑场的那条河(现在叫郭窑河)走,就可以走到洪堤。很简单,又近,只是这条路平常很少有人走。平常,人们都是走埠湾街的,只有坐船的人才走这条直道。”

我向来胆大,就按照母亲的吩咐独自一人往大姐家走去。走在路上,心里想,一二十里路,能近一点儿是一点儿,我就走沿河的直道吧。但我每走一截路还是会谨慎地问一问人家,确认一下。有一位路人告诉我:“你只能走埠湾街,这条路前面被挖断了。不能走了。”

我只好往埠湾街走。经过埠湾街道,终于走到洪堤边。我沿着洪堤走着,没走多远就看到了疑似姐姐公婆的老家,我走过去一问,果然是的。

我找到了大姐的家。大姐见到我时开心极了,一脸惊喜地说:“你是怎么找来的!”我把路上的遇见详细告诉了她,她让我回去时就走直道。她说她两个月前就走过,没问题。不需要问别人。

第二天,我回家时她让我带一床篾席给母亲。还有一个塑料酒壶,她说这个酒壶用来装油比玻璃瓶方便多了。当时的塑料制品在农村是稀罕物,她便把这个空塑料酒壶让我拿回去给母亲用!

按大姐的指导,我沿着郭窑河堤走回郭河。在埠湾到郭河的那一段堤岸,真的被挖开了一道豁口。一两米宽,直直的下去,不知道有多深,河水哗啦啦涌进侧面的一道水渠,豁口处的水汹涌奔腾。

怎么办?

想找个人问一问,前后望不到人影儿。转回去?哪里可以转道埠湾街啊?难道再回大姐家吗?不行,十几里路我折回去可能在天黑之前赶不到大姐家。

只能试一试,看看水深再做打算。

我脱掉棉靴,篾席和酒壶怎么办?如果能趟过去,我再回来拿,多麻烦呀!于是,我用棉靴上的鞋带把靴子和酒壶牢牢地系在篾席上,再把它们搭在我肩上,我伸出腿,没等我的手掌撑住堤坝面,人就滑下去了。断面太陡了,差不多就是九十度,我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就溜下去了。

我本能地向对面划过来。这一边的断面也近乎是垂直于水面的,很陡。我死死地抓住断面上的泥块,向上攀。一块土掉下来,又一块土掉下来,当我终于抠住一块土,拼力向上爬时,我听到了从我背后的卷席里倒出来的水声,我感觉到了我身体已经离开水面的轻盈,我又死死地抠住了另一块土,我上岸了。棉靴、酒壶和卷成筒的竹席救了我一命。我坐在堤岸上整理我的棉靴和篾席时,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但四面八方仍不见人影儿。我又继续赶路,眼泪不知所踪。走到往埠湾街的岔路口时,遇到一位中年男子,他惊讶地望着我说:“你从那里(指河堤断口处)过来的?你这个小鬼命大!”

我回家后,母亲知道了我拼回来的一条命,她想起来就后怕。大姐知道后也是抱愧不已。下次,下下次,母亲就让我哥哥去探望大姐。

我哥不爱讲话。有一次,他去了一趟大姐家,什么都没带回来,连一句话都没有带回来。母亲觉得奇怪,反复问他,才知道他去大姐家连饭都没吃。大姐躺在床上,说是头疼,没起床做饭。母亲觉得很蹊跷,如果只是一般头疼,以大姐对我们姊妹的感情,绝不会不给远道去看望她的弟弟做饭吃的。

母亲问:“娃儿(姐姐三四岁的女儿)吃没有?”

“吃了。”

“吃的什么?”

“粉子(方言,是农家人自制的米粉,开水调成糊糊吃)。她冲粉子吃的。”

“哪个帮她冲的?哪个帮她洗碗呢?”

“她自己冲的。碗没有洗,(床)踏板上放了好多碗都没有洗。”

母亲一听,知道大姐一定是重病在身,她赶紧去了大姐家。大姐真的病了,无力起床,但只是头疼。母亲去找大姐的公公,公公说:“谁没个头疼脑热。”母亲又找大姐的三叔公,三叔公立马弄了一条船,走郭窑河,把大姐送到了郭河(公社)医院。医院说姐姐是脑膜炎,转院到张沟(区)医院。在张沟医院住院治疗了两个多月,大姐再次捡回自己的一条命。记得当时电报拍给姐夫,姐夫一个星期后才从荆州到达沔阳张沟医院的大姐身边。姐夫讲给我们听的理由是在外面支农,电报接收晚了,又把“张沟医院”看成了“张红医院”,跑到通海口那边又折回来耽搁了时间。

大姐病愈出院几个月后,她有了第二个女儿。考虑到自己住院时用过很多的药,她没有选择母乳喂养,把二女儿放我们家,由我母亲照管。

我的这个侄女七八个月大时,有一天开始,不想吃东西,翻来覆去睡不好。到医院看医生,医生说:“大肠套小肠,顷刻就要亡。赶紧动手术。”

等不及姐夫赶回家,大姐签字动手术。在手术台上躺了四个多小时后,回病房没有撑过两个小时,这个宝宝就无声无息了。母亲和姐姐都很伤心,她们认为是医疗事故,说:“他们不打麻药,说孩子太小,不能用麻药。那么小的孩子疼四个多小时,肯定受不了。他们说大肠套小肠,又没找出什么东西,分明是误诊。”

回到家的姐夫没说什么,大家也不说什么,孩子已丢弃,说再多也捡不回来那条命了!

生命是宝贵的,也是脆弱的。我师范毕业的那年暑假,哥哥生病了,得到消息的大姐不顾自己病弱的身体,从她家赶来看望哥哥。在我们家时,大姐因身体不适去看医生,医生给她打了一针,瞬间剧烈反应。医生说“你是不是有心脏病?”“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抢救无效,大姐说话间逝去,她用了心脏病人最忌的药物。医生归罪于姐姐没有告知,我们家人认为是医生事先没有询问。人死不能复生,医生不敢担责,医院不愿赔偿,我们没有多说什么,没有找医院索赔。

大姐走了、几年后,哥哥走了、再一些年后,二姐也走了,他们都去陪伴父母了,丢下我一个“孤儿”啦!

现在,虽然我已儿孙满堂,但,想起先走一步的兄弟姊妹,仍然是万分不舍。“手足情深不可忘,割心犹未比其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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