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宪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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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见闻，上海一名六年级学生疑因作业没做好。和妈妈赌气，说：“还不如死了呢”，妈妈回复说：“那你死就死了吧”。小孩想不开，就从十二楼跳下，当场身亡！
前几日，武汉江夏14岁初三男孩，在学校玩扑克牌被老师逮住。老师请妈妈来学校。男孩的妈妈和老师交谈后，来到孩子身边。监控拍到的画面是，走廊里，妈妈打了孩子一个耳光，孩子挡了一下。妈妈非常生气地说了几句话后，男孩立正站好，妈妈伸手又打了男孩一个耳光。接下来，妈妈又是掐儿子的脖子，又是戳儿子的额头，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妈妈离开后，男孩在走廊里静立了两分钟，突然爬上栏杆，从5楼纵身一跃，不治身亡！
留言区里，读者各抒己见。我没有留言的冲动，只有从儿时起，几十年踱步于讲台上下的回眸与感慨——
01
1973年秋季学期，我读小学四年级。一天，语文课上，老师指名两位同学在黑板上板演听写。
有一位同学错的较多，老师指出错误后，让她给全班同学讲出自己的错字如何改正。不知是紧张、羞愧，还是确实不会，这个同学始终不开口。老师发了脾气，她才蚊子似的“嗡嗡”了几句。大家都没听清她说的什么，老师便指名我上讲台替她讲解。我走上讲台，指着黑板上的错字讲解，声音也不大。
老师大声吼道：“声音大一点，再讲一遍。”
我父母讲话一直是轻言细语的，我从没被人大声吼过，顶多被父母骂一句“你这个丫头”！这次，听到老师的吼叫声，我觉得特委屈，更是张不开口。老师一声比一声凶地连吼三声不见我提高音量，暴怒。老师凶狠很地扔掉手中的粉笔，转身“啪”的一声关紧了教室门，回头恶狠狠地对我说“滚上位！”同时一只手掌推了一把我的后脑勺。
我摔了个嘴啃泥。
我立马爬起来，迅速走到座位，用力拉出桌子下面的书包，跑出教室门，回到了家里。
母亲正在屋后的菜地劳作，她听到了门响，疑疑惑惑地进屋查看，发现了躺在床上流泪的我。
“你怎么啦？”、“为什么从学校回来了？”、“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来帮你想办法！”母亲满脸慈爱，耐心地一句等一句地看着我问。
我终于开口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母亲说：“不要紧的。我去问问老师，一定是有误会。”
快到中午时，母亲回来了。她对我说：“老师不是批评你，老师是自己心里不高兴，不小心对你发火了。老师以后不会对你发火的。老师说你学习很认真，表现也很好，只要以后讲话声音大一些就更好了。你去学校，老师肯定不会批评你的，你去吧。”
我又背着书包去学校，老师笑着为我打开教室门。老师望着我，一直保持着笑容，直到我走上座位。我们都没有说话，以后也一直没再说过这件事。
奇怪的是，我讲话的音量不知什么时候变大了，大到讲小话也能被全班同学听到而且降不下来。碰巧，我后来当了老师，同事总笑话我：“你天天讲公开课！我们坐在寝室里正好能听到你讲课的声音。”被同事调侃，我想把讲课的音量降低，只让教室内的学生听到，但直到退休也没做到这一点。
我母亲去世时，我的一个同学对我说：“你妈晓得几好的脾气哟，又会说话。我记得那次你被老师批评跑回家后，你妈来到学校，笑着对老师讲话的样子，那个笑容给我印象太深了，但我不会描述。反正就是笑盈盈的，很和蔼可亲！我当时就想，换到任何一个人的妈妈，肯定要和老师大吵大闹。你妈不仅不吵闹，还很慈善亲切的样子，感觉这个人蛮贤惠，蛮讲道理。我当时好羡慕你，觉得你有这样的妈妈，太幸福了”。
我也觉得母亲确实比一般家长善于开导、引导、教导自己的孩子。特别是她在教导的过程中，总能照顾到孩子的自尊心，用尊重他人（包括未成年的孩子）的态度化解可能出现的尴尬与难堪；在指出孩子不足的同时能让孩子感受到被人爱着、不被人嫌弃的安全感；她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能不露痕迹地提高孩子知错能改的自信心和面对挫折、扭转败局的能力。
1983年，我教小学五年级数学。班上有一位男生，经常不做作业，有一次没做作业的理由居然是“我爸爸不让我做，说做不了就不做”。我随口对他说：“这好，这好。你不做作业，我正好少批改一本，多舒服呀！你是家里的娇宝宝，家长娇你，正好让我轻松一下，你以后就不写作业了啊，我就不需要给你改了。”他当时是很委屈、很伤心的样子，但我没想别的，也就没放心里去。
第二天上午，他爸爸找到我，见到我就和我大吵：“你当老师的，怎么能不给我孩子改作业？你还叫我孩子以后不写作业，还说我娃是‘娇宝’。他最不喜欢被说成‘娇宝’了，他在家里哭了一个晚上，还说你不让他写作业了。你必须给我儿子赔礼道歉，否则我去找校长。”
我正在寝室门口洗衣服，事发突然，也来不及细想，就说：“你为什么说我不给你孩子改作业？我说叫你孩子不写作业，这句话是怎么说出来的？我说你娃是姣宝，错了吗？你不娇你孩子会这么相信你孩子说的话而不听老师解释？你要找校长，你去找吧，找谁来我都不会去给你孩子赔礼道歉。你的孩子还小的很，不可能只碰上我这么一个老师，我也不可能只教他这么一个学生。我改不改作业是看孩子的作业情况是应该还是不应该。我不会因为你没找我扯皮我就不改你孩子的作业，也不会因为你找我扯皮，我就去给你孩子改作业。我的教学有我自己的原则，改不改作业是我的事，写不写作业才是你孩子的事，你自己去和你孩子商量吧，想找谁是你的自由。”
他真的走了，去找校长啦。校长劝我去给他赔礼道歉，我说：“我哪句话说错了？哪件事做错了？为什么要一味迁就家长？如果您觉得我做的不对，您开除我吧，反正我不去给他赔礼道歉。”
第三天上午，他爸爸又来了，找来教导主任，他爸爸说给我赔礼道歉，说自己太莽撞。我说：“也没必要。有想法，说出来就行了，我不会纠结这件事的。”
之后，我真的没有纠结这件事。
有时候想起来，我觉得这个爸爸做得是对的，在孩子收到批评觉得委屈无助时，无条件站在孩子一边。因为家庭、父母是孩子的避风港、守护人。这个家长的做法能让孩子感觉到，孩子遇到的这件事，家长很着急，家长很心疼孩子。而不是对孩子说：你的表现很不好，我很生气，很讨厌你；甚至是家长自己无能力帮孩子解决问题，就打骂孩子发泄心中的郁闷和烦恼，让孩子替他受委屈。
1993年，我带初三物理课。班上一名女生，课堂上冒出一句脏话，我一脸严峻地说道：“我说街上怎么有女流子噢，原来是有你这样的人。”
她低下头，眼泪掉下来，随后跑出了教室。我估计她回家了，但不确定，心情很紧张，怕她出事。我去找班主任，班主任不在，幸好有老师知道她家，我赶紧去她家。
开门的是她自己，父母都不在家。我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刚才，老师确实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现在才冷静下来。不知道你现在平静了没有？你是在家里等家长回来后，我们一起讨论这件事，还是现在跟我回学校，我们俩解决这个问题呢？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我不喜欢爆粗口，我觉得爆粗口对解决问题不起作用。我从不爆粗口，不说脏话。如果你觉得我做得对，以后注意一下就行了。谁也不会永远记住这件事。”
她没有说话，但我看到了她眼中流露出的那份放下后才有的释然。我顺势对她说：“走吧，跟我回学校去。免得在家被父母知道了又要为你担心。”
她跟我回到了学校。此事就此结束，以后谁也不曾说起过这件事。
02
我的孩子到了学龄期，我在外进修，他跟他爸住一起。有一次我休假回家，孩子围着我说这说那，迟迟没有动笔写作业，我也没想到写作业这件事。
他爸看他没有去写作业的迹象，对他吼道：“还不去写作业！上次你妈回来你没完成家庭作业，被老师批评。你忘记了？又想被老师批评？”
“上次没完成作业？老师怎么批评的？”我看他一脸惶恐，便轻声问他。
他告诉我：“老师说‘再不完成作业就把你从楼上甩下去。’”
“几楼？”
“四楼。”
“哎呀！那一甩下去不就没命了吗？你还敢不敢不写作业？”
“不敢了。”
“老师还说什么了？”
“不知道。哪个听得到啊，我快吓死。老师大声吼着把我一推，我把桌子撞倒了，后面老师说什么我都没听清楚了。”说话的同时，赶紧摆出作业本开始写作业了。
我的眼泪莫名其妙地涌出来，他爸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我正好在他教室门口看见了，快气死。一脚把他踢得蹲在地上了。”
“你在教室里踢他？”
“回家了，在门口踢的。老师们都看见了。”
我觉得他爸爸完全是发泄情绪。自己觉得丢脸，就打骂孩子来发泄自己的愤怒；用伤害孩子的自尊来维护自己的脸面。但我没说他什么，只对孩子说：“那以后一定要记得完成老师的作业哟，千万不能再拖欠了。”
这次以后，他对写作业很上心。但，仍然有遗漏和忘记的时候。二年级的那个暑假，他忘记了一样字词抄写。报名的当天才想起来。他立马拿出抄写本，埋头写起来。
到了下午，我才发现他是因为补作业而几个小时屁股没有离开板凳。手上的铅笔写得只剩下一寸，没法握住写了，我们都不帮他去买笔，他才离开凳子去小卖部买了一支笔，户外活动了几分钟。
那天，他用了整整十三个小时补作业，吃饭都是狼吞虎咽地扒拉了几口。期间只有买笔时休息了几分钟。直到晚上补抄结束后他才告诉我，说他“完全忘记了这项作业，幸好已经补齐了”。我只说：“好险啊！”我没有用言语批评他。
第二天，老师从我口中知道了他没按时报名的缘由，批评了他几句，让他以后吸取教训。我还是没有批评他，因为我知道他已经很自责和懊恼了。
尽管每次的不小心都会让他后悔不已，但每次的下次，疏忽和失误还是难以避免。
四年级的一天，他课间回家请家长，对我说：“我昨天写的作文不见了。”
“嗯？你没写呀，我还问过你，你说你还没写。”
“我写了，就是你问我，我还说我写了。”
“啊，你写了？我怎么听的是你没写啊？”
“我写了的。找不到了，老师让你去。”他哭丧着脸对我说。
我只好跟着他去见老师。一路上都在想，我昨天听他说的究竟是“写了”还是“没写”。
老师见到我，对我说：“他昨天没有写作文。他还说他写了的，不见了。还说你看见他写了的？”
我转过脸问孩子：“昨天，你写了吗？”
“我写了，你还问我，我还说‘我写了’。”孩子声音很低，但吐词清楚；他虽然躲闪我的眼光，但他的眼睛里没有犹疑。
我云里雾里，对老师说：“我昨天是问过他。好像听他说‘没写’，他说他说的是‘写了’，把我也说糊涂了。既然他说是‘写了’，那还不是我听错了。”
老师说：“您说他写了，我就算他写了？！”
我疑疑惑惑地说：“他说写了，那应该是写了。他不会撒谎的。”
我是真心认为孩子不敢撒谎，以为是自己当时听错了；老师以为我对孩子的谎言心知肚明，只是想有意帮他化解尴尬；孩子以为我是怕老师把他甩到楼下，特意替他遮掩过错。这件事就以他“写了”做为定论。
当时，我想到我孩子那么胆小，怎么可能三人对六面地撒谎呢，应该是我听错了。谁知道孩子正是因为太胆小，才吓得不敢承认自己没写作业而编了一套谎话。直到几年后，孩子在另一篇作文里讲出了事情的真相。他说他当时好害怕我揭穿他的谎言。
我庆幸自己当时的糊涂。不然，怎么收场？真把他扔楼下还是让他觉得老师的气话是随口说的，是不作数的！
更庆幸的是，这次事件后，孩子真没有拖欠过作业了。初中、高中时期，常常作业多得写到半夜，有时，我们见他太累，不让他写了，强迫他去睡觉都不成，他一定要坚持写完作业再睡觉的。
03
孙女上幼儿园了，每天开心地蹦蹦跳跳。有一天，我去接她时，她不高兴的样子，不肯和老师说“再见”。
我把她拉到一边细问，才知道她那天被老师批评了，她说她不喜欢老师。我说：“你是不是以为老师不喜欢你了？”
“是的。”孙女望着我说。
“不对。老师是喜欢你的。老师批评你是批评你做错的那件事，不是批评你这个人。老师一直喜欢你。你做错事了，老师给你指出来，你改正了，就是好孩子。每个人都可能做错事，老师喜欢你才给你指出错误。你改正了，不做那个错事了就是乖孩子；如果老师不批评你，你还会继续做错事，你就永远不能变成乖孩子。你要谢谢老师给你指出错误，去吧，去和老师说再见！”
她恢复了往日的开心愉悦，跑到老师面前说了“老师再见！”回来的路上，她问我：“你是不是永远爱我？”
“是的。我永远爱你。”
听到我的回答，她开心地给了我一个拥抱。
不久，她在我面前做了错事，我批评她了。她哭着，把手伸向我说：“抱——！”我抱了她。并告诉她：“没事，只要你以后不做这件错事了，奶奶就忘记今天的事了。有错了，及时改正就是好孩子。”
过了两天，孙女和我聊天时说：“你非常非常爱我？”
“是的。”我笑容可掬地对她说道。
“我知道。因为我做了错事的时候，你还抱我！”
“是呀。你不是有意做错事的，又愿意改错，我当然爱你呀！你没有力气的时候，想我抱一抱，我当然要抱你呀，因为我爱你，希望你永远快乐。”
孙女不喜欢她爸爸，因为她爸爸认为我批评她的同时抱她是在娇惯她。她爸爸认为，孩子做了错事就应该让孩子知道，大家都讨厌她做错事。这种时候，不能给孩子好脸色，更不能亲热她了，这样才能促使她改错。
孙女曾对我说：“奶奶，你这么会讲道理，怎么没把你儿子（她爸爸）教好啊？”我也知道孙女爸爸的这种想法是错误的，这种错误的想法也曾在我的脑海里停留了很久。现在，我没有这种想法了。因为我发现了，无论男女老幼，没有人愿意自己做错事，没有人能接受自己不被待见。
孩子做了错事是应该让孩子知道，大家都讨厌孩子做的错事。但，要管理好自己的情绪，调整好自己的言行。如果情绪或者行为稍微出点儿偏差就会让孩子误解为“他就是讨厌我，看我不顺眼找茬打骂我。甚至认为自己受尽了委屈和羞辱，没脸在世上呆了！”
我常给孙女解释：“你爸爸是很喜欢你的。有时候，你做了错事，还来不及改错，他以为你是不愿意改错就很生气。如果他知道你愿意改错，他就不会生气了。你看他平时多关心你呀！”
其实，每个人都是这样，不小心做错了事，最怕的是失去周围的人对自己的接纳和关爱。
如果教育者在教育的过程中，能让受教育者感觉到自己是被关心着，自己还有机会、有能力改正错误，自己可以擦去曾有的污点；如果受教育者能感觉到自己虽然做错了，但不是罪不可赦，周围的人并没有嫌弃自己，那么很多悲剧、惨剧都可以避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