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生日

二月十三号，今天是母亲公历的生日。

我心情很好，特意去江边拍了几张照片，送给母亲，以对母亲迈入百岁的纪念！

记得五十年前，母亲五十岁，我十岁，哥哥十四岁。有一天，午餐时，哥哥咬到一口锅巴，太硬，他随手送到母亲碗里，对母亲说：“咬不动。”

母亲看了一眼碗里的锅巴对我哥说：“我的儿好乖啊！今天是我五十岁生日，你送了我一块锅巴。我望你长大，你十四岁了，”

“日对日，十一日。五十岁，扯十岁。”母亲话还没说完，父亲一句抢白呛得母亲泪如滚珠。

全家人都没有再说话。

看着父亲的极度烦闷和母亲的极度伤心，我的眼前出现了我祖母的形象。我祖母就是我父亲的母亲。

祖母是当年的湖北省沔阳县沔阳城人，就是现在的湖北省仙桃市沔城镇。

祖母长相特别端庄大气，皮肤特好，大大的眼睛双眼皮。祖母不仅漂亮能干而且是能说会道，很有魄力。在我心里，祖母唯一的缺点就是对母亲要求很苛刻。无论说话做事，都不许母亲有丁点儿瑕疵。

祖母会做衣服，经常被人请去做上工（上工：这里指上门给人做衣服，东家管当天吃喝，还另给工钱）”。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纺棉花（纺棉花就是用纺车把棉花弄成线，织布前的工序），偶尔和邻居聊天。

有一次，祖母带着我在邻居家闲聊，讲着讲着就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好生听啊，把话全听进去。待会儿回去告诉你妈啊，你不听漏字啦！”

我心想：母亲和祖母不是一家人吗？回家后，我真把祖母的话重复给母亲听，母亲微笑着说：“没有哪个婆婆不说媳妇的，我就当没听见。”

还有一天下午，我肚子饿了，母亲和祖母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纺棉花。我去找母亲，对母亲说：“我肚子饿了，您去做饭吧。”母亲小声说：“我还想纺一会儿，你去叫你嫲嫲（祖母）去。你不说是我说的啊。”

我又跑到祖母房间，对祖母说：”嫲嫲，我肚子饿了，您去做饭吧。”我话音一落，祖母就跳起来要打我，我往外跑（不想往母亲房里跑），祖母边追我边大声骂道：“你这个没家教的，老子是你吩咐的。你还敢吩咐我啦，这还了得……”

等确信祖母已回房间继续她自己的“纺棉花”啦，我才敢轻悄悄地溜进母亲的房间去给母亲汇报。

母亲大声说：“我已经听到了。嫲嫲不是在骂你，嫲嫲是在骂我，嫲嫲是说给我听的。”

在我的印象中，这次冲突是祖母最凶的一次。

母亲和祖母，尽管有时会互相觉得对方不如意，但她们婆媳俩从没当面吵架过，脸红的场景都没有出现过。

祖母只有父亲和我姑妈两个孩子，祖母对我们两家人很好，对她的侄子即我的伯父叔婶他们家也很好。我伯母性格很要强，完全的农村泼妇形象，但对我祖母很尊敬。

那一年的某一天，伯母又因心情不好在我家门前骂我母亲。母亲不在家，父亲走出屋子说伯母不对，伯父就出来护伯母，父亲就和伯父吵起来，并扭打在一起。祖母赶紧去拉架，伯父一个甩手打到祖母的脸上，祖母摔倒在地。

伯父和伯母并没有拉起祖母，更没有给祖母赔礼道歉，祖母伤心哭泣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服药自杀。

伯父伯母这才跪在祖母的床前自责忏悔，但祖母不能复生啊！

想到这里，我大致明白了父亲无名火的缘故，也理解了母亲的伤心。大家都默默无言。

当天晚上，临睡前，父亲像往年的冬季一样，笑嘻嘻地用细树枝，小木材在堂屋的饭桌前熬银耳汤，和母亲并排坐在一条长凳上。

每年的冬季，父亲总会买一点儿银耳，炖煮好了睡觉之前喝。每次，他都是先给母亲，特别是母亲的生日，他会亲自炖煮，然后端给母亲。每次母亲推让，父亲就会说：“我在外面吃得多，我平常吃得好，这是特意为您买的，您吃吧！”

这次，父亲端给母亲，母亲没有退让，也没有全吃完。她只吃了几口，父亲也只尝了一口，就给我吃了。我知道，这之前，母亲喝银耳汤时都有祖母的一份，这次，祖母的一份他们留给我了。

那一年的那一天，是我的母亲农历的五十岁生日；那一年的那一天，我看到了一向和颜悦色的父亲也会烦闷焦躁；一向能说会道的母亲也会默默无言；一向恩爱和睦的父母也会无故生气！

今天，进入花甲之年、无法再见母亲的我更加懂得父亲当时莫明的火气：他想起了他自己的母亲，为了保护他被他的堂兄误伤了一嘴巴而服毒自杀。他觉得自己没有当场护住自己的母亲；没有及时洗刷掉自己母亲承受的屈辱！他自责、心痛至极才喷发出来的。

也许，母亲也是想起自己的婆母含辱受屈，心疼婆母的含冤离世而无语。

也许还是因为这个原因，母亲在她脑溢血卧床半年后的六十三岁生日之前，选择了与她的儿女永别！

她不愿自己病弱的身体长期拖累她的儿女，她不希望她的儿女为她的生日操心费神，她也不想她的儿女因为对她照顾不周而有负罪感！

母亲辞世那一年，我二十三岁，哥哥二十七岁！

从此，我不记得母亲的农历生日，只记得她的公历生日，二月十三日。

二月十三日，是母亲的生日！

二月十三日，是迎接“情人节”的日子！

今天，是母亲迈入百岁的生日！我如她祈望的样子，愉快地凝望着美好的未来，含饴弄孙；徜徉在阖家团圆的喜悦中，携福捧寿，祝母亲她老人家生日快乐！！！

二〇二一年二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