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腊月二十二,家兴叔上街办年货,顺道来我家小坐。母亲问他:“三个娃儿长得多有趣儿哟?还是福珍在帮忙带孩子?”
“呃,三个都会跑了,还是福珍在帮忙。开年了福珍就不帮我们带娃了,准备到郭河修配厂上班。”
“长秀他们几母子还好吧?”
“还好。几个娃儿也蛮乖,蛮听话。”
“圆秀这像哪在搞(方言,指在忙什么)?”
“还不是在我们家里住着,准备这几天去领证。”
“唉,就是苦了长秀。”
01
母亲嘴里的长秀是家兴叔的二嫂,我们喊她长秀姨。长秀姨是我们郭河街上的人,父亲是一个老军官,姓汪,大家都称呼汪老;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大家都喊她太太。长秀姨还有一个小妈,是她母亲的丫环,也是她父亲的小老婆。
我母亲嘴里的圆秀就是长秀姨的小妈的女儿,是长秀姨同父异母的妹妹,平常大家都叫她汪圆秀。汪圆秀出生不久,因为国家实施一夫一妻制,政府要求废除一夫多妻,他父亲只能留一个老婆。汪圆秀的生母因为年轻,又是妾室,他父亲就让她生母改嫁到沔城,把汪圆秀留给长秀姨的母亲抚养。长秀姨的母亲没过几年就病逝了,汪圆秀就成了一个没有妈妈疼爱的孩子。
汪圆秀长大一些后,她偶尔也会去沔城亲生母亲的家里走一趟,但感情上她还是比较亲长秀姨的。
当年,长秀姨作为知识青年下放到康家台,在康家台住不久后就和家兴叔的二哥李家义谈朋友。当时,大家都觉得汪长秀,一个生在街上的‘大小姐’找个乡下人太受委屈了。长秀姨不以为然,一脸幸福的样子嫁给了李家义,婚后生了三个儿子。这时候的长秀姨,公公是大队书记,丈夫是书记家的最能干帅气的儿子,三个孩子活泼乖巧,日子幸福得招人羡慕。
好景不长。几年后,汪圆秀也作为知识青年下放到康家台,和长秀姨一样都是李书记所在的生产队。汪圆秀和姐姐汪长秀住在同一个生产队,虽然她有自己的宿舍和食堂,但她常去姐姐家吃饭。家义叔和一家人都对汪圆秀很好,汪圆秀就完全把姐姐家当自己家了。后来,长秀姨发现汪圆秀与李家义的关系不大正常,就让她和其他知识青年一起吃住,少来她们家。汪圆秀表面上答应,暗地里还是常偷偷到李家义的家里。
有一天半夜,长秀姨起来上厕所,碰到翻李家的院墙进屋来的汪圆秀。汪长秀说:“你真胆大!回去。”
汪圆秀理直气壮地说:“他喜欢我。你和他离婚吧。”
汪长秀厉声喝道:“出去。”
汪圆秀丢下一句:“我还会来的。”大摇大摆地出了李家门。
对汪圆秀与李家义偷情之事,汪长秀不声不响,李家义一言不发,汪圆秀我行我素。
其他知识青年都陆陆续续回城了,汪圆秀不愿回去,老往家义叔家里跑,李家义最后提出与汪长秀离婚。
汪长秀开始不发表意见,周围的乡邻友朋都对长秀姨说:“不离婚。这个汪圆秀简直不是人,这李家义也太不凭良心了。”长秀姨只是做个微笑的样子,一字不吐。
李书记要退休了,原准备把职位让给家义叔的,因为他的大儿子李家仁身体不是很好,而且,家仁叔的老婆菊姑姨脾气很不好,很喜欢无事生非折腾人。现在,家义叔与汪圆秀这么一拉扯,李书记很犹豫,他商量长秀姨,长秀姨说:“家义可以胜任。我明天去和他办离婚。”
“不不不。你不离婚。他们实在要到一起,就让他们出去过,你永远是我们家的媳妇。”
汪长秀不说话了,李书记又说:“这个李家义完全鬼迷心窍,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悟!你说他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依我的心我恨不得打断他的腿。”
无论李书记怎么挽留长秀姨,怎么说李家义的不是,长秀姨就说了那么一句再不说二话。
第二天,长秀姨就和家义叔办妥了离婚手续,接下来,长秀姨带着三个孩子回到郭河,被安排到郭河供销社食品供应柜上班,母子四人住在供销社的宿舍里。
因为她在供销社的食品供应柜台,郭河、康家台的人经常会到她的柜台买食材、佐料等物品,每次在她柜台前总要和她聊几句,她总是笑脸相迎。有人说起家义叔和汪圆秀的不是,替她抱不平时她仍然做出微笑的表情不说一个字。时间久了,大家就不再说这件事了,只是在心里默默敬佩长秀姨温良贤淑的品德和为人处事的厚道。
我母亲对我说:“你看长秀姨好有修养啊,无论是哪个人说到她离婚的事,无论人家当她的面说什么,她都只静静地听,从不说家义叔的半个不字,也从不说汪圆秀的不是。只字不提,也不像一些妇女整天哭哭滴滴,可怜巴唦(方言,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像从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过自己的日子,几个娃儿也丝毫不受任何影响。女人就是要这样想得开,对你好的人你要珍惜,对你不好的人也没有必要去记仇记恨。每个人的福禄都是自己带的,并不是别人给的。人生几十年光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02
年后的正月初七,在广州上学的张才秀与武汉大学的王爱珍邀约了原高二(1)班的十几个同学在一起,去郭河中学看过老师后,又在郭河修配厂找了一间会议室,大家坐在一起聊天。
我们四个女生都在,而男生只来了一少半。王应新说:“应该多找一些同学来的。像那个康志忠啊,还有不在高二(1)班的叶金枝她们,都应该喊来的。”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在组织,为什么没有提前通知我,也就没有说我知道叶金枝和康志忠两个人的家,也没有主动说去找叶金枝和康志忠他们来。只说:“康志忠考上的是武汉大学,叶金枝考上的是荆州师专。”
叶童欣说:“我们那一届同学都蛮优秀的,特别是我们原来彭老师班上的同学,应该还有好几个人都可以在79年走的,就是我们的阅卷老师下手太重了,把我们的分数压得太狠了。”
“有这事?”
“是的。我们县的试卷是天门县的老师评阅。我们的分数越低,他们的学生就会越多一些的人有上线的机会,就因为这个,他们老师们扣分毫不留情的。数理化下满力扣分的空间有限,语文和政治就是下狠手的科目了。我没仔细打听,但我知道我们高二(1)班只有一人政治过了60分。在大学里,我们电力系水电专业班录取的最高分是一个黄石的同学,他的高考总分比我多一分,他的政治是75分。我的政治只有56分,他政治就比我高出了一二十分,他们那边的语文、政治分普遍比较高,比我们高出了一大截。”
“真是没全局观念,湖北省那么大,沉下一个沔阳对他们有多大的好处呢?”
“人性的弱点啊!三年前嘛,高考刚恢复,各项政策不够完善,人们对社会形势和国家政策也不是很了解,就是对招收我们这些学生的高校也知之甚少。我记得我拿到高考成绩后填报志愿时,老师们对报考意向完全提供不了专业意见。我们大多数学生报志愿都比较保守。我的考分在湖北位于前500名,我的第一志愿是华中工学院。华工在湖北招生527人,即使比我分数高的所有人都报华工,我也仍然在录取之列。后面两个志愿,有人建议说填信阳步兵学校,我姨父以前去过那个学校,说很差劲,我又怕万一被信阳步兵学校把档案优先拿走了,我就没填报信阳步兵学校。社会上的人们普遍不想当老师,师范院校我也是尽可能避让。武大当老师的几率比较大,我也没有放在第一志愿,我是准备把武大放到第二志愿的,但吴老师说:‘华工和武大是同类学校,华工不录取你,武大也不会录取你。’因此武大又没填入志愿。高校志愿里,可以填两个专业,我都选造船系。当时觉得造船业至少在沿江沿海,不会分到山沟沟里面去。可能大家都和我的心理差不多,我们走的那一年报考华工的学生多得不得了。华工是湖北的顶尖学校,他们第一批录取时就把所有第一志愿填写为华工的学生档案全部拿走了。但填报志愿的学生数是录取学生数的十几倍,录取工作严重滞后。他们也没有把不录取的学生档案先抛出来让其他学校选录,致使很多学生在没有被华工录取后又耽误了第二志愿,只能录取到第三志愿学校。我是幸运的,被华工录取了。但造船系没要我,把我打发到电力系水电专业。我当时的理解是,这个专业的人极大可能是被分配到一个小山沟的水电站打拼终身。所以,好不容易盼到了录取通知书,我却很消沉。去学校告知老师我的录取状况时碰到了留在学校的陈世立老师。老师们的想法是‘能上大学就够了’,学什么专业那是等而次之的问题。陈老师还笑着和我说:‘那好,以后每年回家可以给我们背一袋干鱼回来’。他说山区里的人喜欢晒干鱼。”叶童欣有一些遗憾地讲着当初高考中榜时的情景。
我很是羡慕地对叶童欣说:“华工已经很好了。不过,你要是能读北大、清华就更好了。像你们在追求一个好学校,像我只要能考出来,不在农村种地就好。农村种地太累了,特别是像我个子又小,那些农活我根本拿不起。能考上中专,我还是觉得很幸运。哎,以后中考是单独考试,不是和高考一起‘一卷两录’了。”
“那也好。免得想读大学的人不小心录到了中专,像你就是这样。当时,如果中专不录你,你复读之后肯定能上大学。”
“谁知道呢,那也难说。我对我的智商一点不摸底,大部分时候是没信心的。”
“信心很重要。”
“嗯。你们华工,学校条件蛮好吧?”
“没有武大好。我们一个寝室住七个人。四张高低床加七张桌子,就把寝室排满了,进进出出要侧着身子,相互避让。武汉大学他们一个寝室只住四个人,我们好羡慕。”
“你们寝室里有没有武汉本地人?”
“有。我们寝室里有三个武汉的同学,其中有一个嘴特刁。每次吃饭总是把肥肉挑出来,就只吃一些纯瘦肉。我很少买肉吃,偶尔买一次,恨不得把剩汤都喝干净,我每次看到他把肉挑出来,放桌上,再把那些肉扔进垃圾桶就觉得他特浪费。我们学生食堂没有餐桌,每次吃饭都是打饭后回寝室吃,每次都见他把挑出来的肥肉放在桌上的一张废纸上,吃完后就顺手用纸把肥肉包起来,放回碗里,出去洗碗时丢到垃圾桶里面。每次都是这样,时间长了,就习惯了,没感觉了。”
“我们在学校吃饭时的垃圾是直接扔地上的。我在家里也是这样的,还可以顺便喂一下家里的鸡呀、猫呀、狗呀。”
“是呀,所以我就觉得他家一定很有钱,不然,他哪里会那么舍得浪费掉。”
“黄石来的学生成绩是第一名?”
“是的。他高考总分是我们电力系水电专业的第一名,总分比我多一分,政治比我多十几分。估计他数理化成绩没我好。我们进学校不久,学校就对新生进行了摸底考试,只考数学和物理。我虽然不知道我考了多少分,但考试时我没碰到有不会做的题,估计考得不差。而且,考试后老师马上指派我做了物理科代表。”
“你还能当干部么,不错呀!”
“当物理科代表就是收作业本,而我不敢收女生的作业本。我们的物理课都是上大课,我们的座位没有男女混座,都是一个班纵向占几排座位。每次要交作业时,各班的科代表把自己班上的学生作业收上来交给老师。我们班上有五个女生,她们全部坐在最前面,我不敢和女生说话,也不敢收她们的作业本。我每次都是从最后开始收作业,到女生的座位就停止。我不收她们的作业,就把已经收好的交给老师,她们女生只好自己交上去。”
“你们班有五个女生?”
“现在班上只有三个女生。我现在在我们学校的计算机软件班。我们学校原来只有一个计算机软件班。去年,学校从全校新生中按成绩每班抽选前两名同学另外组建了两个计算机软件班。”
“你们学校现在有三个计算机软件班?”
“是啊。我们原来的班选取转系的两人是我和黄石来的那个同学,没有女生。后来我们班又增加了一名女生,那个女生是打排球的。那年学校女排在高校比赛时拿到亚军,她是新生就成为主力,是很有发展前途的。她比赛回来知道班上有同学转系了,马上对教练说不想打排球了,教练就给她争取了一个名额,也让她转系到我们软件班了。王显锦也在华工,他也从水机转系过来,和我一个班学计算机了。”叶童欣说着,抬头向我们斜对面的王显锦看了一眼。
王显锦并没有接话,叶童欣继续说:“其实我们高二(1)班的向华明也在华工,他是我们整个郭河公社高考考得最好的,他在华工电力系电机专业。他的高考成绩也是华工电机班的第一名,也属于转系的学生。他的叔叔在我们郭河中学当老师,就是教农机的向老师。他咨询了向老师,向老师觉得电机专业是华工师资很强的专业,而计算机是一个新专业,师资不怎么样,他就没转了。像向华明这样不愿转系或者转专业到计算机的例子,我们学校还有两个,都觉得自己录取的专业比较满意,不想转其他专业。”
“主要是不了解计算机专业。”
“确实不了解,学校本身的准备工作也没做好。我们确定转系后,新班的学生连集中住宿的地方都没有,整个计算机系的学生寝室都还没准备好。新扩充的两个班级的同学开始没有集中居住,我们电力系几个转系的同学就搬到原宿舍楼的一楼,总算是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你们同学之间相处得怎么样?”
“黄石的那个同学一直和我同寝室,他有点喜欢使唤人。他经常要我帮他打水、带饭,我比较好说话,也从没拒绝他,其实我心里不情不愿的,但还是一直帮着他。后来他要我帮他洗衣服,我帮他洗了一次,又说了第二次,我就不干了。现在,他基本不找我了。这个黄石的同学还有一位女同乡,长得蛮漂亮,声音也好听,据说在她们校内被称为小刘晓庆。这个女生的哥哥和我这位黄石同学是发小,就拜托他照顾一下自己的妹妹。我这位同学就在照顾的同时追求这个“妹妹”,但,人家妹妹没这个想法,他这样子对人家,那妹妹就不过来我们寝室了,现在好像基本上没有来往了。”
“人与人之间缘分蛮重要。有机会相识不一定有缘分相处。按理讲,华工的计算机应该是很强的呀?”
“计算机是新兴学科。和别的大学比,华工的计算机算是比较强的;如果和华工其他系比,那么,计算机系是连提鞋都不配。我们这个专业是全国仅存的三个计算机关联专业之一,可惜是外设专业。苏联专家撤走后,全国只有清华大学、南京大学和华工各保留了一个专业,分别是软件、硬件、外设。比起其他学校一切从头来,自然是要好一些,但也很有限。我们学校最牛的外设应该是一个硬盘,是从保加利亚进口的,简称保盘。保盘的存储量是10M字节。老师给我们看的时候,都是特别地小心翼翼。我们学校还有一台国产DJS119计算机,只能使用Algol语言,使用穿孔纸袋。另外还有一台从美国进口的NOVA机,也是用纸带,使用Fortran语言。我们老师特别赞赏NOVA机,只要四条指令就可以把纸带读入,编译,执行。今年,我们学校从美国进了一批苹果机,我们的计算机就有显示屏了,以前都是几排灯作指示器的。我们计算机专业,不仅设施条件差,师资也不强。我们有个教Fortran的老师写了个解高次方程的程序,在学校怎么算都得不到解,她特意去北京找更快的计算机,但也得不到答案。后来还是另一个教授看了她的程序,说高次方程不可能有精确答案,必须给定一个误差范围,才解决问题。”
“你们现在也和高中时期一样闷头搞学习?”
“那还是有区别的。刚进学校时我们住在西五舍,旁边就是操场,平时可以到操场上跑步,或者玩一下单杠、双杠。只是我爱静不爱动,对体育活动不算热衷。但教育部有规定,学生有几项运动要达标。百米跑我是赤脚跑下来的,14秒多一点,比我们班上进了校队的短跑女生成绩还好点儿。”
“赤脚跑?”
“赤脚跑是因为我穿的球鞋是别人送的一双军鞋,不是很合脚。我没有其他鞋子,只有赤脚跑了。引体向上、跳远等我都很容易过,我就是跑1500米难达标。总差那么一点点,好在可以用游泳代替,游泳对我来讲那就是小菜一碟了!”
“体育应该没有不及格的。你们有没有什么文艺活动呢?”
“我没参与过。我们学校每栋宿舍配有一台电视机,晚上八点都会搬出来让我们看会儿电视。前些天正好放美国连续剧《加里森敢死队》,我们都被吸引了,但校长说《加里森敢死队》就是一帮流氓地痞,专门搞打砸抢,就不让我们看了。去年我们还看了《大西洋底来的人》,对大家吸引力也比较大。学校也会偶尔让我们看电影,看一场电影4分钱。我们都是自己拿个小凳子在背面看电影,正面可能是给教职员工们看的,票价应该更高点儿吧。”
“我们也看过几次电影,一学期一两次吧,《小花》、《庐山恋》这样的,到电影院去看。学校组织的,不是现场买票,应该是班费开支吧。我们平常好像基本没有自己用钱买什么的时候,饭菜票、电影票都是学校发的,像我平常基本不需要用钱。”
“我好像经常要用钱,但一般不找家里要。去年暑假回家前我问了一下电力系,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勤工俭学的事情,系里让我们几个学生暑假把系教学楼周围的杂草割掉,三四个人,三四天就割完了,每人十八块,挺开心的。当年高考后,我去窑厂当小工,每天才八毛钱。我还在我们学校享受‘双甲补助’,每个月能拿到17块五角钱,就是伙食费14块五角再加上3块零花钱,一般不会有剩余,但基本也够了。现在我的伙食费还涨了3块,可能一直到毕业都是这样的。我刚上学的时候家里还给了我50块钱,因为有了学校里给的这些外快,我把50块钱又退给了我妈。”
“难怪的。据说我们师范是每个人十几块钱的生活费,好像是十七元五角,但学校从没发给我们现钱,就只是按每人每日三顿发餐票。饭菜都是食堂弄什么,我们学生吃什么。每顿吃的食物和分量,所有学生都一样。我们女生每次吃饭会有一点点儿剩余,像我可能饭量大,主要是怕浪费,我每餐都可以吃得干干净净。一般男生就吃不饱了,但他们都不敢找老师说这个情况。第二学期,我们年级英语班的学生就给学校提意见,要求改“定餐制”为“零餐制”,学校不同意。有一个周日的中午,学校食堂可能估计学生周日会在外面玩,不回学校吃饭,准备的饭菜量不足。而那天英语班的同学有个活动,活动结束后都回学校吃饭,比平常开饭时间迟到了几分钟。他们去食堂时,食堂里的饭菜很少了,最后一个学生打饭时,食堂差不多空盘了。这个学生就说,“菜太少了,这怎么吃啊?”食堂师傅可能没预计到这种状况,也很不耐烦地说:“没有了。就是这,你爱吃不吃随便你。”旁边一个同学听到了,看到最后一个学生的碗里明明就是一点儿剩汤,自己的菜也不多,所以就和那个同学一起把饭直接倒在窗台上,说:‘不吃了。这种饭菜没法吃。’并走出厨房,对他们班全体同学说:‘大家都不吃了,把饭倒这里,学校不给我们解决问题,我们绝食。’然后,他们全班同学都没有吃午饭,都去坐在教室里唱《国际歌》。下午,校长给他们做思想工作,请他们全班上馆子吃了一顿,然后讨论用餐制。第二天,周一的早晨,学校各寝室门前的走廊上都有长排的‘小字报’,就是用钢笔书写的8K大小的报纸,内容就是一些学生反映的食堂饭菜太单调,太没有营养;分量太少,又没有零餐票可增减饭菜;学生用一张餐票吃一份都吃不饱等问题。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外活动时,他们班有几个同学分别到各班演讲,要我们都参与到他们的绝食罢饭行动中。后来,学校稍微调整了一下,允许同学另外买加餐票,再就是每星期增添了一两样荤菜。之前每顿不是萝卜就是白菜,后来偶尔会有一些肉,豇豆、豆腐之类的,但好像那两年,我在学校从来没吃过鱼。听你这么一说,我们学校食堂确实克扣了我们的生活费,你十四块五角钱都能吃那么好,我们十七块多每餐都是青菜萝卜,大部分时间是大白菜。不过,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觉得读书还有免费吃住就很感恩了,哪里想过这是国家给我们的,不能让他人从中克扣啊。还有就是,我们学校上届的毕业班,全年级一个女生都没有,全年级都是和尚班。”
“我们学校的女生不多,但每届都有。去年暑假我们搬寝室了,我们现在这个班的同学就集中住在一起了,在南二舍。我们宿舍楼旁就是南边唯一的女生宿舍,学校放电影也在那一块。不过,女生宿舍要登记后由被访的女生下来接,才能把男生带进去。直到现在我都没进过女生宿舍。”
“高校还管得这么严啊?”
“主要是对女生宿舍的管理比较严格。我反正从不敢到女生那边去。我们现在住到南二舍后,正好是女排兴起,而且男足也有亚洲出线的可能,所以,只要有比赛,我们都会把电视机搬出来,在外面看电视。很少看电影了,我就基本不走女生宿舍这一块了。”
“一栋宿舍一台电视机?”
“是啊,电视屏幕不是很大,20英寸左右的电视机。前面几排人坐在小凳子上,后面几排只能站着看,再后面就只能看人头了。就因为这样还出了一起安全事故。我们男生宿舍楼,每层楼的寝室门前都是一条走廊,走廊尽头是厕所,厕所与寝室成丁字形,厕所前面有个小平台,平台侧面是窗户,大家可以在窗户边看电视。二楼窗户的窗台比较宽,有大半米宽,就有人搬个小凳子坐在这个窗台上看电视。有一次看足球比赛,坐在窗台上的一个男生看着看着一激动就跳起来,他忘了自己是坐在窗台上的,这一跳就摔下去了,一屁股坐在下面正在看电视的学生头上。对了,那个学生就是我们郭河人,好像叫李家贵。李家贵命大,被掉下来的学生一屁股塌下来,生命无碍但伤得不轻,现在正休学在家。”
“李家贵?”我心里在想这是不是家兴叔的弟弟,嘴里就惊呼道:“哎哟,真是飞来横祸!”
家兴叔的小弟弟李家贵确实是考入华工的,但他才去半年。我也没有听谁说过这件事啊?也许是家兴叔他们看我哥生病,我父母一直心情不好就没对我们家人讲吧。这样想着,我也没仔细问是不是康家台的李家贵。叶童欣也没注意我对“李家贵”这个名字的敏感,继续说道:“我们这一届的软件班一共有三个班,七九一班是初始班,里面有一些学生很厉害,也有一些是关系户。七九二班和七九三班是我们这些从全校各班抽出来的,其中七九三班还有几个从外校来的代培生。据说毕业分配和我们一样,没区别。开始,我们这些调班的学生,是按照转班报名的先后顺序编班的。男生比较积极,报到都比较早,所以,系里按照报名先后,把先报到的划到七九二班,后报到的划到七九三班。系里看到七九二班全是男生,就从七九三班划过来两名女生,后来又加一个打排球的女生,我们七九二班就有三个女生了。”
“课程蛮难吧?”
“有难度。我们是华工首届软件班,有些课是新开的,比如离散数学。有些大课会看到77级学生和我们一起上,这倒没什么,大家也不在意,但考试的时候就有很大区别了。我们学校有个77141班,是全国有名的“新长征突击队”,他们大都有社会经验,比较会和老师处关系,考试的时候,他们就交头接耳,还互相传看试卷。我们79级的班级,三个班都是鸦雀无声,丝毫不见考试作弊的现象。”
“讲学习,你们这一级的学生肯定厉害!”
“我们这一级的体育也还可以。我们七九二班只有排球还可以,七九一班的足球特厉害。七九一班他们觉得自己班级的足球已经没对手了,就另搞了一个二队,我们这两个班很气愤,但也确实没有踢赢过他们,连他们组建的二队也敌不过。主要是体力不行,像我参加了比赛,在场上跑两个来回就累得半死,还是平常缺乏锻炼,体能差。我们班的排球主要是有后来转专业过来的校队女排的那个同学,不然,我们的排球也不行。我们班这个女生,排球那是真好,尤其是发球,很低也很猛,差不多是擦网过去的,对方根本接不到球。”
“人只要有一技之长都潇洒啊!”
“那是。所以,我在学校学习很努力,并尽量做到全面发展。”
“还是你有这个能力。谁不想自己全面发展啊?你像我,将来当老师,我却体、音、美都不行,想学一学却半个细胞都没有。”
“还是要学。学习过总比完全不学要强一些。”
03
正月十六,我和叶金枝两人一早从家里出发去潜江王场的五七中学。
从王场公社的车站下车,走了六七里路程才看到我们学校的影子。金枝说:“这学校怎么在个田当中,周围都没人啦?”
“就是啊。他们还问我,‘一个人在学校怕不怕’,我像没有怕的感觉咧。我像蛮习惯这样的环境。”
走进校园,两排坐北朝南的平房夹着一个操场,操场南面一排房子是教室;操场北面一排房子是老师寝室。操场东面有两间稍微矮一点儿的平房坐东朝西,是学校的厨房和餐厅。互相独立的三排房子把操场围在中间,房子间没有围墙相连。
操场西面是一条一两米宽的大道,学生都从这个道上进出学校,我平常就从这个大道形成的“大门”进进出出。
学校完全是敞开式的,没有半截院墙,当然没有一扇校门,就像我们光辉二队的队屋,站在队屋前的禾场上往哪个方向出去都可以走向田野或四周的村居。学校后村的村民有一些人去王场赶集,就直接从学校东北方向进学校,穿过学校操场再走上学校西面的大道向南走去王场。
我和金枝走到我的寝室门口,用钥匙打开挂锁,走进寝室。寝室内南面靠门窗的办公桌上落满了灰尘。走进去,一米三宽的床上、床前的一张条桌和床前的地上也是厚厚的灰尘还有几片树叶。原来,寝室北面的窗户有些破旧,封闭得不是很好,让树叶飘进来了。
“你们学校就你一个女老师?”
“还有一个英语老师,小孩刚一岁。她和所有老师们的家都是这附近的,周末和假期都不在学校住,只有我一个人是常住这里的。”
“难怪你有时间自己手工做衣服的。这里太单调了,啥都没玩的。”晚上,我们俩吃了晚饭就躺在床上玩,金枝说,“我教你唱一首歌吧,邓丽君的。”
“好啊。”
我笑着答应,她开始教我。
我们俩她一句我一句地唱起来——
我是星你是云总是两离分
希望你告诉我,初恋的情人
你我各分东西这是谁的责任?
我对你永难忘 我对你情意真
直到海枯石烂
难忘的初恋情人
为什么不见你再来我家门?
盼望你告诉我,初恋的情人
我要向你倾诉心中无限苦闷
只要你心不变 我依旧情意深
直到海枯石烂
难忘的初恋情人
是爱情不够深还是没缘分?
盼望你告诉我,初恋的情人
我要向你倾诉心中无限苦闷
只要你心不变 我依旧情意深
直到海枯石烂
难忘的初恋情人
难忘的初恋情人
第二天晚上,金枝又教了我另一首邓丽君的《星夜的离别》,歌词是:
到了时候要分离,离愁心也碎,人间总有不如意,何必埋怨谁。趁着今夜星光明辉,让我记住你的泪!并不是我狠心抛弃,远走高飞,从此天涯海角远离,我心永相随
我俩曾经盼望着,长久相依偎;我们曾经梦想着,生活总优美。趁着今夜星光明辉,让我记住你的爱!虽然相爱也要分离,忍泪说再会!让那热泪化作情爱,情爱更珍贵
怎能忍心留下你,留你夜不寐。难以说出心中苦,请你要体会。趁着今夜星光明辉,让我记住你的泪!关山阻隔,迢遥千里,几时再相会?关山阻隔,迢遥千里,几时再相会?只有寄托满天星星,给予你安慰
在五七中学,我们俩除了唱歌没有任何别的可玩耍的项目。正月十八,我送金枝到王场坐车,她去荆州师专报到。路上,她又教了我一首歌,《徘徊十字路》——在那人生的旅途难免徘徊十字路,哪一条路通往幸福哪一条路走向痛苦?人生旅途似流水时光一去永不回,曾经流泪曾经欢乐,在我心中徘徊——要问生活是为了谁,流泪又是为了谁?如果没有悲欢离合人生将是多么乏味!
这三首歌也是我这一辈子大脑里仅存的三首歌。
在车站候车时,金枝对我说:“你隔壁寝室的那个鸿老师好像对你蛮有意思?”
“啊?我没感觉到。他也是我师范的同学,和我是同一届的但不同班。他知道我要回沔阳的。”我这样回答金枝,心里陡然想起这个鸿老师曾经在我到五七中学之前委托他的同学,向我介绍过他。难道他知道我要被分配到五七中学?
又想起两个多月前的一个晚上,鸿老师他们村放电影的事。那天,老师们都说“村里放电影,去看电影吧”,我说:“我不去,我不喜欢这种露天电影。”
校长很诚恳地对我说:“去吧。大家都去的。”
“我不去。我在老家都很少看电影,这里我又不熟悉,我哪个去那么远的村子里去看露天电影啦。”我很直白地说道。
校长又说:“我们所有老师一起去,一起回来,蛮安全的。不会让你一个人单独行动的。”
我接口说:“我肯定不去,我就在寝室里看书多自在。您也去看电影?”
“我不去。我今天回家的。鸿老师,你们今天就不看电影了,就在学校陪万老师。晚上不能把她一个人放在学校的。”校长见我态度坚决,又去给鸿老师他们做工作。
鸿老师和管老师在一起,正望着我和校长,他听到校长这么发话就对校长表态说:“就在我家门口放电影,我肯定要去的。万老师不去,那我们去看一下就回来。保证只看一下下。”
“那你们说话要负责任的,你们两个一定要早点回学校的。”校长很认真地态度对他们俩说。
鸿老师赶紧应道:“好的,好的。管老师,我们现在就去吧,看一会儿了就回来,保证在电影散场之前回来。”鸿老师说着把头转向了管老师。
管老师点头答应着。校长这才如释重负地对他们俩说:“管老师,你要和鸿老师一起早点回学校的。一定的啊!”
“一定,一定。校长放心。”鸿老师和管老师异口同声地答应着。
我没太认真听校长和他们讲话,觉得有电影看,谁会到学校来呀,学校又不是有钱的单位。就随口对校长说:“能有什么事?不要紧的。我都不怕,您怕什么?您不用担心。”
校长又转向我说:“我担心你害怕。你不用怕,他们两个会在学校陪你的。”
校长准备回家去,临走的时候又给正走向电影场地的管老师和鸿老师叮嘱了一遍才骑着自行车离开了学校。
04
其他老师也三三两两地往电影场去了。我关上寝室门,点燃煤油灯,在南面窗户与床之间的办公桌前坐着看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得正入神时,远处传来带着汉腔的歌声。声音很大,纵情放歌的那种,并且感觉那声音离学校越来越近。歌声之间还有几句独白,感觉来者是一个滞留乡下没能回城的武汉知识青年。我赶紧找出我的那把裁缝剪刀,拿到火柴,将剪刀和火柴放在我面前的办公桌上,然后吹灭煤油灯,静坐在办公桌前。
“汉腔”越来越近,居然来到了我的寝室门口,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屏住呼吸,无论“汉腔”说什么,我都不作声。
我希望“汉腔”以为寝室里是没人的。“汉腔”却越说越有气势,越说越有兴致,最后说:“我晓得你在里面。你在我来的时候才把灯吹熄的。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把门撞开了!你开不开门的?我要撞门了啊。”
我装不下去了,厉声说道:“你是不是看电影把自己看晕了?我有一把剪刀,你敢进来,不是我死就是你死。如果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你想清楚了再撞门。我劝你还是冷静一点!”
说完这话,我抱着拼死的念头,把剪刀拿在手上,轻轻地走到门口,背靠着寝室门站着。
门外没声音了,“汉腔”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好像有远去的脚步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门外好像没动静了。我又坐回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我静静地坐着,不敢点灯,也没有睡意。
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自我感觉有半个小时的样子,远处传来鸿老师和管老师的说话声。声音越来越近时,鸿老师唱起了歌儿。这时候,我重新点燃了煤油灯。
“万老师还没睡。”又送来鸿老师的说话声。
听到鸿老师说到我,我立马打开寝室门,看到鸿老师和管老师从学校东北方的小道上走来,他们走到寝室门前的横道上时,我大声对他俩说:“你们终于回来了。刚才一个人把我快吓死。”
“哪个人?”
“不知道。像武汉知识青年。”
我说着的时候,鸿老师和管老师他们已经来到寝室门口,鸿老师打开了自己的寝室门。他点亮灯,坐在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管老师没有进自己的寝室,他随鸿老师来到我面前,就站在鸿老师的寝室门口,我也站在鸿老师的寝室与我寝室交界的走廊里。
“你不知道是谁?”鸿老师坐定后问我道。
“我灯都不敢点,我哪里知道他是谁呢?”
“是他。”管老师向鸿老师努了努嘴。
我看向鸿老师,他涨红了脸说:“你还可以。你还蛮可以!”
“真是你?!你怎么这么烦人啊?”我冲口而出。
他仍然红着脸笑着,我真恨不得给他两嘴巴,我咬牙切齿地对他说:“你怎么这么一个人啦?你不知道‘人吓人,吓落魂’吗?你太讨厌了!”
“我叫他不这样,他不听。”管老师知道我吓得不轻,这样对我讲。
我不断地重复着说:“好烦,你这人真烦。太讨厌了。”
鸿老师也知道自己玩笑开过分了,只陪着笑说:“你还有蛮厉害。蛮冷静!我以为你能听出是我的声音的。”
“那不是汉腔吗?你会讲武汉话?”我仍然有疑惑。
鸿老师仍然是涨红的脸,半开放的那种微笑。我继续释放着我的疑问,说:“那你们怎么是从这边回来的,我感觉那人是从那边过来又往那边走了呀?”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一下寝室西边的那条大道。
“我们特意从那边走,然后转了一大圈绕到这头来的。”管老师望了一眼鸿老师后给我解释道。
鸿老师只红着脸嘻嘻地笑,没回答我。
我仍然怒气不消地对鸿老师说:“你这人太讨厌了,我差点被你吓死了。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鸿老师始终红着脸嘻嘻地笑着,既不辩解也不对我说声:“对不起”。
现在想来也觉得奇怪,我这人对声音特别敏感。在师范住女生寝室时,平常谁敲门我都能分辨出来是谁,而鸿老师那天讲了那么一堆话我怎么就没听出是他来呢?有人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说明我与他还是真没缘分的。
05
五七中学的校长和鸿老师是邻村。校长有个女儿叫小琴,在我们学校读初一,鸿老师带小琴班级的数学课。因为我们学校没有住读生,所以平常小琴就和校长住一起,每周和校长一同上学,周末回家。
叶金枝离开五七中学的第三个星期,周日的下午,校长从家返校。和以往一样,自行车后面坐着他的女儿小琴,手里提着一个大包;不同的是,这一次小琴手上的包比以前更大更鼓满,校长的自行车前面还坐了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男孩的脚边,在自行车的三角架上还挂着两个小包。我的天啦,一辆自行车驮三个人三个包,严重超载!我不由自主地走向校长,问他:“这是您——”
“我的小儿子,叫小乜。三岁了,他是我们的幺巴子,黏人得很,老粘着他妈,他妈妈搞事都搞不好。这要春耕了,我把他带来,让他妈妈好种庄稼。唉,他妈妈一天到晚几个娃儿拉扯着,还要种地,太累了。我也帮不上忙,只好把他带来,帮忙带几天,让他妈妈稍微轻松一点儿。”
校长满心怜悯而又一脸无奈的语气让我觉得校长是个很有责任感且很有担当的人,我很想能够帮一下他。
我觉得他和我们一样的住宿条件要住父子姐弟三人应该住不下,就对校长说:“您寝室住三个人不方便吧,让小琴到我寝室住吧?”
校长犹豫不决的样子对我说:“好是好,就是打扰你了,怕给你带来麻烦。”
“不会的。她都这么大了,又蛮乖。她和我住一起,正好给我做个伴儿。”就这样,校长答应了我的要求并反复叮嘱女儿一定要守规矩。
这天晚上,校长把女儿送到我寝室,再次告诫女儿说:“和万老师住,一定不要影响万老师的办公。有什么事不明白的一定要问万老师,不能任性鲁莽;睡觉的时候,你睡一边不要挤到万老师了。”小琴懂事地一一点头。
从这天起,每天晚上我都是由小琴陪伴着。我们俩睡在一张床上,一直到我调回沔阳。
06
1982年的秋季学期,我接到了回沔阳工作的调令,离开五七中学的那一天,校长对鸿老师说:“万老师要回沔阳了,你和管老师送送她吧。她还有蛮多东西,你们帮帮她,把她送到红旗码头。”
“你坐船回去?”鸿老师问我。
“嗯。如果坐车回去的话,我要先到王场,从王场坐车到潜江,再转车才能到仙桃,很麻烦。我东西多了,转车很难搞。我坐船的话,从红旗码头直接就可以到仙桃。这里到红旗码头比到王场还近一些。”
鸿老师和管老师他们俩送我去红旗码头,一路无话。我实在憋不住,搜寻话题对他们说:“我刚开始其实是分到码头小学的,教小学四年级语文,后来是五七中学缺数学老师就把我拨过去了。码头小学好舒服,四年级就七个同学。像带研究生。吃得也好,码头小学是在他们油田食堂里搭伙的,也不贵,菜特别丰富,早晨的肉包子特好吃。交通又方便,去哪里玩就坐油田的公交车,出远门还可以坐船。码头小学的学生都是捕捞队的孩子,有的就跟父母在船上,没在岸上上学,所以,每个年级的人数都很少。我到你们五七中学了,他们就用复式班教学。”
我说什么,他们俩都不搭腔,最后连一句“再见”都没说,我也没有说一句“谢谢”。但,我心里丝毫没有别扭的感觉。
回沔阳后,我与他们从无联系,只是收到过小琴的一封信,是她读初二时给我报告“入团”的喜讯。
07
我调回到沔阳也是在一所乡村中学,也是教初二数学。这所学校是我们郭河公社兰州片的建华中学。建华中学在建华大队的张河村后面,仙监公路的北面,离公路大概两三百米。建华中学和五七中学环境差不多,也是两个教学班,三排平房。不同的是:五七中学是初一初二两个教学班,建华中学是初二初三两个教学班;五七中学没有住校生,建华中学有住校生,又有毕业班,教职员工比五七中学多一些,而且建华中学已经用上了电灯。
建华中学的三排房子都比较大,三排房子的坐向与五七中学相同,但布局不一样。建华中学的厨房和餐厅是南面那一排房子靠西头的两间。从餐厅往东的几间房子分别是女生寝室,男生寝室和部分教工寝室,我的寝室就在这一排的最东头一间。
最北面的一排是教室,而最东面的一排全部都是教师和职工的宿舍。这排教工宿舍坐东朝西,走廊靠北头的廊檐下挂着一个大铁钟,上下课敲钟打铃用。校园的最西面有一个大厕所,厕所北靠近教室的一边是女厕所,南面靠近厨房的一边是男厕所。厕所和教工宿舍分别与最后排的教室用院墙连接着,其他地方都没有院墙,但也没有小路供闲杂人等随意出入。我住的南面这排房子前是个操场,操场东侧也有一块农田属于学校所有,一般种蔬菜。整个学校只有操场西南角的一条直道通向仙监公路,直道只有一两米宽,不能走汽车,骑自行车很方便。
建华中学的教职员工都是郭河人,与我搭班的代语文和班主任的辛老师也是我初中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他是从郭河中学调到建华中学的。辛老师几年前调到建华中学任教是因为那一年郭河教育组根据国家政策安排辛老师的爱人到建华中学的食堂工作,辛老师调来就可以和辛师母在一个学校,夫妻俩在一起就可以把孩子带在身边,解决半边户在农村的问题。
学校还有三个与我同届中师毕业的年轻老师,分别是王山泉、田宇峰、任光耀。任光耀是我高中同学,与郭河中学一位老师的姨妹子确定了恋爱关系,另外两位老师没有女朋友。
我在建华中学期间,学校只有我一个女老师,平常出行都是独来独往。虽然建华中学的两个厨师是辛师母和一位李姐,但她们是已婚妇女而且与我作息时间不一致,我与她们很少同行。
08
建华中学离我家很近,校舍的布局比五七中学显得更谨慎,更有安全感。尽管如此,我在建华中学比在五七中学显得更受拘束而不自在。因为建华中学的厕所就在教室的前面,学生坐在教室里是能看见谁进出厕所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建华中学在我之前没有住过女老师,我是第一个在建华中学任教的女老师。
有一次,我去上厕所,听到教室里有一个男生说:“万老师上厕所了。”待我从厕所里出来时,感觉有好多双眼睛从教室里射过来直盯着我。此后,我在建华中学上厕所都是有时间段位的:早晨,他们没上课前一次,中午他们午睡时一次,晚上他们下晚自习后一次。其他时间,特别是他们有人在教室里的时候,无论是课上还是课下,我都不去上厕所的。
不仅是小心翼翼地选择上厕所的时间,我在建华中学从没有穿过短袖,更不用说穿裙子了。即使是这样,还是招来了麻烦。有一天晚自习,我在前面讲得正带劲时,后面的一个女生举手说:“老师,教室后面有几个人在骂您。”
我望了望教室后面的窗户,估计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就对学生说:“我不认识这些人,他们要骂就让他们骂吧,我们要有抗干扰的能力,不该听的就不听,不想听的就会听不到了。我不想听,我可以继续讲课,我现在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你们也要做到这样,不听窗户外面的声音。我们继续讲课吧。”
下晚自习后,那个女生到我寝室里对我说:“老师,您真的没听到他们骂您什么吗?”
“真没听到。”
“他们骂得丑死了,听了好烦。”
“我与他们无冤无仇,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不是我,是任何一个女老师他们也会来骂,这跟我没关系。这是他们的层次和品德决定的,这不消生气的,我也确实没听见他们骂的是什么。我没兴趣关注这些人骂我,就让它们被风吹走吧。”
“老师,您还是注意一点儿,这建华的男娃儿蛮坏。原来,我们学校厕所那里没有院墙,晚上老有一些混混到学校里来,不是找男生的麻烦就是找女生的麻烦。去年,我们学校砌了那截院墙后,还是有人来。我们学校的老师就让所有住宿的男生睡觉时准备好棍棒,夜晚如果听到铃声就起来捉那些混混。有一天夜晚,那些混混又来学校闹事,学校值班的老师一敲铃,所有男生和男老师都起来,拿着棍棒把他们几个混混围起来,用麻袋套头,把他们送到派出所去了。后来才基本没人来学校闹事了。现在,又有人来了,您要当心的。”
这个女生是特懂事的那种,她对我讲了还不放心,第二天,她又讲给班主任辛老师听。辛老师认真摸排,发现是我们班一个男生告诉了他的一帮兄弟,说他的数学老师是一个女的,那帮兄弟就来学校闹腾了。这个学生写了检讨,向班主任老师做了保证,这事就结束了,以后再没有闲人来学校了。
09
又一天晚自习,讲课中途突然停电了,我课讲到一半,就对学生说:“没有灯我们就复习复习,背诵几何定理吧。”我和学生继续坐在教室里在无照明的情况下,复习了半本书上的定理,学生也没有丝毫抱怨,在下课铃声响起时我才宣布下课。
第二天,老师们都在学校食堂共桌吃饭,教初三英语的张武劲老师对我说:“昨天晚上停电了你怎么还在讲课?”
“我看还没到下课时间,也不知道突然停电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来电,所以就带着学生在背诵几何定理。哪个晓得它不来电了,到下课了,我就把学生放了。”
“这里停电一般都不能当天晚上修好。以前,我们上晚自习,教室里都是用气灯,现在好久不用气灯了,大家也嫌麻烦,停电了也没得哪个再用气灯,直接放学。”
“那不大好吧?提前放学,学生会不会在路上玩,不及时回家?”
“那是他的事,你还为学生操那么多心?把你自己的心操好!你看,我们学校的王老师仪表堂堂,满腹才学,听说有人还瞧不上他,你说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人啦?”
张老师突然转变话锋,令我接不上话来。我本能地朝同桌吃饭的王老师看了一眼,顺便扫视了一眼王老师旁边的田老师。王老师看着我,田老师低着头,他们都没有讲话,我也没有接张老师的这个话头。
张老师看了看我又接着说:“当然,田老师也不错。我们学校的这些老师,哪个不是一表人才,工作优秀。他妈还,你说这——。像我,在红庙中学时,好老师和尖子生都走了,我把一个学生弄到我寝室里,手把手地辅导,最后他考上了中山大学,比郭河中学好多尖子生考得都好。不过,我也没得到什么好处,一颗糖都没看到。”
“那是我表弟。原来是您啊!是听我姨妈讲,说我表弟多亏一个教英语的张老师,把他接到老师的寝室里住了几个月,比带儿子都好。他们蛮感激这个张老师,哪个晓得就是您啊!我姨妈他们就是家里蛮困难,没有去谢您,他们说让我表弟毕业挣钱了去感谢您。我表弟家相当困难,表弟去读书几年都没有回家,看今年毕业了暑假回来不回来。”
“他是你表弟?我蛮看好你表弟的,他也确实蛮刻苦努力。我这和你又多了一个缘分!”张老师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王老师,没有继续说下文了。
我想起几天前,王老师到我寝室里聊天,说到“再差的肉鱼也是荤,再好的小菜也是素,盐菜炸胡椒弄得再好也没有肉鱼好吃。”我当时就事论事地接了一句:“那也不一定,有人就喜欢盐菜炸胡椒那个味。”王老师当时看了我一眼,重复我的一句:“有人就喜欢盐菜炸胡椒那个味?”
我接着说:“对呀,那肯定有可能。就是喜欢吃肉鱼的人,天天吃肉鱼也有可能吃腻了想吃盐菜炸胡椒呢!”他笑了笑,没有再接这个话题。
这次以后,他好像再没有去我寝室闲坐聊天了。难道他是有心去聊天,用心在说话?那只能怪我这人太愚钝,我真的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就算我也是用心考虑后的答语,他也不至于就断定我瞧不上他呀,难道他自认为自己“这碗菜”就是大肉大鱼?这也太自负了吧!
张老师为什么说到这些?是王老师主动对他讲了自己的不开心,还是张老师主动去关心王老师的婚姻而聊到了这些话题呢?我觉得无论是那种情况,我都不赞同张老师那句“一表人才,满腹才学,居然被人瞧不上”的观点。我觉得:婚姻不是高考招生,不是考分越高就越应该优先选录。婚姻如穿鞋,是讲究合脚不合脚的。再漂亮优质的鞋子,若大小不合适都无法穿上去,即便勉强穿上了也不养脚,不好走路啊!
再想到张老师那种路见不平一边拔刀一边骂娘的架势,我觉得我不能在这个学校久待了。
这一学年结束,1983年7月,我调入离我家更近的郭河小学。我仍然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我骑着自行车,从郭河一桥走郭河正街到转盘处向东走郭河大道,几分钟就可以到郭河小学。
从我家到郭河小学的寝室,一路大道,前后左右360度的视野!每次走在这条路上,路旁的景物匀速移步向后,我脑海中就想到如虎添翼这个词:老虎有了翅膀会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呢?水陆空任意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