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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宪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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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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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护

01

一个周四的下午,我准备去教室里看看放学情况。看教室里是不是还有在校逗留没有回家的学生为什么教室的门没有关好?

我刚走到楼下的园门口,碰到了家富叔。随意打个招呼,家富叔却对我说:“陈昌望死了咧,肝癌。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回来的。遭业,邹彩秀也在那儿。”

“陈昌望肝癌死了?哪个给信您的?陈昌望是邹彩秀的老公,陈昌望死了,邹彩秀肯定在那里啦,怎么是‘也在那儿’?”

“陈昌望是我同学,我是从同学群里知道的。陈昌望和你们隔壁的王玉秀有一腿,邹彩秀知道后就和他离婚了他们的女儿判给邹彩秀了。他们两个离婚后,陈昌望没有再娶,邹彩秀遇到了现任丈夫。邹彩秀的现任丈夫对邹彩秀和她的女儿都蛮好。陈昌望生病以后,她女儿上班没时间照顾陈昌望,邹彩秀去照顾陈昌望,她老公不仅没有阻拦她还蛮支持她邹彩秀就一直照顾陈昌望到他离世,现在又帮女儿办理陈昌望的丧事。

“邹彩秀还是蛮有情义的一个人,怎么就碰上一个陈昌望呢?我最讨厌婚外劈腿的人!哦,难怪邹彩秀有一次到我寝室里和我讲,说陈昌望打了她一嘴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邹彩秀去找你说陈昌望?”

“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特意找我的。那时候我在郭河小学,她在修配厂。有一天,我一个人在寝室里,邹彩秀走到我寝室门口看到我就对我说:‘一恋,你在这里住呀,我到你这里坐一下。我心情糟透了,陈昌望刚才把我打了一嘴巴,然后他就出去了。我追也追不上他,追上了我也打不过他。但我很烦,难道我就白白地被他打一嘴巴吗?’我说:‘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一些男人是喜欢动手,是蛮烦。自己的老公打了么,算了呢,你只保证不许他以后再打你。这次就算了呢!’邹彩秀说:‘不行。我心里过不去那个坎。我什么都没做,就只问了他一句,他就打了我一嘴巴还气冲冲地出门了。’我当时也没问邹彩秀,她是一句什么问话让她老公打她嘴巴,我只说:‘有一些男人是语言表达能力差,心情不好或者觉得别人惹他烦他就动手;有一些男人是能力弱,在外面做不起人,只能在家里抖威风,一天到晚找老婆的不是,然后摆出家长的架势,打老婆满足自己的存在感;像我老公他仅仅只是听他妈妈的话,说女人不能比男人强,他就有意无意地找茬贬损我。有一次,他说着说着就打了我一嘴巴,然后也是往外跑。我正在餐桌前收拾碗筷,手里拿着一摞碗,我就直接用那一摞碗向他掷去。一整摞碗全碎了,他的右胳膊肘被砍出一道口子看着伤口一声都没做,我才陪他去医院缝伤口。我还说我对我婆婆讲过,哪个不讲道理,一天到晚想打人,我打不过,烧一锅开水烫死他还说田宇峰那次以后再未动过手有一次田宇峰骂我脏话,我气死了,打了他一嘴巴,他都没还手邹彩秀听我讲这些时也没有说她老公是听到一句什么样的问话才动手打她的,我也没问。

看家富叔不插话,我又继续讲:“我还对邹彩秀说‘有些男人就是封建思想,认为女人三天不打上屋掀瓦,就习惯无故打老婆,这种人不能被他打过去,只要是无故被打,即使拼命也要制止住。’当时,邹彩秀也没说别的了,只说,‘在你这里坐一下,心情好多了。’她就走了。我也没再关心她的事。我们毕业后的这几十年就碰到过她两次。一次是她在帮她堂兄卖车票被我遇上,一次就是她到我寝室和我聊了那几句。再没有见过第三次。唉,我要是早知道这些,我应该去看看她,陪她讲一讲的。”

“邹彩秀确实不简单。当年陈昌望的事大家都知道,都觉得陈昌望不应该辜负她,但邹彩秀只是和他离婚,并没有在外面说陈昌望的不是。后来,陈昌望确诊癌症,而且确诊时就是癌症晚期,大家都觉得陈昌望这下惨了,连个看护的人都没有。都没有想到邹彩秀会求得现任老公的支持去照顾陈昌望的。

听到家富叔的这一番评论,我觉得当初的邹彩秀是特意去我学校的。因为我和王玉秀关系蛮好。我估计邹彩秀是以为我知道她老公的事,想我劝一劝王玉秀,她看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没说她找我的真正原因了。

实际上我确实不知道。我这人平常从不和人闲聊,更不与人聊八卦。可能陈昌望与王玉秀的事,全世界,除了我以外的人都知道,包括他们的配偶。

陈昌望与王玉秀的这件事,满世界的人,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我也幸亏不知道这件事,不然,以我的性格我肯定要去指责王玉秀。这种事哪里是一个旁人的指责能解决的呢?

02

这人啊,百人百心,千人千面,万人万种生活姿态!王玉秀本是郭河官伟村人,与我八竿子打不着。有一年的农闲季节,她母亲因为妇科病来郭河卫生院集中治疗,就住在我们家。

当时的农村妇女每年都有一次妇科检查,有问题的,以生产队为单位,由大队委出面帮她们在郭河卫生院附近找住处,安排好吃住,让她们接受免费治疗。我家离郭河卫生院很近,每年都接待来医院治疗妇科病的下面乡村的人那一次,我们家接待的就是官伟村的妇女。

那天中午,王玉秀的母亲与两个同伴,走进我家,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妇女挑着一担蔬菜、粮油。满满的一大挑子,是她们那些天生活的全部食材。她们进来时,我妈准备浆洗被子用的一脸盆米汤放在堂屋还没来得及用,也不知道她们那个时候进来,就没有移走。

她们进来得很突然,家里的一只母鸡卜楞着翅膀,扑哧扑哧地飞起来。我和母亲坐在房间听到声音朝堂屋望了一眼,知道是她们来了,也看见盆子里的米汤泼出来了。

“哎哟,米汤泼了。”我这么叫了一声。我母亲没有讲话。那个挑担的妇女说:“鸡子调(tiáo,方言,指没有章法的跳跃)泼的。”

母亲笑着说了一句:“该确,这鸡子好大的力气啊!”

三位妇女从我家堂屋进到后面的厨房,放好菜担子,把物品捡顺放好后,另外两位去我们后屋的房间铺床,挑担的妇女出来又对我母亲说:“不是我弄泼的,是鸡子搞泼的。”

母亲仍然一脸微笑地说:“泼了么,算了呢。这鸡子力气大!该确,这只鸡的力气好大呀!”

挑担的妇女又重复了一遍说:“那只鸡乱扑乱扑就把盆子扑翻了。”

我母亲还是那句:“该确,该确,这只鸡这么大的力气呀!”

自始至终,王玉秀的母亲不说话,只笑;另一个妇女就当没听到的,既不开言吐语也无表情变化。

晚上,王玉秀的母亲来到我们房间对我母亲说:“恁那好会讲话呀,只说鸡子力气大,别的话都不说。恁那会讲话。我们结拜姊妹吧!我姓程,以后就叫我程姨娘,我喊恁那‘姨娘伯伯’。我有个姑娘叫王玉秀,我再回去了把她带来,让她见见姨娘伯伯。姨娘伯伯太会说话了,我就是喜欢会说话的人。”

此后,王玉秀经常与她母亲一起来我们家走亲。再后来,王玉秀偶尔会一个人来我们家小住。有一年冬天,王玉秀来我们家住了好几天。她、我、我四姐,我们三人捂在一张床上边做手工活,边聊天,几天时间里王玉秀织好了一条毛线裤才回去。

我家隔壁是我伯父伯母的家。伯父伯母虽然和我父母一样是光辉二队的农民,但一直以来我伯母对挣钱的事特别上心。改革开放政策下来的第一天,我伯母就用一个箩筐,上面搁一把米筛,外加一把小凳子。她每天坐在郭河一桥南面,郭河正街的路边卖柿子。几天后,伯母又添加了一个箩筐和一把筛子,筛子里多了一样,花生。再过几天,伯母弄了一辆小推车,食品增加到好几样。一段时间后,伯母的小推车变成了大推车。大推车支架成一个小摊台,上面不仅有食品还有玩具、头绳、发卡、围巾之类的小装饰品,旁边还挂一两件衣服。

郭河正街西边,民政街与郭河大道之间的小商品市场建成后,伯母是首批入住的商户,租了一个门面开服装店,专意卖衣服。伯母的服装店里挂满各种女性和小孩的衣服,并让堂妹帮忙打理。又几年后,伯母买下了那个商铺门面及连带的一户楼房。伯母买下的这种户型,每层有五十几个平方共五个楼层,合起来是两百多个平方,住一家人绰绰有余。这时候,伯母卖掉了老屋。王玉秀的父母买下了伯母的老屋,王玉秀就住到了我隔壁。

我印象中,王玉秀没怎么读书,是高中毕业还是初中毕业我都没关注。后来,她成为我们郭河镇红庙乡的妇女主任时我觉得不能理解。我问她:“你当妇女主任都干些啥?”我心里是想,你能干啥?

王玉秀告诉我说:“农村的妇女主任就是这里跑那里跑。哪家要生小孩啦,哪家要刮宫引产上环啦。以前的妇女主任还要走访,哪个妇女例假来了不能安排水田的活;哪个妇女有什么不舒服,是不是有妇科病带她到医院看医生。现在的妇女都晓得自己关注自己的身体,妇女主任只需要做计划生育工作就行了。”

王玉秀言语间,用词比较粗俗。我说:“你们平常就这样讲话?”她说,“我算是文明的。我们一起开会的时候,兰州乡的一个妇女主任说:‘老子屁股这么大,居然没得男人喜欢。要老子是个男人,看到这么大个屁股,肯定立马上去抱倒了。’她老公还是一个学校的老师。”

“这太不像话了。还是个干部。”

“农村干部,除了说这一些还能说啥?又不是像之前搞集体,还讨论哪个一天能值几分工,哪块田分哪几个人去扯草。现在都是自己的田,这些方面都不用管,就是个计划生育是最头等的工作。而且,计划生育也有专门的计生办,我们妇女主任一般只是带个路。像我们妇女主任的工作无所谓好坏,只要泼辣,有靠山就行。像我没靠山的,还不是只有混几年了算了呢。”

“你靠你老公的。”

“我老公不行。没后台,人不帅,搞了几年老是在基层混。像那个陈昌望,从教育战线转到行政,一过来就是管文教的镇长。”

“他是长得蛮帅。”

“他有人。他父亲是一个卫生院的院长,他岳父还是他岳父家的亲戚我不是蛮清楚,反正有亲戚也是个什么官。他有关系。像我们,真是遭业。”

当时,我没有进耳,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早就看上了陈昌望,早就想攀附一个靠山了。

我又想起王玉秀的妈妈曾对我母亲讲,“玉秀有个娃娃亲,她不喜欢。那个位置是蛮苦寒,我也不是蛮喜欢那个地方,像姨娘伯伯这里,街边上多好啊!”我母亲知道她母亲的意思,还劝导说:“虽说姑娘娃是菜籽命,落到肥处长得好,落到瘦处苦一生,但还是要顺其自然,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王玉秀生在农村,又没多少文化,但她不想种地做苦工,创造一切可以创造的机会来到了郭河街边。她退掉娃娃亲,自由恋爱结婚,还当上了妇女干部。本来是很好的生活状态,本应有一个很好的结局,却因为不满足内心的贪欲而迷失了方向,最后锦上添花不成,反倒佛头加秽,身名俱灭

我终于知道,王玉秀是因为婚外情被丈夫发觉后两人离婚,同时又从妇女主任的职位下岗的;终于知道,王玉秀偶尔遇到我,每次她都是蛮难为情的样子的。她大概是在后悔当初没有安守做人的本分,才落得众叛亲离吧。

03

和家富叔闲聊几句后,我继续往教室里去。今天有几个学生是在放学后才改好家庭作业本上的错误,比其他同学晚几分钟才回家。我去教室时,教室里剩下冯欣新一个同学还在改错。

她怎么还没有结束改错呢?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向她的座位走去。

冯欣新这学期在公寓里住。她公寓里的赵老师站在她身旁,俯下身子在辅导她写作业。我觉得有点儿奇怪,她老师辅导她作业怎么没有讲解,没有声音?等我走进她,发现她桌上还有一本作业本,她在抄写。

我拿起冯欣新照抄的作业本翻过来一看,是我班上一个男生杨文昊的。这个杨文昊和冯欣新是住同一个公寓的同学。

“咦,你怎么照抄他的作业?”我不假思索地问道。

“她在抄题目。”公寓的赵老师帮她回答了我的疑问。

“这题目不是课本上的吗?”

公寓的赵老师和冯欣新都没有回答我的这个问题。我看着冯欣新,冯欣新的眼泪滴落到本子上。我明白了,公寓的老师嫌冯欣新改错速度慢,要她直接照抄杨文昊的正确答案的。

我故意对冯欣新说:“冯欣新,你比杨文昊还行一些,不需要看他的,你自己做吧!”

我守在冯欣新的座位旁,我们都没有讲话。不一会儿,冯欣新完成了改错任务。

冯欣新跟着公寓的赵老师出教室,我就开始思考了。公寓的老师究竟是觉得不必要教,还是不耐烦教,为什么不教她而直接要冯欣新抄袭作业

联想到现在学生身上出现的一些怪现象,我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老师,能力太有限。如:现在,差不多每个班都有替孩子写作业的家长。连家富叔家里的聂老师都帮她女儿写过一段时间的作业,就是我儿子和她女儿同在贾文华老师班上读初中的时候。

那段时间,我儿子每天在语文书上,在课文的间隙里写上一些生字的读音和字义、生词的解释或者是句子的涵义他们语文课的贾文华老师每天布置给学生的家庭作业必有这一项:学生自己查新课中新词新字的意思,并用红笔在课文的字里行间写上注解。

但,课文的排版是没有留另外添加注解的空间的,学生只能在行间写很小的字。不然,写不了。儿子写好后,我看一下都很吃力,而他要一笔一划地写出来更不容易,还是用红色的水墨笔。

我心疼儿子的眼睛,要他不用红笔写,他说:“老师强调的,用红笔写的字才醒目。”

“红色这么刺眼,不坏眼睛吗?”

“我们老师强调一定要用红笔写。我们老师说‘眼睛坏了怕什么?我眼睛近视了几十年,照样做事情。’”

我无法当儿子的面驳斥他老师的观点,心里却放着个结。我找家富叔他们交流我的想法,聂老师说:“你怎么这么傻呀!他老师要他们这么做,他能不这么做吗?你要一个孩子去违背老师的意愿,他哪敢呀!你怎么不帮他写呢?我们家姑娘,每次这样的作业都是我帮她写的。”

“我帮他写作业,那他的收获呢?再说,老师发现了怎么办?”

“你、我的孩子用得着这么抄写吗?他们的理解能力强得很,记忆力也很好。他只需要查找出来,看一遍就行了,是不必要抄写的。老师要检查嘛,你就帮他抄写啦。不过,我和我姑娘的字很相像,老师看不出来的。而且,这项作业第一次就是我帮她写的,一直都是我帮她写这项作业,所以老师不知道。”

我将信将疑,回家对我儿子说起这种方法,他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他也不相信家富叔女儿的这项作业是聂老师代笔的。

现在,我的儿子视力不大好,我总后悔当初没能阻止他在灯光下用红笔写大量注解的有害行为。所以,当我发现我的学生被家长替写作业时,我一定要查清楚他替写的原由。我也希望,家长对我的教学方式有不同看法的,一定要及时和我沟通我绝不会为了自己的虚面子或个人方便,强制执行错误的教学方案。

但,冯欣新是托管在公寓里,是公寓的老师让她照抄其他同学的作业,我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晚上,我想打开电脑,查找一些相关资料,发现电脑系统瘫痪。我左摆弄右摆弄,就是无法恢复。老公不在家,我自己闷声不响地摆弄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接着摆弄了好久,没有一点儿改善。没有办法,我只好求助于学校的电脑高手关老师。

关老师三两分钟就给我解决了问题,并在我的电脑上看到了我的博客名为“六月雪”。关老师笑着对我说:“‘六月雪!’那是有多大的委屈啊?”

我说:“六月雪的寓意有很多种。我用这个博客名,是想表达在博客这儿可以进入到我‘纯洁的梦境’之中;我喜欢在‘博客’里闲坐;博客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陪护。就像我教室里的电脑,它是我课堂讲授的陪护。”

04

我在随意地刷网页。进到学校页面,看到一个帖子,下面有老师留言。贴文是:“……我的小学班主任是数学老师万一恋老师。她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教育工作者。她对我以后的学习和生活产生了十分积极的影响,我很感激她。至今仍然记得往日她教诲我的日子,非常难忘,历历在目,可以说是我一生的财富!其实很久以前就想给她写信,告诉她我的经历,告诉她我的感激之情。但是不知道地址,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母亲节将至,提前祝她节日快乐吧!”

有老师在下面留言:“万老师确实是位优秀的老师,她的联系电话是……”

学校办公室的老师为我的这位学生提供了我的小灵通号码。这个小灵通号码连同“小灵通”是学校发给我们每位老师的,我原来的手机也在用。

我并不是一个十分介意他人对我评价的人,但,这位同学和这位老师的这段文字还是让我愧疚难当!我不是个好老师。我想起了我许多的工作失误:

有一次,一个学生说她的作业是她婶娘写出了正确答案后让她照抄的。我特不喜欢学生在不理解的情况下照抄答案应付老师,当时就火冒三丈,情绪失控;还有一次,教室里的图书少了两本,几个学生都说是班上的一个同学拿了藏起来,这个同学不承认,我却不相信这个同学。这个同学的父亲当我说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究竟有没有拿,而我没有去更深入地调查,一直认定就是这个同学拿了……

对于我教过的学生,我有永远的愧疚,因为我有太多的误人子弟;对于被我冤枉的孩子,我有更多的悔恨,因为我有太多的糊里糊涂!

05

接下来的周一的下午,我在五年级二班教室里上信息技术课。上课中途,我正讲得带劲,陡然感觉头有点晕。“我今天不是睡好午觉了吗?”这么想着,抬起头来,发现教室里的电灯泡、电扇在摇晃。

看看窗外,没起风啊?我问同学们:“你们有没有觉得头有些晕?”

“嗯!老师您看。”学生以为我不知道教室里挂着的物件在摇晃。

听到学生这样的回答,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地震。但怕自己判断失误,即使判断准确也怕造成学生恐慌。于是,我只对学生说:“起立!一组的同学自然成队形走出教室,去操场。”

一秒钟后我又说“二组的同学出教室”,“三组的同学出教室”。

“老师,怎么了,为什么要出教室?”学生见我行为反常,不解地问。我告诉他们:“可能是地震。”

“啊!地震!”同时,四组的同学不等我指挥就往外冲,而一、二、三组的同学有人返回教室清理书包。

“傻瓜,是命重要还是书包重要!”我把他们全赶出了教室。

我最后出教室时,操场上除了我放出来的学生,其他班级的人,一个都没有出来。我不知道其他师生有没有感觉到“地震”。

我心里想,要是没发生地震,学校会不会批评我,说我私自把学生放出来玩?如果真是要发生地震,我本班的孩子们怎么办?

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看到有其他班级的学生陆陆续续跑出了教室我知道不是我的错觉了。我本班的孩子们正好是体育课,此时已经由体育老师带出教室了,应该没问题的。我心安理得地陪在五年级二班的学生身旁!

06

几分钟后,学校广播通知:“各班按升旗时的队形在操场上集合!”“各班按升旗时的队形在操场上集合!”“各班按升旗时的队形在操场上集合!各位班主任各回各班,清点人数。”“各班按升旗时的队形在操场上集合!各班主任各回各班,清点人数。”

听到学校通知,我确认发地震了,但地震中心在哪儿呢?我的家人有没有问题?这样的念头闪过,我立即拿出手机,带着五(2)班的学生进操场的同时,开始拨叫儿子的电话,又拿出小灵通拨出了老公的号码。

我把五(2)班的学生带进操场后又去照管我本班的学生。我在二年级与五年级之间来回视察,同时一手拿手机,一手拿小灵通,反复拨叫老公与儿子的电话。大约十分钟后,儿子的电话终于接通了:“我这儿没事。”

同事也告诉我,“田宇峰已下楼,他穿着短裤,可能没有带手机。他就在操场东北角和学校的家属们在一起。”

父子俩都安全无恙,我如释重负。

五(2)班的班主任老师来了,我不用操心五年级的同学了,一心一意去陪伴我本班的孩子们去了。

我们全校师生按班级分块坐在操场上休息。四点左右,学校再次组织学生按升旗队形集合在操场上,讲有关地震时的防护自救、逃难避险的方法。

四点二十分左右学校通知放学。四点四十五分,我送走最后一名因家长有事晚来学校接走的孩子,继续在操场上呆了一会儿,冒着可能再地震的危险回到家里做晚饭。

做晚饭的时间里,我好像没有地震的感觉了,吃完晚饭后,我打开电脑,打开我的博客。

刚写了两句话,人又有了头晕的感觉,我赶紧关机下楼。这次下楼,我在操场上一直玩到十点半钟才回家。再次打开我的博客,接着先前的两句话继续写我想说的话。

这一天的这一篇博文,最后一句话是:“此时是五月十二号十一点五十八分了,我还没有睡意!去睡觉吧,要不就是十三号凌晨了!”

五月十三号,在操场上闲逛,与老师们聊天。同事刘老师说:“您好冷静啊,还晓得组织学生有序出教室。我快吓死,我说:‘咦,怎么回事?我出去看看。’等我发现是地震时,走路都走不动了,哪里还敢回教室去喊学生啦。他们后来还是看别人班学生都出来了,他们才出来的。”

“我也不晓得当时怎么那么冷静,那么迅速地作出反应。我还在想,是不是我感觉失误啊,怎么都没动静啊?平常,我其实蛮胆小,听到狗叫都吓得要死、看到别人小孩头上的虱子都可以把我吓得尖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到学生跟前我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您家田老师好像蛮胆小!”

“呃。上次,放晚学后,他在我教室里帮忙看电脑是不是有病毒,我就顺便擦抹窗户,有一节电线突然起火,我吓得惊叫一声跑出教室,他也跑出来了。他一边跑一边对我说:‘快关闸刀,快关闸刀’,自己就跑到教室外面腿定在那里不动了。还是我又跑进去把电闸关了。人在危急关头是不会思索的,全凭本能。”

“电线起火?”

“嗯。是原来的电路报废了的,他们没有把线拆走。后来重新又牵了线,那截电线就在那窗户上被我碰到,一下子烧着把窗框都烧黑了二三十厘米长的一截。我又赶紧去找学校的电工师傅把教室里的线路检查了一遍,才把那截线给拆下来。田宇峰就站在那里半天没动弹。”

我与刘老师闲聊着,到很晚才回家。那些天,我们一般都是在操场上。如果是在家里,除了吃饭,就是看电视。

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是打开电视;每次,进门的第一件事是打开电视;每顿饭,进餐的时候,一反常态地没有关电视;每晚上,睡觉的时候,打破常规地没有关电视。

国务院发出公告,为表达全国各族人民对地震遇难同胞的深切哀悼,5月19日到21日为全国哀悼日,禁止公共场所娱乐活动,降半旗志哀;北京奥组委决定,奥运圣火在境内传递活动暂停三天。5月19日14时28分起,全国人民为四川汶川大地震遇难者默哀3分钟。各地汽车、火车、舰船鸣笛,防空警报鸣响。

5月19日14时28分,当全校师生为地震中的死难同胞默哀,当防空警报鸣响时,我止不住涌出的泪水!为民众的尊严,为生命的至高无上,为人类的友情与关爱,为民族的团结与力量。

那些天,

我没有去逛街,

中断了学跳舞,

整天守着电视机,

盼望着更多的生命奇迹。

07

5月22日,我同样在电视机和电脑之间来回浏览,看到一个帖子记录了作者在地震时忘记了自己面前的学生一个人冲下楼去的过程。下面有很多留言,对贴文作者评价各异。其中大部分人的观点是:作为教师,在危急关头不管学生正处于危险境地独自逃离,这种行为是没有尽到教师职责。 

我比较理解帖文作者的内心,也很赞同留言的观点。贴文作者就是我们口语中的“胆小鬼”而留言的人是按照教师标准,对贴文作者的行为给予理性的分析但,生活中的人不是理论上的人,就如溺水者在垂死的时候碰到救他的人,会不自主地把施救者往水下按一样,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就如我们家里的田宇峰,如受到惊吓后已经迈不动腿脚的同刘老师,甚至包括我自己。

我觉得我之所以冷静地组织学生在第一时间内撤出教室是因为我发现得早,内心深处把让学生离开危险”放在首位。如果这个帖文的作者在发现课桌晃动时不是说“不要慌!地震,没事!”而是说:“不要慌地震,按顺序出教室。”那多好啊。从这方面看,这个贴文的作者其实就是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太重,以至于在他的心里职责和道义已经忽略不计。而且,这位作者的处事能力差,应急能力差。

在我的心里,我能理解贴文作者因应急能力差而表现出来的“胆小”,但我不能理解作者为“胆小”而找到的说词,不理解作者置学生于危险中而不顾却没有丝毫的负疚感或许贴文的作者是太愧疚而强装镇定

我想起我们家里的田宇峰5·12的第三天清早,他在感觉到有余震的那一刻,他只顾自己跑到安全地带,连呼喊我一声都没有。余震过后他才回屋告诉我。

事后,他还心惊肉跳地对人讲:“今天早晨又有余震,我快吓死,赶忙跑出去了。”

“你家万老师呢?”

“她在睡觉。”

“你没喊她?”

“没有,我爬起来就跑了。我人都快吓死了,哪里还晓得喊她。”

周围的人都以为我会生气,甚至以为我会和田宇峰离婚的。我说:“没必要。在危急状态,他能护卫我是情分,不照管我是本分;夫妻没有保护对方生命的义务。只能说,在他的心里,我的生命可有可无。他的行为告诉我,如果我与他的生命发生利害冲突,需要选择时,他绝不会选择舍身救我;在他的感情世界里,我绝不是那个能和他生死与共的人。或许,他是那种自己的生命高于一切,根本不可能有一个人的生命会排在他心头。所以,我不生气,只觉得我运气不好,与他这种人做了夫妻。也没必要离婚,自己选择的嘛,我从结婚那一刻起,就没打算与他离婚。对婚姻,我主张随遇而安。只要他不主动要求离婚,或者他没有触碰道德底线,没有突破我的忍耐限度,我都不会与他离婚。每个人都是生命的独立个体,都有自己的生存准则,他怎么对我是他的事,我怎么对他是我的事。无论他是否尽到一个丈夫的职责,我都不评说,我只尽我做妻子的本分。生活中,并不是每个丈夫都是真男人的。能遇上真男人是福分,不能遇上是缘分。缘分天注定!”

对田宇峰在关键时候弃我而逃的行为我不仅没生气,甚至对他的行为没有发表一个字的评语对田宇峰这个人,他作为我的丈夫这一角色,我也从不做评判。因为,人是一个复杂的机器,很多的人不是只用“好”“坏”可以评价的;社会是一个复杂的群体,很多的事不是只用“对”“错”可以评论的。

08

儿子研究生毕业再次面临找工作。我对儿子说:“无论什么工作,只要别人愿意接受你,哪怕不给工资你都干。不要想着自己有什么文凭应该拿多少工资,你能完成工作,帮人家解决问题,人家自然会给你回报;你不能做实际的工作,不能帮人解决任何问题,议定的工资待遇也可以撤销或降级。

儿子第一次到工作单位,觉得人生地不熟,同事都不理睬自己,很不适应学校外的生活。我对儿子讲:“任何单位都不可能像我们学校这样,你的座位前后左右都是人。你要学会独处,要学会主动与人交流。”

“别人都关在自己的办公间里,我怎么跟别人交流?”

“主动打招呼呀!即使别人不理你,你也不要不好意思,再换一个人打招呼。如果你主动友好地与人打招呼,别人不理你,是别人没教养;别人轻视你,是别人没见识;别人嫌弃你,是别人没品位。如果是你不主动与人交往,等着别人主动与你攀谈,那就是你没胆识、没品格、没修养。”

我去儿子那儿住了两天儿子上班时我一个人在街上闲逛,遇到一个行乞者。十几岁的大小伙子,背着一个空书包,面前一张四十厘米见方的白纸,上面写着:“因没找到工作,手上的钱用光了,请好心人给2元钱吃饭。”一看就感觉是假的。我忽略过去,继续往前走。

可是,当我走出六七十米后,我忽然动了恻隐之心。我想起了从北大退学的张进生,因为贫穷,失去了出国求学的机会,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从事自己所学专业内的工作。又因为表达能力差,不能与人有效交流,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而困在老家,找姐姐蹭吃蹭喝。

我想,也许这孩子是真没找到工作的;我想,如果我的儿子没有找到工作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只剩下乞讨这一招呢?

我又折回去,准备与那个小伙子聊几句,给他一点儿钱让他再去找工作。但当我再次走近他时,看到一个五十几岁的男子在与他耳语。

在我离他们十来米时,男子看到了我,匆忙跑到马路对面去了。我这才确信,他们是包装出来的行乞者,并不是找工作期间的求职遇困者。

我把这件事说给儿子听,儿子说:“我再找不到工作也不至于去当乞丐的!”

“如果你总找不到工作,你准备怎么办?”

“大不了去教书。”

“这是什么话,教书的工作那么不受你待见,教育战线是个收容所?”

“也不是。是现在的人都不喜欢教书,一般都是找不到其他工作了就去当老师。”

听到儿子的回答,我心里想,找不到工作的人可以去当老师?

我只在心里问自己,没有说出来。我在教育战线工作了一辈子,一直觉得教育战线上的人转行出去干什么工作都能胜任,没想过其他战线上不接受的人可以在教育战线上立脚。

仔细想一想,好像儿子说的也是事实。前些年,能读师范的都是智商高的应届初中生。那些年,能拿到中专指标参加中考的那些学生都是初三年级中的佼佼者后来,中专生不包分配了,优秀学生就不愿考中专了。从国家公布不包分配的政策后,优秀学生都去读高中考大学了好像这几年的师专生都是高考分数不够其他院校才被录取到师范类院校的。但,老师的工作是需要德才兼备的人才能真正胜任啊。

09

从儿子那儿回来,去桃媛姨家里坐了一会儿。

桃媛姨告诉我,李双庆拿到博士学位了,准备去北京闯荡。去北京之前,李双庆带着他的女朋友回了一趟仙桃。

李双庆的女朋友肖琴是清华大学的在读研究生,马上毕业。肖琴的父母亲是华师的教职工,肖琴的家就在华师校园内。肖琴准备就在北京与李双庆一起找工作。

李双庆带着女朋友和爸爸妈妈在仙桃街上闲逛时碰到李小昀的同学,郎菊香。郎菊香是李小昀高中的同学,比李小昀大一岁。郎菊香毕业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在中关村已经创业多年,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加上父母的支持,她在北京已经买房。郎菊香的父亲是从仙桃教育局的副局长岗位上退休的。郎菊香的父亲退休后,郎菊香的父母都去了北京,居住在郎菊香一百多个平方的房子里。

郎菊香的父母与桃媛姨一家是互相认识的,郎菊香和父母遇到李双庆他们一家,互相打招呼时,郎菊香的父亲看着李双庆问了桃媛姨一句:“这是李小昀的弟弟?”桃媛姨随口“哦”了一声,大家都没往心里去。

半年后的春节,李双庆说准备和肖琴结婚,他要桃媛姨和家兴叔去肖琴家提亲。桃媛姨拿了十万元的见面礼和家兴叔一起去了华师肖琴的家,两家人在一起相处了两天。他们商定了李双庆与肖琴的结婚日期和具体事项,准备几个月后的“五一”结婚。

还没到“五一”,“三八”妇女节的时候,桃媛姨接到了肖琴打来的电话,内容并不是祝桃媛姨“妇女节快乐”,而是哭得伤心伤意,说:“妈妈,李双庆不要和我结婚了。他要我把自己的东西全搬走。”

桃媛姨安抚了肖琴几句,立马买票去了北京,赶到儿子的租住处。房子里乱七八糟,像没人居住的一般。李双庆下班回来,看到了母亲,但并没有吃惊,也没有改变对肖琴的态度。

桃媛姨反复盘问,李双庆才说:“和她在一起太累了。我每天上班回家,没吃没喝的还要伺候她吃喝,她从没有做过一顿饭;找工作也不诚心,每次找到一份工,去上班不到三天就辞职走人。哪里有毫不费力只挣钱的工作呢,她完全不能吃丁点儿苦,只想坐在家里等吃等喝,我没得那个能力养活她。”

肖琴听到李双庆数落自己的不是,跪在李双庆面前说:“我改!我以后改掉这些毛病,改掉所有的缺点。我不能离开你,我不想离开你!”

李双庆态度坚决,桃媛姨的劝说也没有效果。

肖琴搬离了李双庆的住处。桃媛姨陪伴了肖琴两天,又陪肖琴回到武汉华师,把肖琴交给了肖琴的父母,又给了两千元钱肖琴后才回仙桃。

桃媛姨回家后,仍然通过电话劝说李双庆:“她年轻不懂事,她愿意改掉自己的娇气,你就给她一次机会吧。”

李双庆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父亲就是游手好闲的人,说起来是大学老师,一辈子什么成就都没有。她父亲除了应付几节课剩下的时间就是喝酒打牌下象棋。她像她父亲一样只图享受,比她父亲还懒,连工作都不想干,巴不得做全职太太。年纪轻轻不出去找工作,在家又不做家务,我和她结婚了我养得活她吗?

桃媛姨无话可说了在心里可怜肖琴桃媛姨想不通,这个肖琴和李双庆谈了那么久的朋友,婚期都定了连个结婚证都没有拿到手更让桃媛姨想不到的是,五月一日,李双庆按原定婚期结婚了,结婚对象不是肖琴,而是郎菊香。

他们的婚礼在仙桃桃园酒店举行时,郎菊香的父亲在致词中说:“我第一次看到李双庆,就觉得这就是我要找的女婿!这个小伙子肯定就是我家的人!”

桃媛姨又是欣喜,又是心酸。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何时与郎菊香心心相印的?同时,桃媛姨也希望肖琴能早日遇到属于她肖琴的有缘人。

桃媛姨希望肖琴也能像自己的儿子一样,遇到一桩由真爱组成的婚姻;她祈祷自己的儿子、媳妇,还有像肖琴一样暂时没有遇见爱情的人都能在充满爱的生活里永远幸福快乐!

李双庆和郎菊香已经是合法夫妻,桃媛姨在心里祝愿自己的儿子媳妇在往后的人生旅途中,自强自立又互帮互助、互敬互爱;希望自己的儿子媳妇在以后的生活中不仅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又能勇担责任、深明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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