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中午，孙女准备完成写字作业。今天的项目是毛笔字练习。她拿出毛笔、墨水盘，铺好书画毡垫、练习用纸，还没开始动笔就大声叫唤：“奶奶，我要完成毛笔作业了，您过来一下。我今天写‘撇’，您指导我一下。”

“宝贝，这里已经说明了:‘ ① 逆锋右上起笔。② 轻提调锋，铺毫向左斜下运笔。③ 中锋行笔，边行边收笔。’你先写一笔试试看。”

孙女写了一“丿”后望着我，等我评价。我说：“你前面一大半都是对的。后面的是要顺势向左斜下撇出，要力送尾端，要让这个笔画的收笔既尖利且沉稳。你好像是很害怕它不尖利而把笔尖往远处用力一挑，想把那墨甩出去的感觉。不是这样的。撇的收笔只是不同于藏锋收笔，但绝不是‘调锋’收笔，可以叫‘末端提笔’法收笔。”

说完，我捉住孙女的手，试着写了一遍。完成一撇后，我指着那一“丿”对孙女说：“笔画，笔画，要像画画一样。你听说‘撇捺像刀’，就以为写撇捺的时候就像打仗一样。不对，写字不是打仗，是用笔‘画’，要稳！”

听我说到写字不是“打仗”，孙女“咯咯咯”地笑着，孙女的神情和她写撇的样子让我陡然想起我曾经学扫地的情形。

我第一次学扫地是母亲教姐姐扫地的时候。当时，我五岁多了。只见母亲走到姐姐身旁，拿过姐姐手中的扫把一边示范扫地，一边对姐姐说：“扫帚要葡倒扫，免得把灰扬起来。你这样一扫一掀一扫一掀，弄得满屋是灰尘，不行。要葡倒扫的。”

母亲一边说一边扫了两扫帚，话一说完，母亲就把扫帚递回给姐姐。

我根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只觉得母亲给姐姐做的示范动作很简单，就自以为是地跑过去说：“我会扫。”

姐姐被母亲批评，正在心中不快，听我这么一说，就对我说：“你会扫，你来扫。”

母亲看了我一眼说：“你扫得试一试。五六岁了，也可以扫地了。”

我接过扫把，一扫一“掀”，一扫一“掀”。我看着扫把前扬起的灰尘，很有成就感。觉得自己“扫灰”成功，便抬头望着母亲，准备接受母亲的肯定。

我发现姐姐一直看着我。姐姐见我停止扫地，且把目光移向母亲，她也转头望向母亲。我们姐妹俩都望着母亲，等候母亲的评判。

出乎我的预料，母亲没有表扬我，只对姐姐说：“她太小了。还不会。”我不懂究竟应该怎么扫地，但我知道母亲是已经否定我“会扫地”了，就把扫帚还给姐姐了。

过后，母亲又特地教了我一次。她说：“扫地是把垃圾归拢了好用撮箕弄走，让地面干净。要尽量不把灰扬起来。要把扫帚压低，葡倒扫，免得灰被掀起来。”

我怎么都听不懂“葡倒扫”是啥意思，总觉得自己的扫把与母亲的拿法是一样的，扫的动作也是一样的，怎么就说我扫得不对，就有灰扬起来了呢？但，我扫地时确实看见有灰扬起来，确实有呛人的感觉，怎么回事儿啊？

我自己也主动练习过几次，但每次一扫地就被母亲发现。头几次，母亲跑到我跟前教我，并示范过几次，我没有学会。后来，我一扫地，母亲就来对我说：“算了，算了，我来扫。不要我手一紧。你耶，扫得满屋灰尘，还不如不扫。”

从此，我再没有在母亲面前扫过地。在母亲心里，她一直认为我学啥会啥，她就想不通，啥都能学会的我为什么就是学不会扫地呢？

父亲说：“会做的做一生，不会做的玩一生。她就不是个扫地的命。”

母亲不服，说：“扫地嘛，是每个人都要学会的。‘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难道你连自己住的屋子都不扫吗？人家只说有人太懒，扫地只扫中间裹裹心，不愿意扫旮旮旯旯，没听说不会扫地连拿扫把都学不会的。”

长大后，我扫地的样子母亲仍然看不惯，母亲以为我是思想问题，就对我说：“你看，我们的新邻居，李所长的爱人，那个才英姐，总是一脸笑。她家里长期干干净净，无论哪个时候哪个人到她家里去，李所长有时还不爱讲话，才英姐总是和和气气。他们家隔壁的那个肖主任，一天到晚咋咋呼呼。我看她们两个扫地了的。才英姐扫地不动声色，家里家外，墙边角落都扫得干净哒。肖主任扫地嚯嚯响，从不扫边边角角，家里的门反面和房间角落里像没看见手、没碰到过扫帚的。两人扫地习惯不一样，性格都不同。扫地是修性子的，会扫地的人性格就沉稳，不仅做事细心，认真负责，而且对人温和，说话亲切。你看，姨妈家里，姨妈每天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你的几个表姐长大了，也是天天把屋的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你哪次去姨妈家，他们家里不是干干净净的？你说，他们几姊妹是不是个个都性格稳重？你是读书人，应该懂道理，‘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人首先要从身边、眼前、脚下的事做起；人要有耐心和细心做不起眼的小事才会有做大事的魄力和能力。一个人要学会做人做事，学会扫地是最起码的基本功。”

我在中年时工作调动到荆州市的一所新学校。在这所学校里，我有个年轻的美女同事，教美术的秦老师。秦老师是师范毕业后直接分到荆州附中当老师的。她在附中工作三年后我调到附中，我们俩在同一个办公室办公。

我们俩同在一个办公室的时候，我是班主任，她不是班主任。但我每天上班走进办公室时，都能看见秦老师已经坐在办公室里了。秦老师不是班主任，干嘛来得那么早？

我和秦老师年龄不同，不带同一门课程，也不在同一个班级代课。平时，我发现她每天到校都很早，却并没有关注她这么早来是在忙些什么。

有一次，轮到我值日做办公室卫生，我比平常早一些去办公室。我还没进办公室，就看见办公室的门大开着，秦老师正在扫地。我很抱愧地对秦老师说：“哎哟，不好意思，我来迟了！你怎么这么早啊？”

秦老师笑着说：“没事。我习惯了。我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到校，早晨打扫一下卫生，一天的心情都会很好。”

“我来扫吧！”我说这句话的同时伸出手，我想接过秦老师手上的扫把。

秦老师没有给我扫把的意识，一边继续扫地一边对我说：“没事的。就让我扫，马上就好了。”

秦老师不给我扫把，我只好在旁边找事儿做。我去清理办公室的柜子，用抹布抹办公室的桌椅，发现柜子中层有一块地方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些石头画、蛋壳作品等，一问便知道了那是秦老师留存的学生作业。

“唉哟，你好有心，这些作品太好玩了，留下来可以做个纪念。”

“是的。学生作业我都保管得很好的。我办公桌上还有。”

我擦桌子到秦老师的办公桌时，看到她办公桌上整整齐齐摞放着的不仅有很多的学生作业，还有她自己的书法和绘画作品。无论是她自己的作品还是学生的作业，都码放得有模有样，像陈列的艺术品，让人赏心悦目。

老师们陆陆续续来上班，不断地进出办公室。当办公室里只有我和我的搭班老师时，搭班老师对我说：“今天是不是你帮我们擦桌子了，好干净。”

“呃。今天该我值日，我来扫地时，秦老师已经帮我扫了，我就帮大家擦了下桌子。”

“这个秦老师确实不错。从她进我们办公室起，我们办公室的卫生都是她一个人做。她每天都早早的来，扫地、抹桌子、烧水，全做好了，就练字、画画。”

“现在的年轻人愿意扫地的蛮少。”

“是呀。我们学校每年都进一批年轻老师，只有这个秦老师特勤快。像她这个年纪的人，好多人连扫把都不会拿。呵呵，本来我们现在也很少拿扫把哩，主要是这个秦老师她太勤快了，每天多早就已经把办公室卫生给做好了，轮不到我们做了。”

下一个学期，秦老师被安排到学校德育处任德育处主任。秦老师不再担任美术教学了，她就不在我们办公室了，她的办公桌放到了学校行政楼里的德育室。秦老师到德育处后，德育处的卫生就又被她包了，她每天早晨比之前更早到学校，不仅把德育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把行政楼的整条走廊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有时，学校会议室她都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对于这一些小事，大家都习以为常，大多数人甚至没有注意到秦老师有每天都打扫办公室卫生的习惯。几年后，秦老师被提拔为副校长，再之后，秦老师调到教育局去了。

秦老师被调到教育局的时候年纪很轻，有人觉得秦老师一定是有社会背景的，要不然，她怎么提拔得那么快啊！但我知道，秦老师的社会背景就是她自己坚持不懈地人格修养。

想起曾国藩的家训八字诀“早扫考宝 书蔬鱼猪”，其中就有“扫”位列其二。也想起陆游《冬日斋中即事》：一帚常在傍，有暇即扫地。既省课童奴，亦以平血气。按摩与导引，虽善亦多事；不如扫地法，延年直差易。

其实，我一直不讨厌扫地，我也不是轻视扫地，我就是学不会“葡倒扫”。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老是“站着扫”，不会“葡倒扫”。是我的腰太硬吗？母亲也曾驳斥过我：“‘蛤蟆无颈，吖儿无腰’，哪有小孩子弯腰说‘腰疼’的？”

母亲给我做了很多的思想工作，就是没有手把手地教我扫地。母亲每次就是示范，自己扫几扫帚就让我扫，而我每次都扫得尘土飞扬！当时的母亲为什么不捉住我的手扫几下呢？

现在想来，一定是母亲高估我了，她以为我是心手不一，其实我是真心没弄懂怎么扫就是“葡倒扫”。现在我明白了，“葡倒扫”就是扫帚与地面的夹角小于60度，最好在45度左右，这样即使有灰尘起来也被扫帚挡住落回地面了；再就是，“葡倒扫”的要点是每扫一下，扫帚送到扫程的终点也和扫程的起点一样用力且与地面的夹角不能变大。特别是落地一扫帚的扫程最后提起扫帚时仍然要保持扫帚与地面的夹角小于60度，或越变越小。如果在提起扫帚之前，扫帚与地面的夹角变大，就相当于在旋转扫帚，扫帚上的灰尘就会因离心力而飞出去，就是母亲说的“一扫一掀”的错误动作。

现在我觉得，扫地动作最后的“提扫帚”就如书法里面的收笔一样，用“藏锋收笔法”提起扫帚，灰尘不会扬得更高。

明白了“葡倒扫”也终于明白了母亲为什么那么重视我的扫地姿势了。因为“葡倒扫”可以培养扫地人凡事要顾及周围人的感受和利益；“葡倒扫”可以培养扫地人细腻的感知能力和认真的做事态度。“葡倒扫”可以提醒扫地人既要清除垃圾又要选择最优清除手法以减少垃圾对环境的二次污染；“葡倒扫”可以培养人该弯腰时得弯腰和克己利人、知恩感恩的美德。“葡倒扫”可以让人的心灵更纯净；“葡倒扫”可以让人的心地更善良。

学会了“葡倒扫”，我也更佩服曾经的秦老师。每次，我看着自己弄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和地面，就觉得眼前的空间特别敞亮，内心会有说不出的畅快。坐在自己清扫拂尘过的房间，觉得自己就是整个宇宙天地的主人。

小事见格局，细节看人品！如果你会“葡倒扫”，你能坚持每日扫地除尘，经常整理衣橱壁柜，久而久之，你就会在每次做这些事的时候不仅不觉得累，不觉得烦，还觉得身心放松，心情愉快。那么，那时候，你的心性沉稳、心胸开阔、慎独严谨、诚实不欺的品格将成为你立足于世的强大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