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肖龙的头像

肖龙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2/23
分享

父母的爱情

十年前,父亲刚刚古稀之年。

那时我家的房子还是三件砖瓦房,父亲和母亲住在东屋,平时我们不在家,西屋就成了粮仓和杂物间。似乎房间里只有堆满了东西,父亲和母亲才会觉得心里踏实。

一个周末,我回乡下,进了堂屋,父亲正在西屋翻腾着什么。我喊了一声“大”,问他干什么呢?他不回答,就是一个劲儿地自言自语:放哪了呢?我放哪了呢?

我也走进西屋。由于窗户外面就是厨房,室内光线很暗。我拉开灯,看到父亲把他的“百宝箱”翻了个底朝天。所谓的“百宝箱”其实就是一个未曾油漆的木箱子,已经跟随了父亲几十年,平时他总是用一个小小的弹子锁锁着。箱子里的东西,包括陪伴了他几十年的几支英雄钢笔,一盒退了色的印泥,反复修了很多次的订书机,还有几本掉了壳的老账本,等等,全部倒在了我回家后睡的床上。

“大,你到底找啥啊?” 我问他。

父亲头也不抬,一只手打着矿灯,一只手忙不迭地扒拉着床上的物什件。

“你出去吧,我找我的东西。”

父亲似乎不想让我知道他在找什么,冲我一摆手。我也就不再多问,转身来到了堂屋。

母亲正坐在凳子上摘韭菜。韭菜就种在屋后,两垄,约10来米长。一次也割不多,三五斤的样子。多年来,不多的韭菜、辣椒,以及白菜、萝卜,时常会转换成油盐酱醋,接济着我们的生活。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父亲总是被母亲催着将这些蔬菜拉到街上卖掉。父亲说卖不几个钱,不卖了,留下自己吃,母亲就不同意。母亲在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之后,便转身干她年复一年从来干不完的活,她知道,父亲一定会去卖菜的。

母亲一直在和父亲的日常关系中起着主导的作用,她一不同意,父亲虽然很不情愿,但鲜有明确反对和抵触的时候。他的嘴里一直嘟嘟囔囔地说些不硬不软的话,边说边将那些蔬菜放到他的人力三轮车上,去往街上。

“娘,俺大找啥呢?”我问母亲。

“谁知道他找啥?”看来母亲也不知道父亲在找什么。

我坐下来,抓起一把韭菜,帮母亲摘菜。屋里的父亲突然喊了起来:“找到了,我找到了!”

我抬头一看,父亲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着的纸,正从西屋的篱笆墙后面走出来。母亲抬头看了看父亲一眼,立即又低下头摘菜。母亲没文化,对一张纸上要记录和表达些什么,从来不会在意。

“不就是一张破纸吗?你看看把你憬的?”母亲说。

父亲不理睬母亲的话,脸上泛着微红,满满的都是激动和喜悦。我不知道他手里到底是什么,一向沉稳谦和的他为什么会这么激动,我也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激动过。

“到底是啥东西啊?”我问道。

父亲站在我面前,来不及坐下,一只手托着纸片,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折叠着的纸片慢慢打开。他的眼神里似乎没有了这个世界,而那张纸就是他的全世界。他的笑容就像这韭菜花一样,淳朴而又自然。

纸片打开了,我抬头看了一下,见是一张奖状一样的东西,不禁为父亲的郑重其事感到好笑。

“不就是一张奖状吗!你啥时候得的?”我有点轻描淡写。

“就他能憬事(方言,指对某事特别重视)!”母亲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谁说这是奖状了,你看看这是啥?”父亲似乎很不满意我和母亲的不屑一顾,双手将“奖状”向前一伸。

我再次抬起头看了看,父亲正用两只手举着这张“奖状”。这张“奖状”和其他奖状似乎没有多大的差别,只是有着明显的时代特征。五颜六色的鲜花与麦穗之间,中间偏上的位置,印着一个金黄色的齿轮,齿轮里赫然一个鲜红的五星。齿轮的两边是两面鲜艳的五星红旗。下面,横排印着五个红色醒目的“毛主席语录”,语录的下面有三个黑色的大字:结婚证。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瞬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手里的韭菜也被我扔在了地上。

“这是你和我娘的结婚证吗?”

我惊讶到不能自已,胸膛内一颗心狂跳不止。我的激动之情丝毫不亚于父亲内心的激动。这是我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到父亲和母亲的结婚证,我本以为这是不存在的,或者早就被他们弄丢了

母亲这时也抬起了头,看着父亲手中的结婚证,竟一时无语,枯皲的双手停在半空一动不动,手中的韭菜一根一根地往下掉。

“你,你啥时候还放着这个结婚证呢?”母亲喃喃道,“我以为被你弄丢了呢!”

“丢了?我才舍不得丢了呢!我要把它放好。”父亲笑着,对母亲说。

“快五十年了,真快啊!”母亲悠悠地说。

“嗯嗯,五十年了。娶了你五十年,也听了你五十年的叨叨!”父亲接过母亲的话说。

“嫌我叨叨你别过,找个不叨叨的去啊!”母亲又接过父亲的话,语气里听起来似乎有些气愤,但并不同于以往的气愤,里面带了一丝的柔肠。

母亲说的“过”,是指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已经携手走过了半个世纪的风雨。

父亲没有再接母亲的话,而是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结婚证,一双浑浊的眼睛里,熠熠地闪现着光芒。

我已经习惯了父亲和母亲之间的这种争吵,在他们五十年的婚姻生活中,这种争吵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最后都会在父亲的妥协中烟消云散。他们在日常的磕磕碰碰、吵吵闹闹中不断操持着土地和庄稼,也操持着我们和我们的生活,并且一晃就是半个世纪。这种争吵就像清风与阳光,像油盐和酱醋,调剂着他们看似零碎实则规律的生活。

母亲在父亲面前一度强势了些,但是我清楚地记得,那年当三舅深夜来告知父亲在拉着生姜去河南贩卖的路途中遭遇车祸后,她是如何地悲泣有声,又是如何不顾阻拦,连夜赶往河南的义无反顾。而父亲看似妥协的背后,我理解为又何尝不是对母亲的一种包容,对婚姻的包容,对爱情的包容。

“我来替你们保管吧!”

我伸手要去接过父亲手中的结婚证,但是父亲却不给我,而是立即收回胳膊,将手里的结婚证再度认真对折了起来。几十年的岁月风尘,已经将这张结婚证的折痕磨穿,但父亲视为至宝,小心翼翼地捧着往西屋里走去。

“这个可不能给你,我自己保管!”父亲说。

望着父亲一步一蹒跚地走进西屋,我不得不重新坐下。之后,我看到母亲抬起胳膊,用手臂擦了擦眼角。我的内心涌起一股热热的东西,从肺腑里一直涌到喉咙,直冲向眼眶。

我从未曾想象过父亲和母亲之间是否有爱情,如果有,他们的爱情会是什么样子的?而今天,从这张被父亲奉为至宝的旧得发黄的结婚证上,我似乎看到了他和母亲之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爱情,平平淡淡,却历久弥珍。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