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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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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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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我和水

我的小名叫“水儿”,学名叫“龙”。我一直不明白父亲和母亲为什么给我取了两个与水有关的名字,但我也一直没有问过他们原因。我曾在一篇文章中猜测了他们的用意,许是因为生我那年发了水吧,但据老人们说那年并没有多么大的水,而是三年后才发了一场很大的水,所以只是猜测。

巧的是,我是属老鼠的。在我们当地,把属老鼠的人又都称为属“水”的。这就更让我弄不明白了。老鼠和水,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并且老鼠又怕水,这到底又是为什么呢?我仍然不知所因,也没有向父母及村民求证过。所以很多年不解。直至写这篇文章之后,试着百度了一下,方知“鼠五行属水。”故乡下人又把属鼠的称为属水的。

我想,在我名字的问题上,父亲应该是煞费了一番心思的。这番心思,不是随便就能猜透的。我用了近五十年的时间思考,也不得要领,因为我知道,我的父亲是极为怕水的。

父亲是个旱鸭子,这在乡下被人认为是不可思议的事。夏天来临,乡下的男人和男孩子洗澡一定是要下河的,但父亲不下,他用提前晒热了的井水冲。有时被我缠不过,或者被其他村民抬着架着,实在没辙,才勉勉强强到河里洗澡。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受罪的事。

每一次下河,他总要磨磨蹭蹭地脱了衣服,然后看已经下河的人入水的情况,才最后一个下水。他一定要提前判定出哪里水浅,哪里坡陡坡平,哪里没有深沟,最终判定出哪里最安全,才慢慢趟入水中。他下水的动作也是极缓极慢的,先是坐在水边,双臂往后支撑着河坡,伸出一只脚,伸入水里。我不知道他是在试水温,还是在试探其他的什么,总之一定要试了后,才觉得安心,然后双脚入水,再用双手拄着地,一点点下到水里。

入了水,我们都是自由而欢乐的,父亲依旧是谨小慎微的。他选择的水域水很浅,没不过小腹,然后蹲下沉入水里,用手撩着水,搓洗着身子。他不会沁猛子,不会憋气,所有水里的技艺他是一概不通。假使这时有人和他逗乐子,向他泼水,他总是防不胜防,泼水的动作若是快点,甚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会咳嗽,会呛水。

这些一度成为小伙伴们取笑我的由头,让我很没面子。所以当别人总是把父亲形容为一个高大、伟岸、勇敢的英雄形象的时候,我总是难以把父亲和英雄联系起来。因为他个子不高,也没多大的力气,还非常胆小。

所以,我自小时候就立下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誓愿,学会游泳。也遭遇了三次被淹的经历。

第一次是和大姨家的三表哥等几个小伙伴在他们村子后面的北大沟里洗澡。这次的经历以我自己吹嘘“沁猛子”游得谁也没我远开始,以我游到河中心的深水区里挣扎被人救起为结束。在小说《风筝》里有桥段呈现,不再赘述。

第二次也是在大姨家,他们的村子有一个水闸,闸房外面有个一深水池,池面大约三四个平方,水池很深,成年人都难以及底。这水是从井里抽上来的地下水,水质清澈,水温比河里要低了很多,所以成为我们盛夏消暑的好去处。三表哥、二舅家的二表哥纷纷跳入水池,像两只永远不会沉的渔漂,优哉游哉地在踩着水,一边还不忘伸手向我挑逗。我尚未学会游泳,但为了赌气,一下子跳进了水池。结果可想而知,在不知道喝了多少口水之后,被两个表哥给我拖了出来。这次被淹也成了我之于他们一生的笑柄。

第三次是在我们村子的东大沟。东大沟是我们村的外围护村河,河面长满了菱角和芡实,我们经常在那里掏螃蟹、捉泥鳅。经历了两次被淹之后,我发誓一定要学会游泳,于是趁一个午后,和几个小伙伴结伴到东大沟里学游泳。在浅水区里我们学着狗刨,仰泳,学着沁猛子,玩得不亦乐乎。俗话说,乐极生悲,就在我以为自己学会了的时候,我一个猛子扎到了“龙沟”中心(一条河挖得最深的区域,用于泉水),等我浮出水面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距离会游泳还有多么远的距离。我刚出水面想吐口气,一张嘴,结果“咕嘟咕嘟”反灌了几口水。我想踩河底,任双脚乱蹬,却怎么也踩不到。我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深水区,强烈的求生意识让我不得不奋力挣扎,拼命踩水,双手不停拨动水面,努力向浅水区滑动。我在水里一沉一浮,接连灌水,险象环生,让伙伴们大惊失色,纷纷找来长棍、芦苇杆伸给我,大喊着让我抓住。情急之下我哪里还能听得到他们再喊什么,只顾拼命划水,最终有惊无险,游到了浅水区。

也就是这一次几乎被淹死的经历,让我从此后学会了游泳。也让我从此后在小伙伴面前挺直了腰杆,摆脱了父亲胆小怕水给我带来的阴影。

父亲年轻时怕水,如今年纪大了更是怕水。

几年前的一天,他主动要求我带他去浴池洗澡。这无论对我还是对他来说,都是第一次。脱了衣服后,父亲颤巍巍地走到水池边,很吃力地抬起腿,然后一欠身坐在浴池边上。我说下池子吧,他说不下,说自己一直都是坐在池沿上撩水洗。我突然想起父亲年轻的时候就害怕下水,何况如今已近耄耋。我先下到池子里,然后两手搀着父亲的胳膊,让他把双腿放到池子里。我让他整个人下到池子里泡一会,他不下,确切地说是不敢下。

我只得抱着他,让他慢慢往池子里下。他十分紧张,双手往后背着,死死地扶着池子边沿,然后努力地将脚往下趟,与年轻时下河的动作竟如出一辙。一边趟一边喊着“够不到底啊”,最后终于趟到了底,又喊着“不行啊,身子往上漂啊”!我刚一松手,他立即紧张地用手扶住池子边沿,双腿微躬,就像立马步一样,一动不动。泡了一会,父亲已经满头大汗。我紧紧地抱着他,慢慢把他扶上水池沿上。他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了一口气。我拿起搓灰布,套在手上,轻轻地在父亲身上搓来搓去。他很享受这一刻的轻松,闭着眼睛,脸上露出无法遮掩的微笑。

我想,就在那一刻,他一定是放下了一生以来一直不曾放下的对水的恐惧。

我又想,或许父亲给我取小名叫“水儿”,大名叫“龙”,可能就是为了让我替他完成向水的挑战,消除自己一生对水的恐惧吧!这是他对我一生的期盼。

父亲怕水,却有着水一样的性格。

父亲一生坎坷,早早成了孤儿,少年即孤身到异乡漂泊,用瘦弱的肩膀担起了抚养我的两个年幼的叔叔的重担,看尽了白眼,受尽了风凉,品尽了辛酸,尝尽了冷暖。但他是一个豁达而乐观的人,对苦难从来不抱怨,顺其自然地接受着生活之于他一个又一个的苦难的考验。记忆中母亲曾无数次说他是一个天塌下来依然能呼呼大睡的人。他对人温婉,即便意见相左也从不恶言相向。记得小时候因为其他村民无理侵占我们家承包地母亲和他们据理力争的时候,他总是劝说母亲退让。听村里老人讲,曾经有村民欺负父亲是外地人,多次到他负责的果园里偷果子,为此被单位扣发工资;有的村民甚至对他武力相向,而他总是一笑而过,不争不论。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夫唯不争,故无尤。”父亲的一生,恰如水,低姿、沉静、内敛,单纯、顺应、坚韧。他不争的一生,深得亲朋好友和村民赞许,也影响了我。虽然距离他尚有很大的距离,但总是提醒着我,时刻秉持一颗平常心,不争而争,无私而私。三年前,我从一个很多人趋之若鹜、被人公认为象征着权力和荣耀的某权力机关自愿调入一业务部门工作,曾经征求父亲的意见。若是其他父亲,可能会反对这样一个不理智的决定,但他笑而不语。五十年前他也曾经作出比我更加惊人的决定,抛弃了国家工人的铁饭碗,自愿插队落户做农民,在异乡的土地上,与世无争地做着自己认为更适合自己的事。他用一个微笑,坚定了我的选择。

思及此,豁然就明白了父亲给我取名的用意。以前对我名子的各种迷惑,似乎也顺理成章地寻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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