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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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远离我们已经整整二十年，每次回忆起严厉的父亲，总感觉他还在眼前，他对我们的家庭教育常常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记得那是一个晚霞火红的傍晚，哥哥在挑水，我从屋里跑出来，不小心撞在哥哥挑着的水桶上，“哐啷”一下，哥哥连人带桶一起摔倒，水桶摔坏了。我赶紧逃跑，被哥哥起身抓住我就是一顿猛揍，还把我身上唯一的一件新背心抓烂了，我很委屈的大哭起来。这一幕刚好被稻田归来的父亲撞见。父亲一边拉起我，一边厉声呵问哥哥为什么欺负我。哥哥历来怕父亲，没敢吭声。父亲见哥哥不吭声，恼羞成怒。说：“水桶摔坏了，还欺负小弟”。
哥哥回了一句：“我没有”
“还敢顶嘴”父亲怒目圆睁。哥哥强忍着眼中的泪水。
父亲找来工具，一边修水桶，一边怒气冲天的骂人。
晚上母亲做的是鸡婆头瓠瓜汤，哥哥还站在坝子里。我拉了哥哥好几次，哥哥赌气不吃。我跑去求母亲，说：“都是我惹的祸，不怪哥哥。哥哥不吃饭，我也不吃”。
父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反了，还敢给我示威”。随手抓起墙角的竹片，冲着哥哥就是一顿狂抽，哥哥也不吭声，任随竹片从头到脚的抽打。血从哥哥的手上留下来。我吓坏了，赶紧跟父亲跪下了，说：“都是我的错，不要打哥哥了。”话刚说完，竹片在我身上雨点一样下落，火辣辣的疼。
父亲正在气头上，像抓小鸡一样，把我和哥哥抓进堂屋里，跪在堂屋里面壁思过。
自此以后，心里虽然怨恨父亲，但我特爱哥哥，哥哥更爱护我，家庭更加团结了。惹得邻居羡慕不已。每当此时母亲眼里就有了光，嘴里念叨说：“老年人常说黄荆棍下出好人，看来是真的。”
2
母亲还在煤油灯下一针一针地纳鞋底。我排行在三，冬天怕冷，尿胀急了也不想离开暖烘烘的被窝。瞌睡又大，一不小心就尿床，好几回母亲把我从梦中叫醒，透过朦胧的煤油灯光，看见母亲穿针走线，针尖在头发里拔一拔，又一针一针地扎下去，麻线穿过鞋底的声音伴随我们轻微的鼾声，度过多少寒冷的冬夜。
整个腊月里，母亲的心血都花在“过年鞋”上面。
有一天傍晚，父亲笑容满面的从街上好不容易买回两斤猪肉，母亲放下针线活，穿上围腰布，一边洗萝卜一边对我说，“三儿，去把地头的蒜苗扯一把回来。”我满心欢喜的换上胶鞋，带上草帽，一蹦一跳的冲进雨雾里。路过别人的菜地时，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看见地里的蒜苗比我们家长得壮实，见四处无人，我三下五除二，连蒜苗带草胡乱扯了一把，很快在田边洗得又快又干净，气喘嘘嘘地跑回家。母亲一看说，“这那是我们家蒜苗？”
父亲正在往灶膛里塞柴，怒目圆睁厉声喝问：“是不是徐三婆家的？”我只好说是。父亲气得咬牙切齿，抡起火钳，劈头盖脸向我打来。我虽然穿得厚，可身上还是钻心的痛，母亲见势不妙急忙过来拉住我，父亲嘴里不停的骂：“没出息的东西，今天晚上不准吃夜饭。”哥哥正趴在桌子上做作业不敢吭声，妹妹吓得直往门背后钻。吃饭的时候，母亲唤我吃饭，父亲余怒未消，吼道：“你不要管他。”我倔强的站在一边，看着哥哥和妹妹吃完饭。
父亲洗了脸，抽上一支“春耕”牌香烟。哥哥和妹妹各做各的事情，我便拿出我的书和本子开始做家庭作业。母亲在灶间洗碗，喂猪，等母亲收拾完一切，父亲和哥哥妹妹都静悄悄睡觉去了。
母亲拿出鞋底做起针线活来陪着我，说：“三娃儿，你爸打你是狠了点，可你想，徐三婆那么大把年纪了，背粪水浇菜多困难，明天去跟三婆说清楚，你都满十岁了，该是懂事的时候了，你爸和我这么多年来没偷没拿过人家一样东西.......做完作业，去把锅里的饭菜端来吃了，锅里的温水洗脸洗脚。”
母亲没有抬头，只是专心地做着手中的针线活儿，一针一针的扎着，墙上的影子一晃又一晃……
夜，万籁俱静，我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怎么也无法入睡，身上被父亲抽打的伤还在隐约作痛。迷迷糊糊中，我看见一片葱绿的草地，我飞快的奔跑着，奔跑着，突然前面一片黢黑，我踢到一块石头，摔倒了，母亲走过来，用缠腰的围布为我擦去脸上的血污，从怀里掏出新的布鞋，给我端正的穿上，叫我踏踏实实的走好！
深夜，母亲唤我起床的时候，还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的做着布鞋。
3
汽车离开故乡的小站，我哭了，在晶莹的泪光中，我又看见父亲挑着担子，走在川南丘陵细细弯弯的山路……
去年暑假，我和父亲去晒坝里挑谷子，父亲走的挺慢，但不歇息，我总是熬不住，虽然走得快，却老是落在后头。
一个下午，父亲累得通身是汗水。天黑了，父亲一手打电筒，肩上还挑着一挑谷子，我跟在后面，一不小心，脚下一个趔趄，担子甩在一边，谷子泼洒了一地。父亲虽然有些发怒，但心疼的说，咋个走起得嘛，很快不说了，叫我打电筒，他蹲下身双手捧起地上的谷子，汗珠滴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嘴里还不断喘着粗气，我清楚地看见父亲的双手，满是老茧和泥巴，这难道只是两只手？朦胧中，我只看见多少年来，为了我们，用他两只耙子一样的双手刨着土耙着地，用他的汗水和辛劳喂养着我们的成长。
好久父亲才艰难的直起腰来，拍拍手说，还能挑不？我说，我能，我咬紧牙关，却有无数的勇气与劲头。我走在父亲的后面一瘸一拐的，瞥见父亲的身影在月光里压着扁担的肩膀，父亲的背驼了。天下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儿女，曾经挑过多少沉重的担子……
一转眼，暑假即将过去，学费还没凑齐，好几个夜晚，我都看见父亲坐在门口的石板上，大口的抽闷烟，夜里父亲更是睡不着，像烙大饼一样在竹席上翻来覆去。
一大早，父亲提了弯刀，叫我和他去茂密的竹林，笋竹毛特别多，父亲猫腰在竹林里钻来钻去，不停的抓痒，他望一望这根竹子，又看看那根，总舍不得下刀。父亲又钻进另一丛竹林，叹了一口气，狠下心砍倒了几根竹子。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我刚起床，父亲便扛着那几根竹子长甩甩的出了村子，望着父亲的背影在薄雾里消失，我愣了好久。
我就要离开父亲了。
那天天气不太好，下着毛毛细雨，父亲帮我拿行李，一路上我想对父亲说点什么，倒是父亲不停的念叨，我什么都没说，车就来了，父亲把行李提上车，慌忙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包，枯瘦的手不停地抖动着塞给我。
我急得眼圈发红，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只看见父亲弓腰下车后站在朦胧的雨中，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驼驼的背影，一双期待的眼睛……
4
我第一次离开家乡远走高原，牵挂的是我的母亲，母亲生我养育我，含辛茹苦的把我养大，我应该在母亲身边尽儿子的孝道，但我常年在西藏，母亲在家乡守着哪间老屋不肯离开半步，除了整天的劳动，就是在油灯下编制她岁月的思念。多年来，我早已习惯高原的生活和学习环境，偶尔回家乡一趟也是聚少离多。
我读高三那年瞒着母亲去报名参军，当我穿着新军装站在茅草屋檐下，我既怕见到母亲又止不住内心的狂喜，就几步路我却走了几百步，母亲此时正在灶间做晚饭，土灶里的柴火忽明忽暗的映照在母亲削瘦的脸庞，艰辛的劳动让母亲过早的衰老，望着母亲充满希望又坚毅的眼神，我的泪水情不自禁的滑落，我跪倒在母亲的怀里，伏在母亲的双膝放声痛哭，母亲吓了一跳，说:“三儿，你这是咋了，在学校谁欺负你了。”
妈，我明天就要参军走了。
母亲愣了半天，用她满是茧子又温暖的双手捧起我的脸，双眼紧紧的盯着我，从她眼角滚出两颗晶莹的泪水，然后母亲扶我起来，一边为我擦拭泪水，一边抖掉我膝盖上的尘土，说，你咋不早点回家跟妈说哟，母亲从碗柜里拿一只大碗，又从罐子里掏出四只鸡蛋，麻利的在碗沿敲破鸡蛋，蛋清和蛋黄滚到碗里，母亲一边搅拌，一边铲着锅里的米饭，母亲这是要做我最喜欢吃的炒鸡蛋。母亲说就算是为你当兵饯行吧。在部队要听话好好干，不丢咱们农村娃的志气，别牵挂家里.......
吃饭的时候，母亲一个劲的往我碗里放炒鸡蛋，我觉得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得特别的香甜可口的饭菜，又特别地难以忘记。
吃完饭，母亲说三娃儿，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点走山路去赶车呢，我说，妈，让我多陪你说几句话嘛，我这一走一两年都回不来的，要不我为你洗洗脚嘛。母亲每一次劳累了，只要我为她搓一搓脚，母亲就会睡得很香。母亲笑了，笑得很好看。
第二天没等故乡醒来，我便早早的起床，母亲早已经在灶间煮好了鸡蛋，我穿好军装，戴好军帽，背上被卷，把我那台爱不释手的金星牌收音机放在母亲的床头，我要走了，母亲。我亲爱的母亲，双膝下跪，母亲拉着我轻声地哭泣，三儿不在你身边你可要多注意身体啊。
告别母亲，我走出家门，天空却飘起了毛毛细雨，编织着一张无边的网，难道此生注定我风雨兼程？坚定地走上弯弯的山路，我一步一回头，望见母亲孤独的身影，站在低矮的家门口，满是期盼的消失在我充满泪水的视线。
等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车站，正当我跨上公共汽车的时候，猛然间回头，母亲却不知不觉地追来了，还不停地喊我的小名，三儿，你的收音机......
我的母亲啊，眼泪早已像溃堤的洪水。
5
每个人的成长，离不开父母的言传身教。每个人的成功，离不开家庭的延续和传承。
一个人，无论走多远，都走不出母亲的牵挂；
一颗心，无论飞多高，都飞不出父亲的慈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