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光,静谧而安详,很快,它们便隐去,与暮色悄悄融合在一起,直到消失。
夜幕下的义水河畔很美。月儿高高地悬挂在深蓝的空中;街道上华灯初上,五光十色;霓虹灯倒映在清凌凌的义水河里,更显得绚丽迷人。
走在自然的凉风里,恍惚已是初秋。再想,处暑将至,可不就是初秋了么?
时间的脚步总是快的。我不禁有些惆怅。对,是惆怅。它和失落有什么不一样吗?我说不清。
灯光里,路边一处饭馆外的招牌上闪烁的“木桶饭”三个字,仿佛三个小精灵跳进我的视线。
是小时候奶奶用木甑蒸的饭么?我心里暗暗想着。那时家里的木甑是杉木做的,米香和着木香,合成一种奇异的香味,沁人心脾,格外地好。
小时候家里的日常用具我都记忆犹新。木桶,木椅,木板凳,木柜子,木桌子,还有竹篮,竹椅,竹筛子,竹床……我印象中这些木质的,竹制的用具看起来拙、朴,却自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这味道是什么呢?我也说不明白。
在旧时光里,记忆中几乎天天如此:天刚麻麻亮,奶奶就起床了。睡意朦胧里,我可以感知到她抽开木栓打开大门,扫地,然后去菜园摘菜,喂鸡、喂猪……
公鸡打鸣的声音拉得老长,最后的一声最为嘹亮。而母鸡声音短促,可没有公鸡那么爱卖弄。公鸡扑闪翅膀的声音我也听得出来,但我不想起床,赖在床上想象着母鸡在篱笆边刨土,公鸡飞在竹篱笆上趾高气扬的画面。
猪圈里的猪一听见响动就会扯起喉咙大声嚎叫,好像饿了好多天似的。它们把前腿搭在石栏杆上,哼叫着,颇不耐烦的样子。奶奶虽然大声呵斥着,声音里却透着几分疼惜。
犹记得奶奶每天用小麦梗和栗树枝给我们炒菜做饭。栗树枝属硬柴,经烧。小麦易燃,引火。奶奶喂猪的时候,厨房里的饭菜差不多就要好了。以前的许多盛夏,她都会在同一口铁锅里煮粥煮饭。白净的米粒倒进锅里的开水中,不一会儿就汹涌地翻滚着,记忆中不用煮很久,奶奶就用锅底的饭和着米汤熬一会就成了粥,然后炒菜,盖上锅盖焖饭。
奶奶做好这些,灶里也不添柴,把先前的余火用火钳拨一拨,然后提一篮换洗的衣服,轻轻巧巧出去了。
听到这些声音,我知道自己该起床了,而这时奶奶已经在附近的水塘里洗着衣服。我赶紧洗脸刷牙后,也跑到水塘边玩耍。伏天里,水塘边尽是湿湿的清凉。门口与菜园的交接处有几棵水杉。水杉树香,避蚊虫,奶奶在两棵树之间搭了根竹子,晾着满满的衣物。湿哒哒的衣服晒满阳光后渐渐轻盈起来,飘逸起来,似儿时干净的心情。
时光静好,素色如锦。奶奶一直以来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菜园亦是。辣椒,红薯,黄瓜,苦瓜,丝瓜,豆角......各种蔬菜枝繁叶茂,碧碧绿绿。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年了。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他乡,奶奶含辛茹苦把十多岁的我和哥哥抚养长大,直到结婚生子。她一生中从没去过外面走走看看。她也不愿意去,她说守在乡下的小村挺好,“洛阳虽好不如家”,哪里都没有家里好。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挥不尽的是我落寞的惆怅。在物欲横流的红尘阡陌中,每当我回想起旧日的时光,总会有份难以释怀的心情,总想丢下所有的疲倦,逃离繁华,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
夏夜的凉风驱散了白天的余热,月光也似乎格外的明亮。马路边的紫薇花开正艳,皎洁的月光下,热烈的红依然耀眼夺目,而浪漫的紫,却罩着一层薄薄的忧伤。
每每生出这样那样的心情,想起奶奶,我就会突然有一种反省。人生其实很简单,比如今天一大早,我在老家屋后的菜园里,去凝视蔬菜叶尖上的露珠,到花园里整理一些凌乱的花草,看着邻居家的小孩开心可爱的样子,从露珠到孩子,联想到人生的酸甜苦辣得失荣枯,顿觉身心俱妙,一切都已释然开来。
这一刻,我刚好望见清朗的月光落在河边的水杉树上。夏夜静谧,蝉,虫子,都缄默。而树影重重,树荫匝地。
仿佛间,我嗅到了一阵馨香,从时光深处幽幽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