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开战

回到家，天已黑下来。草香味、炊烟味混杂在一起，将山村包裹笼罩其间。父亲还没回来，母亲已经做好饭，靠在椅子上打盹，直到我走进院子都未醒来。我顺手从晾衣架上，扯下一件衣服给母亲轻轻盖上；然后自己也回到卧室，换掉衣服，穿上拖鞋，蹑手蹑脚地出来，搬张凳子坐在母亲身边，拿着石桌上的蒲扇，替她轻轻赶着蚊子。一直等到室外轻风吹起，颇觉微凉，我刚想叫起母亲回屋子的时候，父亲回来了。顶着一头的木屑，仿佛被雪覆盖了似的。看见我和母亲，喊道：回来了——我刚想提醒父亲小点声，食指刚放到嘴边，还没“嘘”出声，母亲就迷迷瞪瞪地醒了，言语不清地说道：哎哟——都回来了——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着高考的事情，母亲唉声叹气地说道：高考对于农村的学生来说，是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机会，吃上国家饭、端上铁饭碗，也是唯一一次公平、公正的机会啊！我听完，不以为然地笑起来，说：也不一定吧，非得要走这条路吧，没上学不过就是走得弯路多点，但并不比上过大学就有出息，只不过现在国家注重教育，注重知识就是生产力了，你像我爸，有个木匠的手艺也不错，自谋生路，自己做生意——还没说完，父亲和母亲就“哈哈哈——呵呵呵——”地笑了，父亲有些害羞地摸着头说：没想到，我还成了你的例证了——母亲笑完，没好气地说道：你爸，那都是没办法，没好好上学，跟不上时代发展了，不得不自谋生路！

父亲听完，开玩笑似的说：谁说我跟不上时代，我还年轻着呢，是不，儿子！我听完说道：年轻——你俩至少还可以再活50年！两人张大嘴就都笑起来，母亲起身边往厨房走边低沉地说：再活50年，那就成精了！父亲停下筷子说：儿子——话说回来，你的事情还得你自己拿主意，你自己要好好想想下一步，我们也给你帮不上忙！

我也停下筷子，不知哪来无名之火，厌烦的说道：有什么可想的，摆在我面前的就两条路——考上就万事大吉；考不上——考不上又有两条路——要么复读，要么自谋出路！对我来说，不论那个都可以！父亲听完，放下碗，生气地说：你没有什么路可以选，你就只有一条路——上大学，今年考不上就复读，这个暑假你也算是跟着我实践过了，你也知道下苦挣钱的滋味了！

我看了眼刘建设，略有不服气地“哼——”地冷笑了一声，瞪大眼睛欲言又止，又在喉头纠缠了一下，合着饭咽了下去，然后故意大声地用筷子拨拉着饭碗，宣战式使劲“吧唧”着嘴唇——母亲感觉到父子俩剑拔弩张地阵仗将要拉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爸也是替你着想，坐在办公室总比在外面东跑西跑好很多，现在是上学出来工作都不好找，但咱们这儿毕竟针对本科生还包分配呢，即便你要自谋出路，上完大学也可以！

父亲吃完饭，抹了下嘴，重重地放下碗筷，说：你不要以为这个暑假跟着我挣了点钱，就不得了了，鸡毛压不到篮里去了，时间长着呢，只顾眼前，不考虑以后吗？

母亲在旁边不停地朝刘建设挥着手，嘴里重复着：别说了——别说了——咱家儿子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父亲没好气地说道：懂事——我看懂个屁，一天全是小聪明，满罐子不响半罐子咣当，以为自己很能行——

咣——啷——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无名之火似乎彻底被父亲点燃，使劲把筷子摔在碗上，随着一声响，筷子飞溅起来，左一枝右一枝地掉在黑暗里——站起来头也不回，气呼呼地走进屋子，进了自己卧室。父亲朝着“鬼哥”走去的背影大声喊道：你有本事再给我摔一个试试，把你一天能耐的——父亲气得脸色苍白，两只手颤抖着，来回不停地搓着手掌，母亲继续说道：这两天，孩子心情不好，为没考好的事情自己也烦着呢，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看着父亲稍微平息了一点，母亲没再说什么，在地上摸索着掉下的筷子——我躺在床上，懊悔不已，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早起的短衣短裤，已经能感觉丝丝凉意。羊群和赶羊人还未到，河堤静若处子似的守护者尺水河的躯体，守护着夹岸的玉米地；刚睡醒的叶子，在亮光里，缓缓地舒展着身体， 抖擞着精神；早起的鸟儿，在草丛里琢着，叼着偶得的虫子飞向啁啾的鸟窝——跑了三圈，在石桥上碰见了母亲，笑着冲我问道：还生气着呢？我惭愧地说：没有啊——我也有些后悔，不该那样！母亲欣慰地笑了笑，说：人常说，无仇不结父子，你爸也是替你着急，别看他一天什么也不说，但心里比你还着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