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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山慕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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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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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蜜理发店

省城东南部,大山深处,所有的城市和村庄依粉青江而立,尺水河从深山里绵延而出进入粉青江,尺水河两边就形成自然村落,村后就是结实厚重的大山,横亘千里万里,如同两只壮硕的臂膀,把村子揽在怀里。横跨尺水河入水口的百年石桥,成了周边村落进出的必经之路,乡政府旧址,供销社旧址至今依然还在桥头,斑驳的墙面上偶尔还能看见毛主席语录,顺着河道往里走,两边高山的距离愈来愈近,像躺着相向拥抱的恋人,里面沿河或者半山腰散布着大小20多个村子。

由于石桥特殊的先天条件和地理位置,桥头就自然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河西是乡政府、供销社等事业单位,河东是中心小学、中学。约定俗成的单日逢集,山前山后、山里山外的都来赶集,买点衣服、布料、针头线脑,玩具、零食,吃的、喝的、玩的一应俱全。

我家就在桥头,口口相传的“川道”,这儿的人也被叫做“川里人”。杨彩霞,家就在尺水河源头,相对“贤哥”来说,就是“山里人”,住在半山腰,生活环境比较艰苦,在本来物质匮乏的年代,房前屋后,山上山下,都是庄稼,但靠天吃饭的庄稼可想而知,后来退耕还林、移民搬迁,才搬到桥头的新农村安置点。

杨彩霞在山脚的小学上完,来到河东的初中求学,就一直住在学校的简易宿舍里,偌大的房子,就是由废弃的教室改造而成,凹凸不平的土墙,报纸糊着窗框的窗子,大通铺,住着10来个黑瘦的姑娘,脸上却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和如饥似渴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杨彩霞刚上完初中,凭着优异的学习成绩本可以继续求学,但在当时“重男轻女”、“女孩认识字就好”的思想下,父母让她回家帮家里干干农活,并着手开始找婆家。不甘心的杨彩霞,像朵山道旁的小野花,在这逼仄的山坳里,孤芳自赏,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有天在地里锄地时碰见她的小学同学,两人坐在田垄上,杨彩霞满是羡慕的看着同学的装束,才知她在县城的国营理发店当学徒,将来准备自己开个理发店,近期也正在招学徒,她可以带她去。杨彩霞顿时就心动了,回家和父母争执一番,第二天早上就背着铺盖卷、拿着自己偷偷攒下的钱,留下张纸条悄悄走了。脐带一样的山路,裸露的树木,好像大山骚动的体毛,蹭劲着昂扬的激情。汽车如同科幻片里的病毒,在大山的皮肤下蠕动前行,薄雾时不时笼罩车窗。焦急的人们,用自己笨拙的指头在车窗上描绘着曼妙的世界。

三年后,麦子扬花时。新生的露珠湿透了裤脚,孕满了双脚的花粉,嫩黄的,盈盈的。田埂上的小花为大片的麦原镶上了绚丽的裙摆,或者是流苏。老旧的公交车在乡政府门口停下,一个穿着靓丽,有别于周围人的卷发女郎走下车,村人们惊异的目光在身上上下打量,路过的初中老师喊道:杨彩霞,你回来——了——是你!

杨彩霞——经过外面世界的洗刷如同脱胎换骨,把一个“涩姑娘”变成了“俏女郎”,虽不是浓妆艳抹、露背露腰的,但也算落落大方,对于这个闭塞的山村来说已经很是惊艳,如同院畔的槐花,风卷花香里,有着含羞,也有热情,奔放着朝鼻头扑来,后来者居上成了枉然,嗅觉里全是了槐花的香味,没有其他花香插脚的地方。如同云端之上,或者高山之巅,一片翠然,周身好似丢失,转身没了自己的踪迹。更像林间清泉烹茶,涩涩的氤氲里,全然物外,宽大的绸衫里清风徐来,每个毛孔都被叫醒,吞噬娇羞的馥郁。

“甜蜜蜜理发店”,是杨彩霞东拼西凑,东家借完西家借,凑足了租金和置办理发工具的费用,开在供销社和乡政府之间那排门面房的中间位置。店面开间3.5米,进深9米左右,从进深2/3处隔开,前面用于营业,后面就是食宿的地方,简单装修了下,都不算装修,大白纸把墙面、屋顶全部贴了一遍,就请人家做了几面大镜子和白底木板门头,换上了大瓦数的灯泡。营业部份的两面墙上全部从《电影画报》上找来的邓丽君等一些彩色照片,自己把红色的烟盒用剪刀剪成花边,围在照片四周,算是装饰画框。最奢侈的就是那台卡式收录机,但每天基本用的都是收音机部分,没有磁带,倒也好,算是让着稍显单调有了点时尚,符合了点理发店的气质。

这个理发店,加上杨彩霞脱胎换骨后的娇容,很快就成了附近青壮小伙的聚集地,个个在门口搔首弄姿,不是摆弄自己的28加重自行车,就是跟着收音机里偶尔播放的歌曲大声哼唱,以此来吸引杨彩霞的注意。有的甚至来找杨彩霞,今天把长头发剪断、明天再把断头发剃成光头,完了再找机会刮胡子,天天门庭若市,逢集的日子甚至在门口的长椅上排起队来,有时还会因为插队等原因打起架来。不由得让人想起赵忠祥那段旁白:“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又到了交配的季节!公海龟趴在了母海龟的身上,发出了酣畅的声音”。

但在这群人以外,总有个穿白色衬衣,蓝色裤子,两个膝盖和屁股上,缝着三块黑色补丁,远远地坐在石桥的桥墩上,静静地望着“甜蜜蜜理发店”里的杨彩霞,眼神跟随着忙前忙后的身影转悠,如同一只风筝,杨彩霞扯着线头,他跟着飞扬。

他是曹熙霖,曾经是杨彩霞的初中临时老师,比她打3-5岁,最后一个知青,恢复高考后,申请了两次返城,都没成功,也是杨彩霞学艺回来下车后第一眼认出她的人,也是杨彩霞初中阶段最崇拜、最羡慕的老师。自从那次无意中邂逅杨彩霞的新妆容,就在他的心底激起了层层涟漪,夜夜入梦,曼妙的梦境里全是牵手的冲动,缱绻的笑意,凭栏话春境。但是他又不敢去接近,他不想像他们那样轻浮,只是远远的看着。

厚重的门板,是杨彩霞每晚手心的痛,也能牵动曹熙霖心头地颤抖。每晚看着杨彩霞用疲乏的身体,白净的手将沉重的门板挪开,装上的时候,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石桥栏杆,但每次都在挣扎中把冲动消磨殆尽。有几次他故意趁去供销社买东西,想找机会帮杨彩霞,但等到她跟前,杨彩霞都会停下手上的活,静静地望着她,用那种敬重、崇拜的眼神把自己逼走。

那天早上,他着急去乡政府递交申请资料,刚走到乡政府门口,杨彩霞正在把沉重的门板拆卸下来靠在墙角,一转身准备去拆卸另一块的时候,靠在墙角的门板突然开始缓缓倾斜,就在那一刻,曹熙霖急忙冲上去,两块门板就重重地砸在他的右胳膊上,趁势另一只手过来抱住,才算稳住。门板已经紧挨着杨彩霞的头发,没有再下沉。杨彩霞着实吓了一跳,回过神看见曹熙霖强忍疼痛的脸,赶紧伸手帮忙接过门板,两人合力放在地上。

杨彩霞这才看见曹熙霖的右胳膊被蹭破了皮,血正在往外渗,她眼泪顿时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曹熙霖忍着痛赶紧说:没事——没事——不碍事——我去卫生所抹点碘酒!杨彩霞擦掉眼泪,扶着曹熙霖朝卫生所走去,路程虽然很短,但曹熙霖希望能走得慢点,再慢点,她手上温热的温度如同电流注入体内,微热熨帖,周身通透。从卫生所回来,曹熙霖帮忙把地上的门板依墙角扶正,又把未拆卸的门板也归置好,匆忙赶往乡政府,却把卫生所给的碘酒拉在理发店。

那晚,曹熙霖发现没把碘酒带回家,匆匆跑到理发店来取,杨彩霞正好把门板装的剩下一块。他便走到门前,略带羞涩地告诉来意,杨彩霞带他进屋,借着灯光才发现,右胳膊伤口周围已经开始出现大片的淤青。两行眼泪如同涓涓溪流,又一次从脸上淌下,滴在地上,更是滴在曹熙霖的心里,拨弄压抑的情感。他情不自禁地把她揽进怀里,一边安慰,一边将她紧紧抱住。杨彩霞爬在曹熙霖怀里,哭声更大,泪眼婆娑,如开闸的洪水,无法停止。就这样两人紧紧抱着,谁也没有分开。山雨欲来风满楼,那夜风好像要将这世界掀翻,如同咆哮的雄狮要将这世界吞噬;树枝猛烈的拍打着,好似要把独奏这夜的笙歌,不掺杂别的乐器和声音;倾盆大雨在一番狂风厮杀后,来势汹汹,狠狠地砸在屋顶上,嘭嘭作响,急促的鼓点让这夜彻底沸腾。

尺水河的水涨了,满河的洪水轰隆着向粉清江奔去,如同欢快的孩子扑向母亲幸福的怀抱,更像久别重逢的女子奔向思念良久的男子。但洪水终有减缓的日子,如同曹熙霖与杨彩霞幸福的日子,终有可遇而不可求的结果。

那天,曹熙霖帮忙把门板卸完,整齐的靠在墙角,把门的尺寸记录在烟盒上。悄悄出门,到乡政府北边找到刘建设,告诉他想给理发店做个门和大窗子,希望用门板作为他的工时费。刘建设看了看尺寸,盘算了几分钟,满口笑着答应。兴冲冲的曹熙霖想把这作为礼物悄悄送给杨彩霞,一切商谈好,包含后面的安装等,匆忙赶回学校去。

尺水河的洪水小了,恢复到之前的潺潺流水,曹熙霖还在礼物未送给杨彩霞前,收到回城的通知,无法给杨彩霞任何承诺的他,现实生活的抉择,让他无法取舍,如同无语的粉清江,无所顾忌,毫不选择,把条条像尺水河一样的支流纳入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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