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省城东南部,大山深处,所有的城市和村庄依粉青江而立,尺水河从深山里绵延而出进入粉青江,尺水河两边就形成自然村落,村后就是结实厚重的大山,横亘千里万里,如同两只壮硕的臂膀,把村子揽在怀里;顺着河道往山里行进,两边高山的距离愈来愈近,像躺着相向拥抱的恋人,里面沿河或者半山腰散布着大小20多个村子。横跨尺水河入水口的百年石桥,成了周边村落进出的必经之路,也由于石桥特殊的先天条件和地理位置,桥头就自然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河西是乡政府、供销社等事业单位,河东是中心小学、中学。约定俗成的单日逢集,山前山后、山里山外的都来赶集,买点衣服、布料、针头线脑,玩具、零食,吃的、喝的、玩的一应俱全。
但也正因为有了崇山峻岭的阻隔,交通的不便利,离开山城,远赴省城,或求学、或谋生、或定居都会成为村院中羡慕不已的事情,甚至总会成为村人们茶余饭后永不谢幕的谈资,津津乐道的幸事。自从我从村委会拿走省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我匆匆忙忙地办理各种入学手续的同时,也在那个年代成为上村下院的羡慕对象和谈资。
记得那是刚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的某天早晨,姐姐刘春燕,出租车司机孙军庆姐夫带着外甥孙泽浩,就已经等在巷子口。看见我晨跑回来,刘春燕老远就喊着:赶紧,快点,回家擦洗,出发!看着刘春燕如同扛着架机关枪一样的架势,连我的孙泽浩都安分了不少,痴痴地爬在车窗上,看着妈妈跟在舅舅屁股后面”突突突“地催促着。回到家后,母亲也参与“围剿”中,也“哒哒哒”地催促着,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存折寄给我,却被刘春燕一把夺下来,又强行塞回母亲手里。我不敢怠慢,三下五除二,快速擦洗结束,换掉身上的衣服,拨拉着头发,三步并作两步跨出屋外,小跑着跟在刘春燕身后。
上车之后,姐夫孙军庆询问道:是去县里还是市里?还没等我回答,刘春燕直接脱口而出:县里吧——转头又看着我,商量地口吻说道:行吗——县里——行吗?我点点头,犹豫了下说道:可以——就几件换洗的衣服吗!说完,孙军庆就一路狂奔向县城,不为别的,只为节省时间,能让他多跑两单,目前对于他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到达目的地,刘春燕、孙泽浩和我下得车来,孙军庆就给刘春燕交待:等会东西购置齐备后,呼他,他再来送我们回去!
我抱着孙泽浩,跟在刘春燕身后,在背街的服装市场,一家挨着一家,左试试右看看,算是挑选了两套新衣服,又在主街上找了家皮鞋专卖店和安踏运动鞋专卖店,各购一双,最后在商贸大楼楼上楼下跑了几圈,买了一个时髦的拉杆箱和一个崭新的双肩包,刘春燕带着我和孙泽浩吃饭的时候,又趁机去买了几双袜子,看着一顿东西,滴溜转着眼珠,心里盘算了一会,才安心的坐下吃饭。我笑着说:姐,这些事我自己也能独立完成吗,还兴师动众的?刘春燕用眼睛剜了一眼我,说道:就你那眼光,还不把自己打扮成个土包子,你可是要去省城呢!再说了,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还看不上啊!我看着刘春燕兴致盎然,玩笑道:我这是木兰从军啊——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刘春燕兜着嘴,生怕刚进口的饭菜掉出来,“呵呵呵”地笑着说:人家是女扮男装,你还准备男扮女装进省城啊!我气得警告似的喊了声“姐”,便去哄说孙泽浩吃饭。刘春燕抬头看了看,在旁边小卖部用公用电话给孙军庆传呼机留了言。趁等他的间隙,我赶紧把所有东西都归置了一下,全部都装进拉杆箱。匆匆坐上孙军庆的出租车,刘春燕说天太热了,没再回娘家,中途和孙泽浩就回自己家去了。孙军庆把我送到巷子口,下车的时候孙军庆说道:走的那天我们来送你!我客气、礼貌地说道:姐夫,别送了,来送我你不挣钱了!孙军庆低着头,弯着腰,把脸露出副驾驶的车窗,“嘿嘿嘿”冲他笑笑,我刚喊了一句:天热,多喝点水——孙军庆一脚油门就消失在密不透风玉米地后面。
正午的太阳,把巷子里照得明晃晃的,没有一点阴凉的地方,让人无处遁形。我拎着箱子走进屋子,已经是满头大汗,屋子里一股凉意幽幽袭来,母亲在卧室睡得鼾声阵阵,落地风扇在“嗡嗡嗡”地转着,墙上的挂历,不时的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放下箱子,我轻轻推开厨房门,拿起水瓢在瓮里舀满,“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甘甜的滋味、清凉的感觉,才让他顿感上下通畅,全身舒爽,突感山清水秀,通透灵动。关上门,站在檐下的阴凉处,扳着手指头盘算了一会,便又顶着烈日出了巷子,路上行人稀少,仅有几个也是靠在树下打着盹。走到大队办公室,门虚掩着,我蹑手蹑脚地轻轻推开门,头探进去窥视了下,村长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涎水长流,便没好意思再打扰,又轻手轻脚地掩上门,抹着汗,耷拉着脑袋,回了家。走进自己卧室,坐在书桌前,拿着蒲扇急急地扇着,随意翻看着桌上的杂志。晴空就听见“咔嚓”一声雷响,狂风就裹挟着乌云,卷着不知何处的残叶枯枝飞将起来;雨总是抵不过风的推搡,连滚带爬地掉在地上,还未站稳脚跟,又被另一股风摔得老远;雨滴也不知道砸在何处,碰得东倒西歪,激荡出多种音色、音调,吵醒酣睡的母亲。
母亲看见堂屋墙角放着的崭新的箱子,知道我已经回来;我隐约听见响动,也走出卧室,看见母亲笑着说:暴雨把你吵醒了——母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微微一笑,刚走到门口,太阳就又露出了脸,豆大的雨滴如同晶莹的珍珠一样,撒向大地。母亲摇摇头,叹着气说道:老天爷下点雨,怎么这么难受,跟难产一样!说话间雨就停了,风也变得和缓起来,她抬头看了下我,问道:你姐把要给你——买的东西都置办齐了?我点了点头,指了指箱子,讪讪地说道:都在箱子里呢!母亲自己走过去,打开箱子,自己翻看了一边,满意地点点头。扶着墙站起来,朝我笑着说:就剩下村委会的事了——我看了看外面天气情况,转身说道:我刚才去了一趟,看村长叔睡着呢,我没好意思打扰,雨停了我再去趟!母亲也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伸了个懒腰,和蔼地说道:就剩——没几顿饭了,看你还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我手伸出去试了下,雨彻底停了,地面上刚沁湿,不大一会又干了,便往院外走,走了几步停下来说:姨,什么饭都行——要不晚上烙点葱油饼!母亲展开笑容说道:哎呀,几年高中,把你还没吃够啊!我笑了笑,就出了院子,来到大队办公室,村长也醒了,文书也来了,两人正蹲在台阶上,抹着汗,望着天抽着烟卷,嘴里不停地埋怨着:这老天爷,是要准备把人干死啊!我走上去,礼貌地向两人打过招呼,说明来意,村长笑着说:贵哥,这下就端上铁饭碗,吃上面面粮了,变成居民了,再也不用愁老天爷不下雨了!
我不好意思地冲村长笑了笑,文书带着我边往屋子里走边问道:粮油关系迁移证办了没有?我想了想,冲他点点头,说道:嗯——办了,前两天办了,叔!文书坐在办公桌前,幽幽地说着:办了就好——办了就好,没办到省城,连饭都吃不上了喽!我看见文书额头沁着汗珠,顺手拿起桌上的扇子,轻轻给他扇起来,一会功夫,文书笑着说:好了,户口准迁证也好了,以后就要农转非了,变成居民了!我接过准迁证,冲他笑了笑,说道:叔,麻烦你了!村长走进来,严肃地说道:他叔,给娃弄好!文书笑着点点头,村长看着我,问道:是不是快走了——等将来挣大钱了记着给叔买两盒好烟!我高兴地笑着,转身进了隔壁的商店,买了两包10元钱的香烟,晃晃悠悠地递给村长和文书,两人半推半就的谦让了一下,就拿在手里,把烟盒看了几遍,揣进衣兜,拍了拍,朝我挥了挥手。
回到家,我按照入学须知,核对了一遍,全部办结;从堂屋把箱子拿回卧室,开始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