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小时候家教很严,长到十岁左右,每天天不亮就被叫醒,背上父亲专门为他编的柳条粪筐,手里提着一张小铁锨到处拾粪,拾不满筐子就不准回家吃早饭。
那时早上拾粪的人很多,要拾满一筐子粪也不太容易。有一年冬季的一天早上,十来岁的表叔为了拾满一筐子粪,跑出去离家很远的路。在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他来到了博山县城附近的一个铁道口,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的荒草中躺着一样黑乎乎的东西,走近后他先用小铁锨敲了一下,硬邦邦的,发出一声脆响,他弯下腰捡了起来。抓在手里,沉甸甸的。那东西有点像家里捣蒜用的蒜锤子,细长的一头是木头做的,短粗的另一头是铁做的。他以前从没有见过这种东西,觉得稀奇好玩,就当宝贝一样揣在怀里带回了家。
父母也没有见过这玩意儿,以为是城里人捣蒜用的蒜锤子,挺高兴,任由他在自家院里敲敲打打,抛来滚去。鼓捣来鼓捣去,就见那东西上冒出一股黑黑的烟雾,吓得他赶紧扔到了地下,大喊大叫起来,父母听到了喊叫声,赶紧冲出屋门,看到那东西在冒烟,一起火速冲上去,一起用脚使劲踩,大概想把那烟踩灭。这时只听到轰的一声震天巨响,那东西爆炸了。一瞬间墙倒屋塌,父母两人顿时血肉模糊,气绝身亡,而表叔被炸瞎了一只眼睛。
后来,他才听说那东西叫手榴弹,他去拾粪的那铁道口,前一天夜里开过一支日本人的军队,那东西可能是日本鬼子丢下的。他从此恨透了日本鬼子,发誓要报仇。不过没过多少日子,日本鬼子就投降了。
失去父母又瞎了一只眼睛的表叔成了孤儿,他只能自食其力了。自小性情暴躁,加上他的名字中正巧最后一字是“龙”字,后来被别人起了不雅的外号——在“龙”的前面加了“独眼”二字。
表叔是特别要强的人,干活不惜力气,人缘也不错,出去闯荡了十几年,后来竟带回来一位俊俏的老姑娘,成了家。表婶出生于地主家庭,由于出身不好,一直没人敢要,这被表叔捡了个正着。表婶自小娇生惯养,庄稼活针线活啥也不会做,而且还嗜好抽烟喝酒,但表叔一点儿也不嫌弃,他对表婶宠爱有加。结婚两年后,他们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表叔自小头脑灵活,改革开放后,他学做江米糕,一上来挑着担子到处卖,再后来托人买了一辆崭新的金鹿牌自行车,将盛装着江米糕的木盘固定在后座上,走村穿巷,沿街叫卖,生意还算红火。
每次转到我们村,他总会割下一大块,用荷叶包了恭恭敬敬地托着给我奶奶送到家里。当初在他家境困难时,我的奶奶——他的姑姑曾救济他很多,他是懂得知恩图报的人。这时表叔还会坐下和我奶奶亲热地唠唠磕,直到街上有人大喊“买江米糕了”的时候,表叔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其实我们是盼着表叔快走的,因为他送来的江米糕奶奶舍不得吃一口,那江米糕往往就填了我们小孩子的肚子,打了我们小孩子肚子里的馋虫。
表叔做梦都想有个儿子,好传宗接代,可惜终究未能如愿。不知为什么,表婶在生下一个女儿后,就没有再生育。而唯一当宝贝一样对待的女儿,长到十几岁时不幸得了一场大病,把表叔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花了个精光。
“这独眼的家伙真是命硬啊,克死了父母,也没留下什么子嗣。”那天我在街上听到算命老瞎子这样跟人说。
不知刚从身边经过的表叔听到这话没有,只见他一边推着自行车稳步地向前迈着,一边扯开大嗓门,使劲地吆喝着“卖江米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