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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佃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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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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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会爬树

我的母亲会爬树,而且能十分麻利地爬上很高大的树。

  母亲自小受尽了苦累。她会爬树,是跟着大舅学的,也是被生活逼的。她小的时候喜欢跟在大舅的身后,学着大舅的样子干这干那。那一年秋季的一天,看到大舅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窜上院里的枣树摘枣子,就很羡慕,很崇拜,叫嚷着非得让大舅教他学爬树。

 母亲和大舅的感情至深,她非要学着爬树,大概还与一段往事有关。上世纪四十年代初,在母亲四岁那年, 家里穷的实在揭不开锅了,为了生存,外婆带着大舅和母亲到外地生活条件好一些的地方要饭。那天他们进了一户富有的人家,要了一碗热水,坐在院里的石磨盘上慢慢地喝着。热心的女主人和外婆拉起了家常,两人说得挺投缘。女主人问起外婆的家境,外婆哭天抹泪地诉说了一通。女主人陪着掉了些眼泪,也说起了自己的苦衷,原来她结婚好几年了却一直未开怀。见外婆带着两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就小声地和我外婆商量能不能送给他家一个,在那个年代这种情况是不罕见的。外婆说什么也不同意。女主人就掏心掏肺地劝说道,我这也是同情你们,也是给孩子找一条生路。外婆想了又想,人家说的也不无道理,就动了心,含泪默默点头同意了,出门前让女主人将我母亲抱到里屋玩耍,她拉着大舅悄悄往外走。大舅坚决反对把妹妹留下,外婆就骗他说半天后就来接她。过了好一会儿,我的母亲见不到亲人,就开始不住地哭闹,一口水也不喝,一口饭也不吃。那家人家还算善良,想尽了法子哄她吃喝,但是母亲就是不听,扯着嗓子哭喊着找妈妈,哭累了睡,睡醒了哭,一连两天都是这样。那家的男主人长长地叹口气说:“真是麻雀大了养不活啊!我们这不是自找罪受吗?”是啊,麻雀大了,无论主人怎么尽心,那是难以养活的。

 第二天晚上母亲哭了整整一宿,弄得两口子一宿没合眼,以为孩子病了。他们后悔不迭、不知如何是好了。第三天早上,他们天不亮就起了床,抱着我母亲在院里走来走去,母亲还是不住声地哭。突然,哭声停了下来,主人以为她又睡着了。过了一小会了,却听到了一个小男孩呜呜的哭声,在哪儿呢,找来找去找了半天才发现,声音竟然是从院外一棵高高的大树上传来的。他们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赶紧去开大门。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两个泪人。我的大舅身上背着一个布袋,里面装着十斤黄豆。原来,那天外婆临走的时候,主人家塞给她十斤黄豆。

 大舅那时还不满十岁,当初被外婆拉拽着走出主人家院门时,真以为过半天外婆会回来接我母亲的。过了半天,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的路之后,外婆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大舅。大舅哭哭啼啼,蹲在地上说什么也不挪步了。外婆在家一言九鼎,历来说一不二,拉下脸来呵斥起大舅。不过,这次大舅也耍起了犟脾气,说什么也不愿丢下可爱又懂事的妹妹,弄得外婆也拿他没办法。过了好半天,外婆的口气稍微温和起来,就说,你也不小了,你不知道吗?咱们家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也算给你妹妹找个活路吧。大舅被外婆硬拽着走街串巷,继续要饭,又过了一天。也真是怪了,那日一整天都没有要到什么可吃的东西,外婆就想用黄豆换点能直接充饥的饭食,大舅说什么也不愿意。虽然饿得眼花头晕,但口袋里的黄豆,大舅一粒也不让动。大舅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哭,其实外婆的心里也很不好受,晚上两个人抱头痛哭了一场之后,终于决定原路返回寻找母亲。次日他们半夜就动身忍饥挨饿抹黑赶路,好不容易找到那个村子,天还未大亮,一下子难以找到那家人家,大舅就一次次地爬上路边的大树仔细辨认,终于,那次刚爬上一棵大树就看到了已经哭得哑了嗓子有气无力的母亲,母亲也看到了他,停了哭声,张开了小手。

  找到母亲之后, 大舅把盛着十斤大豆的布袋放到地上,蹲下身子背起妹妹就往外跑,一直跑出了好几里路才停下来,唯恐主人家反悔。

  母亲兄妹十个,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六个弟弟,一个妹妹。外公外婆陆陆续续生下十个孩子后,家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难。外公没白没黑地在外面干活,外婆辛辛苦苦地操持着家务。为了维持十几口人的生计,大舅长到十多岁就被迫到外地当了工人,二舅十来岁时不幸夭折。在家里,母亲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姐大”,虽说是女孩子,除了照顾着下面的七个弟妹以外,所有男人干的苦活累活,像什么刨地锄地播种收割等等的农活,她没有不干的。听说母亲还赶过毛驴,牵着毛驴沿着坑坑洼洼、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往山地里一趟趟地运大粪。照看孩子,一般得同时看着好几个,往往是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身后跟着一两个。不是这个尿了,就是那个哭了﹍﹍由于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忙着帮外婆操持家务、照顾弟妹,母亲竟没有上过一天学。母亲不识字,甚至连男女二字都不认得。他学会爬树,实际上是学会了一项生活的技能啊!

 母亲少言寡语,勤快坚韧,在娘家一直受苦受累,而嫁到了婆家之后照样受苦受累。我的父亲十二岁丧父,家境也十分困难。两个苦命的人结婚后,没白没黑地操劳,日子慢慢的有所好转。母亲陆续生下我们姊妹兄弟四人之后,更加不知疲倦的忙里忙外。白天干农活、看孩子,晚上推碾、推磨、摊煎饼,五冬六夏,从不闲着。在我们童年的记忆里,母亲简直像一个不知睡觉不知疲累的“铁人”。晚上我们躺下时,母亲还在油灯下洗衣服;半夜我们醒来时,母亲还在月光下推着磨;早上我们起床时,母亲早已在炉火前摊煎饼……

 每年的春夏之际,母亲会爬上高高的槐树够下一枝枝槐花,会爬上高高的榆树捋下一串串的榆钱。秋天,母亲会爬上高高的柿子树采摘红彤彤的柿子 ,会爬上高高的枣树摘下甜甜的枣子。我们在下面瞪着小眼睛张望着,拍着小手掌等待着,张着小嘴巴欢呼着。

 母亲和大舅感情深厚,前些年,每年的春节母亲都会领着我坐汽车再倒火车去看望大舅,虽然她晕车很厉害,但从不间断。我的大舅对我们家也关照很多,知道我们家的条件不好,所以我们每次去,他总是叮嘱舅母给我们放上好多东西。我的姨妈和其他几位舅舅长大成人后也都过得很好,现在也都已儿孙满堂、生活幸福,他们和我母亲的感情都十分深厚,逢年过节,他们也常常来看望我的母亲。

  我们姊妹兄弟四人长大后也都秉承了父母勤快坚韧的美德,创造着和享受着我们的幸福生活。

   前些天,我的小叔来家看望我的母亲,和母亲开玩笑说:“二嫂,院里枣树上的枣子都红了,你爬上去给孩子们摘几个吃吧。”

   只见母亲先是长叹了一声,摆了摆手,然后,又会心地笑了。母亲的一叹一笑,显然包含了两层意思。岁月不饶人啊,自己已经不能亲自爬树摘枣子了。而高兴的是,儿孙们都有出息了,他们都会自己摘果子吃了。

  现在想想,那年月,连高高的大树都能攀爬上去的女人,还有什么苦累没有经受过呢?

   我的母亲会爬树,我们一直引以为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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