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农村里家家养猪,我家也不例外。
记得那年初春的一天上午,我在自家的院子里绕着磨盘滚铁圈,正在饭棚里摊煎饼的母亲对我说,你爹到昆仑集上买小猪去了,你到村口老槐树那儿瞧瞧,看看回来了没有。我那时大约五六岁,就一边答应着,一边蹦蹦跳跳地跑到村口,在老槐树那儿等呀盼呀,日到中天的时候,才远远地看到了疲惫不堪的父亲,我赶紧跑着迎了上去。
父亲天不亮就从家里动身了,挑着一对柳条筐步行二十多里路到了昆仑集市,转来转去转了好几圈,才相中一头白白净净的小猪,讨价还价之后,买了下来。又稍买了些日用品,就匆匆往回赶。为了路上挑起来方便,父亲从路边找了块和小猪分量差不多的石头,一只筐里放小猪,另一只筐里放石头,一步一步往家赶,走了好几个小时才赶回来。见到我,父亲眉开眼笑,脚下生风般到了我的近前。放下担子,双手把筐里的石头抱出来,扔到了路边,把我抱起来放到了筐里,让我用两只小手攥紧筐系子,两脚飘在筐外。然后挑起担子,哼起歌往家走,满身的疲劳似乎都烟消云散了。我呢,见到了可爱的小白猪,又坐在父亲上下颤悠的柳筐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进了家门,落下担子,父亲先把我抱出筐子,又像刚才抱我一样小心地将小猪抱到猪圈。母亲早已将猪圈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准备了猪食。一上来,小猪哼哼唧唧地叫个不停,既不吃食,也不喝水,慢慢地,半天之后也就渐渐熟悉了自己的新家。
为了保持猪圈的干净清洁,就得经常到村外挑些干净的碎土,扬到里面垫上。夏天,还要天天撒些水降降温,一家人当宝贝一样对待小猪。七十多岁的奶奶就常常搬个小凳子,坐在臭哄哄的猪圈里给小猪扇扇子降温,驱赶乱飞的蚊蝇,或者给小猪挠挠痒,唯恐小猪有个什么闪失。一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急得团团转,赶紧迈着裹过的小脚,拄着根拐杖,去找兽医来家里给瞧瞧。那时候,兽医是很吃香的,不管到了谁家,都是奉若上宾,递烟端茶,高接远送。
打猪草是那时几乎所有农村孩子每天要完成的“功课”。几个小伙伴约好一块出发,每个人都是一手挎着个篮子或提着个筐子,另一只手攥着把镰刀,四处寻觅小猪喜欢吃的各种野菜和青草。近处的青草打没了,就不得不上远处去寻找,不过只要舍得下力气,似乎总能满载而归。有时还会摘到“托盘”、“桑葚”、“酸枣”之类的野果,或者逮到“蝈蝈”“知了”“天牛”等野虫,这算意外的收获吧。而胳膊上被拉拉秧或者毛毛虫之类“亲密接触”,弄得伤痕累累,又红又肿,似乎也是常有的遭遇。
清除猪圈里的猪粪是又脏又累的活儿。父母将猪圈里的猪粪,一掀一掀地铲到猪圈外,然后再暂时运到街上宽阔的地方,等晾晒干了再抽空跳到地里做肥料。我们姊妹四人齐心协力帮着往外运,有用铲子往筐里装的,有用扁担往外面挑的,也有两个人一伙用木棍往外面抬的。从早到晚忙活整整一天,才将一猪圈的粪全部清理干净。干完之后,往往好几天歇不过乏来。为了犒劳我们,母亲就让奶奶端了满满一大飘玉米到村口老槐树那儿找爆玉米花的人给我们爆上一锅——那时这就算是我们的珍馐美味了,一年才能吃上一两回呢。
在我们的精心呵护喂养下,一二十斤的小瘦猪慢慢长成了一二百斤的大肥猪。到了腊月临近过年时,大猪就要出圈了。别人家养大的猪直接卖给杀猪的屠户,我们家不是。我的四舅是杀猪的,猪养大了,父亲就赶着猪到舅舅的村子,让四舅杀了,再用独轮车把猪肉推到集市上卖掉,这样能多卖几个钱。
养了一年的猪,过年时我们自家却很少吃到猪肉,就连那些猪下水,父亲也往往卖掉。因为要办些年货,要给老老少少添置些衣服,更重要的是,要攒钱盖房子。那时,我奶奶,父母亲,我们姊妹兄弟四人,一家七口人,还挤在三间小小的土坯屋里呢。
唉,那时候没有别的经济来源,家里一年的开销,也就全指望这口宝贝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