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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佃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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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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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干点儿活,不吃亏

“多干点儿活,不吃亏。”,这是父亲生前常对我们说的一句话。

父亲去世后,思念之情与日俱增,一直想写篇文章纪念他。也曾动过几次笔,但写着写着,泪水常常模糊了双眼,又苦于文采匮乏,终未完成。这一隔,就是十几年。

父亲一生经历坎坷,12岁时,我的爷爷在日本人开的煤井下遇了难。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祖母一人拉扯着四个孩子度日,家境的窘迫可想而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亲年龄不大就整天跟着大人在家里地里干苦活累活,成了家里的劳动力,分担起家庭的重担,也饱尝了世间的辛酸。

父亲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他种地是把好手。几十年如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爱动脑筋,从不盲从别人。哪块地里种啥庄稼好,庄稼什么时候施肥、间苗,播种时下种的深浅,他都有自己的主见。因此我们家的庄稼长得格外旺盛,到秋天时收成就好一些。尽管父母没白没黑地忙活,光靠那些山地,家里的日子也仅仅满足于温饱而已。为生活所迫,父亲一生还干过许多别的行当。

他做过买卖,挑了我们村里的特产——万山砂锅到处赶集或沿街叫卖。清晨摸着黑出门,往往半夜才赶回家里。砂锅是极易破损的家什,走在路上得小心翼翼,唯恐跌倒把它磕破。有时挑着摞得满满的两大筐子砂锅,走出离家很远的路了还没有卖完,天快黑时,父亲就把砂锅暂时寄存在一户人家,第二天再早早赶回去取出来继续卖。来回的路上还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有一年冬季的一天,父亲把一担砂锅卖完时,天已擦黑。他把两个空空的柳条筐扣在一块,用担杖钩子勾住贴在后背上,担杖搁到右肩上,担杖的另一头用右手压着翘下,匆匆忙忙往家赶,走着走着隐约感觉到有些黑影跟随着自己。他快走,后面的影子紧追;他慢行,后面的影子慢跟;他回头,后面的影子躲闪。大概知道父亲口袋里装着卖货的钱,过了个把时辰后,那些影子仍然紧随不舍。天越来越黑,一阵一阵的寒风吹起的枯叶和尘土不时迷住他的眼睛。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可怎么办?来到一处宽阔地,父亲紧走几步,然后渐渐慢下来,等那些人影靠近了些,父亲用左手悄悄把贴在后背上的两个筐子从担杖钩子上快速摘下丢到地下,突然一转身,抡起担杖上下左右地耍了起来。他耍得花样百出,呼呼生风,还巧妙地加上了一些高难度动作。只见他左旋右转,两个指头托着担杖的一端直直地顶着转了一圈,接着一个指头当作中轴勾着担杖钩子抡起了圆圈,之后蹲下身子又迅猛地跳起并使劲把担仗抛向了高空,同时麻利地解开上衣扣子,脱下厚厚的棉衣扔在一边,接着一跃而起接住刚刚从高空降下的担杖,继续挥舞不止。他仿佛完全沉浸在了一种武术比赛的状态,旁若无人地继续表演着,直至大汗淋漓,浑身湿透。而此时,那几个黑影早已吓得逃之夭夭。原来父亲平时喜欢玩马叉、耍长棍,没想到这次急中生智的表演,竟唬住了那帮歹人,自解了一次危机。

父亲当过泥瓦匠,庄里乡亲谁家有盖房垒堰的,他也会主动去帮忙。他还会糊屋棚,在村里算是小有名气。裱糊之前,用高粱秫秸扎好架子,用长钉子或硬木条固定在墙上,先在秫秸架上裱糊一层旧报纸,等报纸干透了再在上面糊上主人家买来的花花绿绿的棚纸。这活儿需要挺高的技术,父亲干得很熟练,扎得很结实,扎完后看着很美观。虽说是很苦很累的活,但只要是乡亲们开口,他都是有求必应。

冬天,盘炉子也是父亲极擅长的手艺活,亲朋好友,都知道我父亲盘的炉子既好看又好用,在天气刚转凉时就早早和他约好,请他抽功夫给自家盘炉子。等盘好炉子,父亲总要亲自生上火,亲眼看到火苗窜的很高,炉火烧得很旺,才放心地离去。

父亲做的最多的活,要算在当地的煤井上下井了。我们家乡那地方地下煤炭资源丰富,绝大多数的壮劳力都下过井,挖过煤,那样可以多挣几个钱贴补家用。因为祖父是在煤井下遇难的,祖母死活不让父亲去下井。谁都清楚,一个人下井,全家人都得整天提心吊胆地生活着。但家里七八口人要吃饭,七八口人还挤在两间破旧的土胚房里,祖母最终拗不过父亲还是勉强同意了。父亲身体不算强壮,他在煤井上干了几十年活却很少歇班,而且多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至今,我们老家的墙上还张贴着他当年获得的奖状。

“多干点儿活,不吃亏”,这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

在农村,盖房子可算是天大的事了,这得花费全家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心血和功夫。

首先,得争取到盖房子的宅基地。父亲争取到的是村外的一块一般人根本看不上眼的荒地。荒地的南边需要垒高高的石堰,北面是长长的斜坡需要挖掉。但父亲有自己的理由,他认为这里就像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南面,可居高临下,大半个村子尽收眼底;北面,因为是荒坡,可向后边多开出一大片来扩充家院的面积。前面的堰,可以慢慢地垒高,后面的山坡,可以慢慢地挖平。父亲领着我们全家开始挖山,那山坡,既不是大块的石头,也不是一般的土层,而是一些又硬又粘的渣土,挖起来很费事,抡起大镐头使劲刨下去,却只能刨起不多的土块。母亲也是特别能干特别能吃苦的人,在父母的带领下,我们一家人没白没黑的挖土、运土,大干了好几个月,终于挖出了能盖房子的地盘。接着开始挖地基,又是起早贪黑地干了好多天才挖好。

盖房子需要很多石料,石料从那里来?得自己到山上挖土开石。父亲到山上去找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能挖到好石头的山坡,自己学着当石匠,挖土凿石,再把从地下挖出来的不成形的石块凿成方方正正的石料。早上天不亮就带上干粮和水,带上挖土凿石用的各种工具出发,在那里一干就是一整天。若是第二天还准备再去干,就将一些用具,比如凿子、锤子、錾子等挺沉重的,找个地方挖个小坑埋起来,省得来回带着很累人。约摸着备的石料差不多够用了,就请人用独轮车运回家中。

父亲多年前就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家院里种好了树,快到用木料的时候,找人帮忙杀了树,备好盖房子所用的木料。至于盖房用的砖瓦、水泥、石灰,那些必须买的东西,父母也是多年前就开始筹备。买料的钱从那里来?简而言之,是从牙缝中硬挤出来的。另外,还有一部分是从亲戚朋友家借来的。

到正式盖房子的日子,亲戚、乡邻来了很多,他们放下家中的活来帮忙,这也是父亲多年来用自己的汗水换下的功夫。大伙干得热火朝天,两三天的功夫,一座三间的新房子终于造成了。一年之后,我们搬进了新居。因为急等钱用,父亲卖掉了老家的两间旧屋,拿到钱后的那天晚上,父亲伤心得落了泪,一只接一支地抽着烟在院子里傻坐了一宿。

父亲对我们姊妹四人要求严格。每天早晨,天一亮就要求我们和大人一块起床,农忙时节和大人一块下地干活。可能因为我是长子,对我尤甚。即使农闲时节,也要求我每天早晨必须往自家的承包田里挑一担干粪,然后才能吃早饭去上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理解他,甚至在内心里怨恨他。多年之后,我才深深地体会了父亲当时的良苦用心。这不仅锻炼了我的体魄,而且使我养成了勤快早起、吃苦耐劳的好习惯。这习惯我一直坚持着,它将使我终生受益。

我小时候身子虚弱,为了给我补身子,父母节衣缩食攒钱给我补充营养。听说甲鱼能补身,父亲曾步行几十里路到淄川大集上给我买来活的甲鱼,杀了炖了给我吃,又把甲鱼壳晾干用蒜臼子慢慢捣碎了掺和到面粉中烙饼给我吃。

我的身体一天天强壮起来,我的学习成绩也一直稳居学校的优秀之列。每当我把奖状奖品领回家,父母虽然不大识字,但总是接过奖状,端详半天,然后亲自张贴到墙上,亲朋好友来家串门,他们总不厌其烦的指给他们看。那年,我终于不负众望,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理想的学校。那时,在几千人口的村里,只考上了我一个,用当时流行的话说,可算“山窝窝里飞出了一只金凤凰”,那是非常荣耀的事情。父母亲也因此受到了乡邻们更多的羡慕和敬重。

在父母的严格教导下,我的兄弟姐妹都很有出息,也都十分孝顺。父母把我们四人拉扯成人,等我们都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父母又忙着帮我们照看孩子。

父亲喜欢说说笑笑,喜欢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故事。他还特别喜欢结交朋友,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给大家带去欢声笑语。他喜欢喝杯小酒,有时一天喝两次,但都喝不多,喝酒时吃的菜肴也很简单,往往一盘自家生的绿豆芽腌制的咸菜或者一盘花生米就很满足。喝完酒,再吃一个母亲摊的煎饼,就饱了(说来奇怪,由于那些年每顿都吃煎饼,我们早就吃腻了,而父亲吃了一辈子竟然不腻,即使后来全家人吃水饺时,他也说吃不饱,还是叫母亲给她馏个煎饼吃)。酒足饭饱之后,他接着开始喷云吐雾。他嗜烟,姊妹们给她买了不少,有事没事时,他总会一支接一支地抽着,他在悠闲地享受着幸福的日子。

但没过上几年好日子,由于常年积劳成疾,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时常咳嗽不止,伴着胸闷胸痛,弟弟和他到医院一查,竟是肺癌晚期。唉,这对我们,无异于晴天霹雳!

父亲先后住过七次院,他几乎不识字,我们姊弟四人达成共识,一直对父亲隐瞒着病情。他一直积极地配合治疗,坚强乐观地和病魔抗争。后来他似乎已经觉察出病情的严重,但从没有对我们说起。我们姊弟四人齐心协力,尽了最大努力,也未能挽回父亲的生命。二00一年的农历十月十五日——一个北风呼啸的冬日里,辛劳一生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父亲,您离开我们近二十年了,如今您的儿女们也都两鬓染霜了,但是,我们的眼前时常浮现着您的音容笑貌啊!

近20年来,我们一直珍藏着您用过的扁担、您玩过的马叉和长棍。“多干点儿活,不吃亏。”,您那朴朴实实的话语一直回响在我们的耳边,我们一定会永远铭记于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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