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我的大舅是大煤矿工人，干活棒，人缘好，一米八的大个子，按说找个对象不成问题，可谈了好几个都告吹了。

这一年同事又给他介绍了一个说话柔声细语，长相秀气苗条的姑娘。在媒人家见了一面，两人看着挺对眼。

交谈中，姑娘随口问了一句：“你家有几个兄弟姊妹？” 大舅一听，脑袋翁的一下，心想，完了，这回又没戏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他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那天，他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媒人的家。

第二天媒人来职工宿舍找他，对他说，小李啊，姑娘想到你家里去看看。大舅把头摇的像拨浪鼓，说什么也不同意，但是经不住媒人的苦劝，最后勉勉强强答应了。

姑娘被领到了大舅家，进了家门，大院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姥姥一个人在喂鸡。过了一会儿，姑娘悄悄问大舅：“你说的那七八个弟妹呢？”大舅也正纳闷，就腼腆地说他也不知道。

到了午饭时间，姥姥打发大舅到地里给姥爷送饭去。

姥姥包了水饺，煮熟之后捞到盘里，端到北屋的饭桌上，让姑娘一个人快吃。姑娘说等一家人聚齐了再吃，可姥姥再三说别人都吃过了，说着话把饭棚的栅栏门使劲拉上，急匆匆出了院门。

姑娘只好一个人吃，吃完之后，走到饭棚门前，费了好些事才把紧紧关着的栅栏门打开，想把自己用过的碗筷刷洗一下。进到里面一看，下水饺用过的大锅还微微冒着热气，周围排着七八个大小不一的瓷碗，每个瓷碗里都泡着满满的煎饼汤，每只碗的边沿处卧着一个水饺。

姑娘出了饭棚的门，正巧碰到抱着孩子赶回家的姥姥。姥姥显得很尴尬。原来，姥姥那时已经连着生下九个孩子，大多数还不能干活，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这天她借钱割了半斤肉勉强做了几十个水饺来招待姑娘。估摸着姑娘快到家时，她把那些不大的孩子藏到了邻居家。

看到姑娘从饭棚里走出来，姥姥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心想，这门亲事肯定又黄了。

姑娘的一句话打破了沉默：“还是姊妹们多了好，这样热闹啊！”

姥姥看到姑娘通情达理，心里更喜欢，使劲拉着她的手，平时伶牙俐齿的她一时竟不知说啥好，泪珠在眼圈里打转。

姑娘看在眼里，一脸平和地说：“姊妹们多了好，我真是这么想的。我跟您说说我的身世吧。”

姑娘说，在她三岁那年的一天，一群日本鬼子像野兽一样闯进了她们的村子，见鸡逮鸡，见人杀人，抢掠之后又在村里点上大火扬长而去。不久，村子的上空又有一批批的飞机呜呜叫着飞过去，飞机上扔下一枚枚炸弹。她们家的院里被炸出了一个大坑，院里的大磨盘都被炸成了碎块。父母都被炸伤，趴在屋里的地上呻吟。她蹲坐在门槛上扯着嗓子哭，突然被父亲狠狠地踹了一脚，直接被踹出了屋门外滚出好远。等她清醒过来好不容易才爬起身，转脸一看，家里的房子全都已经坍塌。

父母死了，按照当地的风俗，出殡时得有儿子“指路” ，家里没有男孩的，得临时过继一个儿子。族人出面，给父亲过继了一个儿子，这个男孩比姑娘大十来岁，心地善良，脾气也好。在族人主持下草草料理完父亲的丧事后，这位临时的哥哥看到姑娘孤零零地趴在父母的坟头上哭得撕心裂肺，就把她领回了自己的家里生活。

十年后，哥哥结婚了， 一上来，一家人其乐融融。时间长了，嫂子看姑娘又瘦又弱，只是长着一张吃饭的嘴，不能干什么活，就开始嫌弃她，再后来对她百般刁难。看够冷眼之后，为了哥嫂的家庭和睦，姑娘主动提出离开，回到自己的亲戚家生活。但哥哥还是尽其所能关照着她。

过了几年，姑娘也到了成家的年龄，哥哥托人把跟自己在一块干活的一个憨厚又耿直的青年介绍给他。这青年就是我的大舅。

“原来你是个苦命的孩子啊！”姥姥抹着泪安慰道。姑娘却轻轻一笑，说：“不瞒您说，前些年哭得多，我现在都哭不出泪了——我们的苦日子会熬出头的！”

大舅从地里回来了，姑娘把他拉带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折叠起来的素素净净的小手帕，展开，从里面抽出几张票子硬塞到大舅的口袋里，和他耳语了几句。大舅出了门，过了半个时辰，提来了二斤肉和一些蔬菜。姑娘擀面皮，大舅剁馅子，很快，在细高粱秸串成的大盖垫上就排列了一圈圈元宝状的水饺。姥姥重新烧上一锅热水，等水滚开，姑娘就端着盖垫，把饺子一个个下到水中，不一会儿，饺子熟了，捞到一个个碗里。从邻居家找回来的那几个弟妹早就饿的难受，口水直往下淌，端起小碗，开始用筷子、用匙子或者直接用小手往嘴里拨拉。

不久，姑娘成了我的大妗子。

一年后，大妗子生下一个俊俏的丫头，几个月后，姥姥又生下一个胖小子。

大妗子抱着自己的大闺女，姥姥抱着自己的小儿子，身后跟着一群“小尾巴”，拖着一串串长长的影子，一起笑呵呵地走在大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