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的幸福

凭着自己的聪慧好学，叔叔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考上了淄博师范学校，这在当时可是轰动乡里的喜事。在师范读书时他担任班里的团支部书记，不仅学习成绩优秀，还多才多艺，能歌善画。六十年代初师范毕业时，积极响应党的号召，他被分配到了淄博市最东边的淄川区峨庄公社工作，在那儿一待就是八年。

峨庒地区现在是山清水秀，人人向往的旅游胜地，齐山、潭溪山、太河水库，都是闻名遐迩的风景名胜区。可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里交通闭塞，是全市最偏僻、最贫穷的地方。叔叔说，平时天气好的日子，公交车也往往只能通到太河水库那儿，然后得步行十几里山路赶到学校上班。遇到下雨下雪，公交车几乎不通。乡间全是土路，下了大雨，道路被冲得沟沟坎坎，加上山坡上滚下的落石挡道，道路又滑又窄，很不好走，若是车子滑到坭坑里或者被堵在了陡峭的山路上，那麻烦可就大了。要是下了大雪就更不用说了，道路上的积雪几天甚至几十天化不出来，哪个司机也不敢在又陡又险的山路上玩命。

在单位，不论是生活条件还是工作条件都十分艰苦。不过叔叔每次跟我说起这些，都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带过，然后话锋一转，说，那里的山好水好，那里的人更好！他们朴实仁厚，就像那地方的土地一样。他们热情善良，老师们之间关系融洽，学生们也格外懂事。叔叔把最美的青春献给了那片山区的教育事业，那八年的时光也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叔叔还饶有兴趣地跟我讲起一次教师聚餐的经历。虽然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他讲起来却神采飞扬，绘声绘色，仿佛是在讲发生于昨天的故事。

那一年的冬季天特别冷，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好不容易盼着地上的积雪快化干净的时候，老天爷好像故意捉弄人似的又纷纷扬扬的撒下半尺多厚的雪花。叔叔他们那些离家较远的老师已经近两个月没回家了，他们大多都是上有老人，下有孩子，谁不挂念家里？

那时叔叔和婶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主要靠婶婶照顾。我的婶婶和叔叔读中学和师范时一直是同学，婶婶也非常优秀，师范毕业后分到了龙泉镇的小学教书。两人喜结连理后，恩恩爱爱，夫唱妇随，工作上切磋共进，互帮互助，生活上琴瑟和鸣，互谅互让。婶婶是典型的贤妻良母，为人豁达，直言快语，她在家无怨无悔地相夫教子，侍奉老人。虽说如此，叔叔一两个月没法回家，也十分惦记家里，心中总觉得不踏实。叔叔心灵手巧，粗活重活不在话下，他还会擀面皮，切面条，包水饺，蒸馒头……本想周末回到家好好“表现”一下，多少尽一点儿作为儿子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的义务。无奈天降大雪，只能干着急。

外地老师们的情况大抵如此。领导们也觉得这些老师不容易，但除了说几句关心安慰的话，他们也无能为力。

那天，全公社的老师集中到一块开大会，会议结束时已经临近中午，有位领导就征求老师们的意见，准备搞一次聚餐，为老师们改善一下伙食，也好缓解一下外地老师们的思家情绪。公款是没有的，只能是凑份子，跟老师们一提，大家没有一个不赞同的。

他们从老乡那里买来一只山羊，牵到一个宽敞的打麦场里，找懂行的老乡帮着杀掉，皮毛处理利索，平摆到大案板上剁成小块，洗干净之后装入一口从一位杀猪的老乡那里借来的大铁锅，撒上葱、姜、八角等作料，舀满水盖上盖点上火开始煮。所有的人都在忙活，有负责到山坡上捡拾木柴的，有负责在火炉前添柴的，有负责用长木棒翻动大锅里面的肉骨的……大伙儿围在铁锅旁说说笑笑，又唱又跳，羊肉浓浓的香气一阵阵飘出，溢满山野，钻入鼻孔，谁也忍不住扭过头去咽口水。

终于，羊肉熟透，开始分羊肉了。先将羊肉羊杂羊骨等切割成块分类堆成堆，在案板边上按照人头数摆好搪瓷碗。第一轮，分瘦瘦的羊肉，第二轮，分切碎的羊杂，第三轮，分大块的羊骨头，至于羊汤，说好自己用铁勺从大锅里随便舀了喝。

“开饭了！”校长吆喝一声，大家每人端起一个搪瓷碗，几十号人围在火炉边伴随着欢声笑语开饭了。要知道，六十年代，那可是国家相当困难的时候啊，大家已经有大半年没吃到肉了，现在嚼着大块的羊肉，兴奋不已，激动不已。不过，似乎都咀嚼得很慢很慢，吞咽得也很慢很慢，都想让羊肉的香味在嘴里多待会儿……

最后一算，每个老师花费一毛七分钱。

叔叔讲到这里，我忍不住问：“真的吗，您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呢？”

叔叔轻轻一笑道：“不会记错，每人只收了一毛七分钱。”

叔叔最后说，那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羊肉了。说这话时，他布满沧桑的脸上洋溢着甜甜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