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秘密

那年，玉米成熟的时节，当我得意洋洋地把大学入取通知书捧回家的时候，一家人都欢天喜地的，而我的母亲，却躲到里间屋里不住地用毛巾擦泪。当时，我也没想太多，只以为母亲是喜极而泣罢了。多年后，我才知道，这里边还另有隐情。

我从小身体有些虚弱，干不了很重的体力活，不过我还算争气，学习成绩在班级一直领先。每个学期末我都会领到三好学生的奖状和盖着学校红章的大大小小的本子——那时就算上好的奖品了。因为这，父母在庄里乡亲面前就挺有面子。

我的父母都不识字，起先连记个工分写封信都得求人帮忙。我上学之后，就让我学着记工分，学着算账。上到三年级时，父母就让我给远在福建当兵的舅舅写信。他们对我寄予了极大的希望，希望我能学有所成，将来能有个好工作，也为家里争光。

那时，村里家家都穷，也都迷信。在别人的撺掇下，母亲决定偷偷地给我算一卦，看看将来能不能有大出息。听说十几里外的西河村有个高半仙，算卦算得特别准，每天都有许多人排着长队去算。后来听说高半仙一天只算十个人，多了不算，据说如果再算的话就不灵了。

那年冬季的一天半夜，母亲就在邻居刘婶的陪伴下，翻山越岭抹黑走向西河村。母亲走得很轻快，爬过了几个山头后，比母亲年轻好多的刘婶好几次说累得不行了，要歇歇，母亲却总说快到了，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到了那个村子时，天还没大亮。问到高半仙的家，门口已经有两家人在排队，母亲排了第三。在寒风中又等了个把钟头，终于轮到母亲。后来听刘婶讲，算命的高半仙当时和我母亲说，你这个儿子出生的时辰不好，看来只有费大力的命，不会吃书的饭。母亲一听就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求高半仙再给好好算算。这高半仙还算“仁义”，见我母亲苦苦哀求，装模作样地掐算了一通，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走出高半仙家门时，又圆又红的太阳刚刚冲出东面的山头，阳光明媚，而母亲的心里却乌云密布黯淡无光。

往家赶，一路下山，母亲却走得很慢很慢，一路上唉声叹气，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歇了好多次。快进村时，母亲擦干了脸上的汗水和泪水，郑重其事地对刘婶说，她刘婶啊，算卦的事，可千万千万别告诉别人啊。刘婶说，放心吧，大嫂，你都说了十几遍了。

后来，我如愿考入了理想的学校，再后来，有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工作。不知为什么，对于算卦的事，母亲却一直守口如瓶，一直没有揭开这个秘密。现在想想，当年母亲的内心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啊！

前年春节，我们全家人聚在一块，来我家串门的刘婶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这件事，又学着高半仙的样子做出些夸张的动作，引起一阵阵笑声。大家笑罢，我忽然想起什么，就问：“那算命的高半仙后来发了大财了吧？”

“被人砍了刀子了！”刘婶说，“人家好好的一对自由恋爱的小青年，已经商量着领结婚证布置新房了，女孩的家长去算卦，高半仙却说两人八字不合，女孩的家长又特别迷信，硬生生把一对有情人拆散了。男孩脾气有些暴躁，在得知真相后，有一天喝得大醉，拿着菜刀闯到了张半仙的家里，当场就把高半仙砍成了重伤，在送医院的路上高半仙就一命呜呼了。”

“唉，这坏蛋！怎么就没有给自己算好呢？”一旁只有七八岁的小外甥歪着个小脑袋一本正经地问。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我清晰地看到，母亲的眼里仍然含着晶莹的泪珠。我的眼角也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