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扁担

回到老家，见到外公的遗像，我不禁又想起了外公和他的扁担。

外公和外婆一生共生了十个孩子，并把其中的九个养大成人，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这是多么艰难的事啊！乡亲们开玩笑时都称外公和外婆为“杨令公”和“佘老太君”。外公当然没有杨令公的本事，他五短身材，相貌平平，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全靠自己的一条扁担艰难地挑着一家生活的重担。

在我的记忆里，外公的扁担是又长又重的。我第一次见到外公的扁担时大约五六岁。那天,我们刚搬了新家，搬到村外一个十分宽敞的大院里，那是父母花费了几年的心血刚建成的新家。亲戚们都来祝贺，家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下午，外公也来了，他挑了一担梧桐树根。我起初以为外公给我们送柴火呢，赶紧把树根往柴火堆里抱。外公抓住我的小手，抚摸着我的小脑袋，温和地说；“孩儿，这些树根是要栽的，我们把它埋到地下，过一段时间，就会发芽，几年后就长出一棵棵的大树，你就可以在树下玩耍了，喜欢吗？”“喜欢喜欢!”，我拍着小手赶紧说。外公又拍拍我的后背，笑呵呵地说：“快，去找找锨、镢，我们现在就把它们种上吧。”

我蹦跳着去找来了锨、镢，外公开始刨坑，我高兴地往树坑里放树根，亲戚们都来劝外公到屋里喝口水，歇一歇，外公执意不肯，推说不渴不累。外公把一担树根种完，只喝了几口水，坐了一会儿，说还要给生产队喂牛，就挑起担子回去了。　

外公给生产队喂了几十年牛，经验丰富，他喂的牛又肥又壮。每次到生产队养牛的场院去看他，都见他在那里不住地忙活，还总是笑呵呵地和牛儿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有时用扁担挑水，挑草料，有时用瓢给牛舀水喝，要不就是用铡刀铡草料，给牛添草料，似乎从不知道疲累。

在我的记忆里，外公和外婆好多年里都在忙着给孩子们盖房子，忙着给孩子们张罗相亲结婚，忙着帮儿女看孩子。就像他给生产队喂养的老黄牛一样，几十年如一日，辛勤地劳作，默默地付出。

晚年的外公仍然是个闲不住的人。四舅承包了果园，年过七十的外公自愿到山上去看园。到秋收时节，他竟亲自挑了桃、梨到各村沿街叫卖，遇到老弱病残，他还毫不吝啬地送给他们吃。　

外公一生不喜烟酒，生活相当简朴。拉扯孩子时没有条件，可后来九个孩子都已过得有模有样，工、农、兵、官、商都有。家里好烟好酒不缺，可外公从不享用，这在一般人看来是难以理解的事。

外公年纪大了，儿孙满堂， 本该“坐享清福”，不必再干活了，但他仍“旧习”难改，偷偷找活干。终于，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有一天，他又偷偷的挑了一担干粪到山上去，不慎滑到了土堰下，跌伤了腿。从此，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几年后，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当我坐在家中即将写完这篇小文时，朝窗外一望，外公给我们种下的梧桐树，一棵棵高大挺拔，浓阴满院，我的子侄和我的几个小外甥正在树下追逐嬉戏……

在晶莹的泪光中，我仿佛又看到了外公和他的扁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