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回到家乡,漫步在小时候天天走过的大街小巷,又听到了那熟悉的狗吠鸡啼声,又看到了历经沧桑的古槐碾房,童年的往事仿佛小溪流般从记忆中潺潺地淌出。
几十年过去了,村里的石碾房周围没有多少变化。当年,附近的好多户人家都来这里碾压谷子玉米或高粱。碾房的南面,三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正好遮挡住炎炎的烈日,树下围着几段长长的石凳,由于多年来乘凉的人们坐来坐去,每一条都很光滑很平整。我又见到了保存完好的石碾,像见到了儿时的好友那么亲切。想当年,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从碾房前经过,总能听见它富有节奏的吱扭声。
那时候,半夜里就有来占碾的人家,他们先将带来的粮食倒在碾盘上一些,均匀的摊开,一只手攥着碾棍顶到肚子上推动碾磙开始转圈碾压,另一只手则拿着笤帚扫那些轧蹦到碾盘边上的粮食。后来的人们,只要看到有推着碾的,就先将带来的碾棍竖在一进门的墙边,后来的人们依次竖上碾棍排上序号。之后,可以先去忙点别的事,约摸着前一家快结束时再赶过来。前一家刚推完,还在清扫着碾盘上粮食的时候,下一家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刚刚清理出来的地方倒粮食,好像担心有人抢了先似的。
若是进了碾房遇到自己的长辈或亲戚一个人在推碾,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开了,这时得赶紧放下手中端着的盛粮食的簸箕,或者挎着的装粮食的篮子,抓起自家的碾棍,插入框着碾磙铁框的另一个插孔,帮着推。被帮的一方不住嘴地说着“用不着”“用不着”的话却往往是推辞不了的,两个人就边拉着家常,边迈着轻快的步子,转起圈来。
那时各家的人口都挺多,似乎隔一两天就得去碾房推碾。这种活,多是家里的女人来干。小孩子也常常被撵着去帮大人推碾,他们大多不太情愿,但又不得不去。对于那些偷懒耍滑的孩子,大人们一般是不会去和他讲什么大道理的,哄着吓着还不听话,抄起笤帚疙瘩就砸到身上了。所以,大人咋呼一两声的时候,孩子就乖乖地跟在后面了。
若是天昏黑下来了还没推完,就得点上灯继续推。渴了饿了头疼脑热,那都得忍着。那时候人们的忍耐性都特别强。记得有一年秋天的一个下午,邻居王二婶挺着个大肚子在那儿吃力地推碾,推着推着,突然感觉不适,本来还强忍着,但忍着忍着就忍不住了,扶着碾盘慢慢倒下了身子,大家赶紧跑过去,搀她。不一会儿,她竟顺利生下个小男孩。小男孩响亮的哭声惊动了碾房内外好些热心人前去围观和帮忙。
三个女人一台戏,来推碾的女人们有拉不完的家长里短,讲不完的闲话故事。我常常被母亲叫来帮着推碾,就听到许多趣话故事。记得有个韩大娘,娘家是青岛,人们都叫她“小青岛”,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流落到了我们这穷乡僻壤,就像谷子地里长出了一棵红高粱。她长得高高瘦瘦,白白净净,很漂亮,操着很好听的口音,爱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似乎没见过她干过什么庄稼活,推起碾来也有些吃力,她应该是最希望别人帮她的。不过,女人们似乎都不太喜欢她,可能对她喜欢涂脂抹粉打扮时髦看不惯吧。她有时候会讲些故事或者给些糖果,吸引孩子们来帮她的忙……
我轻步迈进了石碾房,走近了石碾,慢慢的抓起了碾棍,把碾棍顶在自己的肚子上,碾磙转了起来。
恍惚中,我仿佛转回了遥远的童年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