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哥

邻居家的哑巴哥叫啥名字，我至今说不上来，似乎也没有问过。只记得大人和孩子都叫他“小哑巴”，即使当着他的面人们也都这样叫他，反正怎么叫他也听不见。

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过，哑巴最忌讳的事，是别人在他的面前画一个圈，然后在中间吐上口唾沫。一上来我们不明白为什么，却又觉得好奇。一天下午放学后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我们几个小伙伴正商量着玩什么好玩的游戏来打发掉天黑之前的灿烂时光，远远地看到哑巴哥正朝我们走来。胆大的小军神秘地说了声“有了”，就招呼我们蹲在了路边。等哑巴哥走近歪了头瞧我们时，小军用早攥在手里的一段枯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快速的吐了口唾沫在里边。这下可不得了了，还未等小军直起身。哑巴哥嗷嗷叫着开始追过来，我们舍命地跑，他拼命地追。哑巴哥虽然不会说话，但身强力壮，最后，我们筋疲力尽，一个个累倒在了小路旁的草丛中。身小力薄的小军被抓住，被哑巴哥骑在身上劈头盖脸地揍了一顿。小军很委屈地哭着回了家，跟父母说了这事，本指望父母能给自己出出气，结果却又挨了父亲一巴掌，他的母亲赶紧去拉开了，十分郑重地说，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啊，你们做这个举动，是要他去跳井，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哑巴为什么最怕落井呢？我那时一直没搞明白。不明白的，还有说书人常说的“怕什么，来什么”的一句话。不过，从哑巴哥后来的经历中，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哑巴哥很勤快，干活一点儿也不惜力气，就是脾气倔得很。那年秋收秋播的农忙时节，社员们在生产队刨地，刨了一整天之后，人们都累得不行了，天也渐渐黑下来，大家陆陆续续地回了家。地里只剩下了小哑巴，他非得坚持刨完那整块地再收工。他刨完了最后的那块地角，正倒着身子平着䦆头把刨了的地整平，把刨出来的土坷垃砸碎，倒着倒着，一时忘记了身后有一口枯井，一下子跌进了十几米深的枯井里……

也巧了，那块地刨好整平之后只等着过一段时间播种小麦，人们都忙着去整理别的山地，好几天竟无人靠近枯井。

哑巴哥家里兄弟姊妹多。他有时吃住在奶奶家里，有时吃住在妈妈那里。那些天奶奶以为他在妈妈那儿，妈妈以为他在奶奶那儿。生产队长还以为他生病了，也没太当回事。三秋大忙时节，大家都各忙各的，竟然都不知道他失踪的事。

隔了两三天之后的一天傍晚，一对小情侣一前一后来到山坡上溜达（那年月都不好意思到大街上溜达），走累了，看到枯井不远处有一个挺大的玉米秸垛子，就一起走过去，轻轻放倒一捆玉米秸秆，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坐着。这时候，圆圆的月亮升起来，月光如水般洒在广袤的田野间。时光静静地流淌，当一对小情侣越谈越热乎，身子越靠越近，嘴唇快贴到一起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咔哧咔哧就像老鼠啃家具的动静。他们两人吓得毛骨悚然，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女孩吓得脸色煞白，浑身瑟瑟发抖，男孩趁机把女孩揽入怀中，这时两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彼此咚咚咚的心跳声，同时，他们又再次清楚地听到了来自地下的咔嚓咔嚓的响声。男孩对这里的地况挺熟悉，知道这里有一口枯井，为了显示男子汉的气概，他右手轻轻抚摸着女孩又黑又粗的长辫子，左手扶着女孩的香肩，嘴巴凑到女孩的耳边悄悄说：“不用怕，待会儿我们做一件很有趣的事。”说着就脱起了上衣。

女孩的脸腾地红了，花容尽失，满腔怒火刚要喷发，却见男孩突然转身离去。只见他一边脱着上衣，一边小跑着到不远处一片晚熟的玉米地里掰了些鲜玉米，用上衣兜着回来了。他故作镇定地嘿嘿笑着跟女孩说：“现在咱们来喂老鼠，有趣吧。”女孩的心这才稍稍平静了些。他们一边说着话，就把几个大玉米扔下了枯井。井下的动静稍停了一会儿之后，他们听到了更大的如同饿狗啃食一般的咔嚓声，更让他们失魂落魄的是，在皎洁的月光下，他们清楚地看到从井下陆续“嗖嗖”地飞上来几个啃净了玉米粒的玉米骨头，有一个几乎落到了女孩的头上，还伴随着哇啦哇啦的叫声。他们以为深更半夜遇见鬼了，都吓了个半死。女孩几乎跌倒，男孩也迈不动腿了。

等稍微镇静之后，两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跑回了村里。跟村里人一说，村里人心惶惶，都以为真的闹鬼了。这个时候，哑巴哥家里人也知道了哑巴哥失踪的事，一家人正着急上火。听了人们的议论，顿时明白了一切。马上就招呼了十几个人，拿上手电筒，带着长绳赶到枯井旁，齐心协力把哑巴哥救了上来。

原来，跌下井之后的哑巴哥只是受了些惊吓，受了点轻伤，身体并无大碍。那时候刚收割完了玉米，人们图省事，收割时就将一些玉米秸秆、拉拉秧、南瓜秧、杂草之类的东西用锄头、䦆头、镰刀勾拉到了枯井下。也不知晕了多久后醒来时，无边的黑暗和巨大的恐惧笼罩了他。枯井的四壁是土层，根本爬不上去。他急得团团转，再就是嗷嗷叫，那时山坡上早已经没了人，嗷嗷叫了半天也没人听到，他叫累了只能坐着干等，等着等着就犯困睡着了。

哑巴哥醒来后又渴又饿，就只能啃些青青的玉米秸秆。那时的庄稼，不上化肥不喷农药，青青的玉米秸秆有些啃起来是甜滋滋的，味似甘蔗，啃起来口感还不错。偶尔在秸秆上还会发现一半个人们漏掰或籽粒不多人们看不上眼的像豁牙一般的小玉米，这时候这东西就算是救命粮了。这样，哑巴哥在井下啃够了秸秆睡觉，睡醒了再啃秸秆。看来他是他命不当绝啊！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哑巴哥就是。他的勤快吃苦和善良朴实很讨大家的喜欢。到了二十出头，经热心人介绍，他找了个对象，也是个哑巴，不过贤惠能干，长相俊俏。结婚一年之后，他们生下一个清秀可爱的大胖小子，竟然会哭会笑，一岁半不到就学会了说话。哑巴哥两口子乐得合不拢嘴，他们见到熟人就用手比比划划地、用嘴哇啦哇啦地“讲述”着自己的快乐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