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进城

临近小学毕业的时候，班主任孙老师跟我们说学校准备给我们办毕业证，要求每人上交两张一寸照片。那时我们家乡那里还没有照相馆，照相必须得到城里去，这样我们就有了一个进城的机会。那时大人们整天在地里忙活，根本顾不上管我们，给了我们几毛钱——似乎也拿不出更多的钱，让我们自己到城里去照相。

一个 周日的早上，我们几个小伙伴约好一块出发。那时我们那里还不通公交车，只好步行进城，不过，我们一点儿也不在乎。沿着弯弯曲曲、杂草丛生的山路，我们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哼着歌曲，赏着山花慢慢前行，不知不觉十几里的山路就被我们甩在了身后。

进了博山城，我们觉得处处新鲜，处处好玩。我们先到税务街找到了一个叫泰云照相馆的地方照相。这是一座两层小楼，进了大门，顺着楼梯上到了二楼，光线有点儿暗。因为是第一次照相，我们都觉得挺神秘，就不免有些紧张。照相的师傅一边摆弄罩着一块红布的笨重机器，一边热情地招呼我们依次坐到一个木板凳上，我们背后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块浅蓝色的幕布。摄影师傅将脑袋钻到布罩里，从里面发出一些指令，然后高高举起一只手，手里攥着一个红色的橡胶球，大声提醒着抬起头，笑一笑，别紧张，别眨眼等等。我坐到板凳上之后，感觉身子在抖，心跳加快。我使劲屏住呼吸，等到那师傅喊完“三、二、一，好！”，橡胶球儿咕唧一声，闪光灯一闪之后，我还老老实实地坐在板凳上不敢动，直到那师傅说“照好了，起来吧”，我这才舒了一口气，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胸口。

出了照相馆，我们商量着再到哪里去逛逛。那时孩子们最向往的地方是公园，就不约而同地说去公园。我们从税务街往南一边问着路一边逛，那时街上的商店饭店都不算多，人也稀少，汽车更罕见。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了博山公园。小军的爷爷在城里的皮鞋厂当工人，以前曾带小军来过几次，小军自然就成了我们的向导。买了票，进了门，他领着我们先去动物园区。记得那时的动物还是挺多的，最吸引小孩子的是公园南面的猴园。沿着鹅软石铺就的甬道，跨过下有潺潺溪流的木桥，来到猴子园区。几十只老老小小的红屁股精灵被关在一个大大的铁丝网里，在高高低低的乱石堆上跳来蹦去，追逐打闹。有的守在笼边，眨巴着小眼，抓耳挠腮，然后用乞求的目光望着外面，等着人们喂食。我们几个小伙伴身上一无所有，连自己想吃的东西都没舍得买一点，哪有什么好吃的投给它们，就只好干巴巴地和猴子互相瞪眼而已。瞪眼瞪得累了，我们又去看了骆驼，还有梅花鹿，这些动物以前我们都没有见过，感觉特别新奇，不过它们的粪便散发出难闻的臭气，我们捂着鼻子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走开了。

顺着石阶，我们登上了公园的高坡，没想到爬上去一看，高坡上面十分平坦，而且十分宽阔，这里杨柳依依，修竹挺立，鲜花竟艳，百鸟争鸣。转过一道石墙，竟然发现还有一架真的飞机静卧在浅浅的草地里，飞机的外壳已经锈迹斑驳，但骨架完整无损。我们以前没见过——准确地说，只见过高空中嗡嗡飞过的飞机，于是都很激动。那时我们对飞机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我们村里那年“飞”出了一位飞行员，每当有飞机从空中飞过，我们就天真地认为那飞机是我们村的哪位飞行员驾驶的，就一起在下面喊飞行员的名字，希望他能听到我们的喊声，从机舱里探出头来或者伸伸手打个招呼。我们走近了飞机，用手摸一摸，挺光滑，围着转了好几圈。

高坡的东南面建有一座转楼，我们随着人群去转了一转。转到最高处，举目眺望，博山城的全貌尽收眼底。在高坡上面转够了，我们没有原路返回，南面有百十米向下的石阶，我们顺着石阶往下走。石阶的两边砌着一米多高的石垛，石垛的最上面砌着大块的长石，表面特别光滑。因为有挺大的斜度，不少孩子蹲坐在上面溜滑，就像现在的滑雪滑草滑沙一样，我们看得有些眼馋，小军就提议我们也去试着滑滑。一上来，个个小心翼翼，只能两手使劲撑着慢慢往下挪一点点，唯恐掉下来，跌到两边的石阶上或草丛中。适应了一会儿，胆子逐渐大起来，就能连续滑几米甚至十几米了。一气滑到最下面，再次顺着石阶跑到顶端往下滑，上下往返，乐此不彼。

玩的累了，肚子也早就开始唱空城计了。我们商量着到哪儿喂饱肚子，还是小军提了建议，说火车站附近有一家地下混沌馆，可以去吃混沌，我们都同意了。步行沿着西冶街走到火车站，找到小军说的那家混沌馆，沿着地面以下的台阶往下挪，昏暗的光线中，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到了最下面，看到吃混沌的人排了很长的队，我们也加入了队列中。等了挺长时间后，才吃上热乎乎的混沌。

午饭之后，几个人又都来了精神，跟着小军到了工人文化宫。那里天天放电影，我们在宣传栏周围看了又看，张贴的海报上是我们崇拜的电影明星，有人在排队购票。我们看到票价后，都后退了好几步，我们手里已经只剩下一两毛钱了。没办法，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出了文化宫的大门，在博山的大街小巷中穿行，走出一条狭窄的胡同，在宽敞的大路边，我们见到了让我们难忘的场面——一个租书的摊子。摊子很大，地上铺了一块很大的旧帆布，帆布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其中以小人书居多，各种各样，成套的《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隋唐演义》等，着实让我们欣喜异常。以前，我曾在同学母亲开的理发铺里看过不少小人书，但大多不成套。这次算是开了眼。得知只要交上一毛钱，就可以看上两个小时后，我们毫不犹豫地从口袋中摸出一毛钱交到了看摊的老爷爷手里。坐在小小的马扎上，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光阴飞逝，几十年过去了，第一次进城的情景竟然历历在目，恍如发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