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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佃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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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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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父亲

“这个男人家里穷得叮当响,一辈子也混不出个人样来!”据说,父亲年轻时,曾听到有人背后这样嘀咕他。

 父亲少年丧父,家境贫寒,后来历经生活的各种磨难。他种过地,下过井,当过瓦工,卖过砂锅。他的身体并不强壮,却和母亲一道支撑起一个大家。

父亲的胸中一直憋着一股劲,也可以说怀着一个美好的愿望,那就是要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母亲也是坚韧吃苦的人,经过多年的勤俭操持,辛苦打拼,他们终于实现了美好的愿望。在父亲胸中憋了半辈子的那口恶气,终于烟消云散。后来,连最小的儿子都结婚有了孩子,苦日子熬出了头,不用再劳碌奔波,儿女们也都十分孝顺,他们自然过上了安稳舒心的幸福生活。

家里的日子宽裕了,父母却一直保持着简朴的生活习惯。父亲喜欢抽抽卷烟喝喝小酒,不过要求却不高。烟,是便宜的简装烟;酒,是散打的“塑料大曲”。吃的饭食也极简单,一盘炒黄瓜,一碟花生米,甚至几块晾晒的豆腐干或一碟豆芽咸菜,再加上一个他吃了一辈子也没有吃厌的玉米煎饼。

 饭菜还没有做好,父亲早已盘腿坐在床边,先倒上一盅小酒,悠闲地喷云吐雾。母亲将饭菜摆到桌子上,父亲开始慢慢享用。只见他用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夹住高脚小杯,端起来,触到唇边,呷一小口,再轻轻放到桌上。他饭菜吃得不多,却吃的很慢,一顿饭有时会吃上一两个小时。

喝上两盅小酒,父亲的话渐渐多起来,他开始逗自己的两个小孙子,逗自己的两个小外甥,和他们玩游戏,甚至让孩子们跨在自己瘦弱的身子上当牛马骑,乐此不疲。父亲特别喜欢孩子,玩着玩着,他就把自己也当成孩子了。

 父亲喝着小酒时,往往就有朋友来家里串门了。从年轻时候开始,父亲就喜欢交朋友。他交友,以诚相待,以心换心,因而交了不少掏心窝的朋友。有年龄相仿的,也有悬殊几十岁的忘年交。别人家里有事,他都是跑前跑后,不惜功夫和力气。到了我们家有事,比如盖屋之前要从远处的山坡上往家里搬运石料时,比如盖房子垒墙上梁那几天,朋友们都是拼了力气帮忙。

 父亲的性格幽默风趣,也许由于经历的人情世事太多,他把许多东西看得很淡。他不识字,却喜欢讲故事,讲起来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常常让大人孩子着迷。他讲故事,其实大多是拉呱,都是拉些走南闯北见到的听来的逸闻趣事。他讲故事和别人不一样,往往是互动的。讲着讲着,突然就停下不说了。别人再问,就顺着别人的提问和意愿接着往下讲。有些故事讲了好多遍,无非是回忆早年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可每次讲起来都会有变化,每次都添补上一些新鲜有趣的情节,所以大家百听不厌。

来串门的,也不光是闲聊拉呱,有时也会有人来商量一些“正经事”。家族里,朋友间,谁家有红白喜事,父亲总是跑前跑后,内外张罗。谁家遇到麻烦和难事,也都愿意找他,他都帮着出主意想办法解决。他办事公道,考虑细致,在家族里和朋友间威信颇高。父亲还是村里的热心人,喜欢“成人之美”,乐于给人家当媒人,居然说成了好几对。

来我们家串门最多的,是村东头的马二爷,他几乎天天绕很远的路来我家玩,进屋之后,来到床边,脱下鞋子,盘腿坐在床边,露出十个脚指头——他一年四季从来不穿袜子。孩子们跑过去摸他的脚指头,他一点儿也不生气,还故意弯出些造型,惹孩子们开心。他和我父亲可以说是“患难兄弟”,天天见面,却总有说不完的知心话。马二爷和我父亲有些类似的生活经历,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自食其力,立业成家,结婚后妻子给他生下三个孩子在第三个孩子还没有满月时就因病辞世,他只能既当爹又当妈把孩子们拉扯大,他也是历经磨难却乐观豁达的人。

再就是邻居的刘叔。刘叔也是个早年命苦勤快耐劳的人。年轻时赶毛驴往城里送煤炭,他为了另外多挣一份钱,一手牵着驮满煤炭的毛驴,自己还肩扛一袋百十斤的煤炭,走十几里的山路运到城里的琉璃厂。他耳朵聋得厉害,大概怕别人听不见,说话声音特别大。他的聋,不是因为年纪大了,而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在家里由于饥饿难耐偷着拿了个煎饼想填冲肚子时,被后妈发现用鞋底抽打导致的。别人讲话,刘叔是听不十分清楚的,但是他也附和着别人的说笑而说笑,有时大家问他为啥笑,他就乱蒙上一句,回答往往是风马牛不相及,惹得大家又一阵捧腹大笑,他也和孩子一样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没人来家串门时,父亲就打开收音机听京剧,一听就是一两个小时。那一年,看到父亲经常给收音机换干电池,既花钱又麻烦,我自作聪明就想给他换成交流电,可惜我不懂装懂,鼓捣坏了,里面线路被烧毁。后来找了几个人都没有修好,也没有及时去给他换一部新的。父亲没有一丝责备。现在想起,悔恨不已。

 小时候有人曾悄悄问我,父亲是不是会武术。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说实话,我没见父亲耍过高难度的武术动作。他会在家中玩玩马叉,耍耍长棍,家里至今还保存着父亲玩耍过的马叉,还有一条长长的辣条棍。父亲在我们兄弟俩小的时候教过我们一些玩长棍和马叉的动作,弟弟佃强一看就懂,一练就会,而我对这方面不感兴趣。父亲见我学起来没什么悟性,练起来也不得要领,就放弃了教我。也许父亲是会一点武术的,可他从没有跟我们讲过,他是不喜欢张扬的人。

父亲也常常走出家门到街上转转,一手提着小马扎,一手牵着小孙子,溜达到村中央的大槐树旁,坐在树荫下光滑的长石凳上和别人拉拉家常唠唠嗑,或者看别人打牌下棋。

后来,父亲和马二爷一起痴迷上了一项活动,那就是敲锣打鼓,敲来打去,竟然敲打出了点儿名堂。

 “咚咚咚”“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我们家住在村外的高坡上。正月里,从村委方向传来一阵阵铿锵响亮的锣鼓声。

 盘腿坐在床边抽烟喝酒的父亲听到后,早就坐不住了。只见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三口两口扒拉完剩饭,立马跳下床,穿戴好衣帽,趿拉着鞋子就急匆匆往村委方向奔去。时间不长,从村委传来的敲鼓声格外的高亢雄壮起来,那大概是父亲已经接过了别人的鼓槌开始敲打了。

 我猜想,父亲敲锣打鼓时,一定是怀着厚重感情的,在这高低错落的鼓锣声中他自然宣泄着艰难岁月的苦痛,也恣肆无羁地抒发着现如今的幸福和喜悦。

后来村里组织锣鼓队,父亲和马二爷自然成了积极分子。村里为他们统一购置了黄色绸缎的“队服”。他们走出了村里走出了乡里一直敲到了城里甚至敲到了外区县。

每次参加完活动回到家,父亲累得腰酸背疼,却总是喜眉笑眼。进门后,父亲脱下“队服”叫母亲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

父亲在尽情享受晚年幸福和快乐的时候,无情的病魔却已经在侵袭着他日渐瘦弱的身体。与病魔抗争的那些岁月,父亲一直是微笑着面对的。

父亲走了快十九年了,可他的精神一直在影响着我们。父亲给我们留下了终生受用不尽的精神财富,那就是耐劳吃苦,与人为善,不管遇到怎样的磨难和不顺,都要豁达乐观,咬牙挺住。

放心吧,父亲。母亲很好,我们都很好,幸福的生活正在继续,我们会好好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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