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 运

那天午后，晴空朗朗，骄阳似火。陶瓷厂的运输工蒋大志推了一车原料正匆匆经过办公楼大门口往车间走。

“滴滴滴——”身后一阵轿车喇叭声，把他吓了一跳。他赶紧往墙边靠靠。接着，一辆高级轿车停在了他的一旁，一颗圆葫芦脑袋从驾驶室探出来，凶光扫了他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

圆葫芦脑袋停好车，晃着滚圆的身子点头哈腰去开车门。从车里下来一位西装革履气派十足的领导。

蒋大志下意识地歪头瞥了一眼。哎呀！这不看则已，一看，吃惊不小。这下车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一位远房亲戚，按辈分得喊表叔，名叫石玉柱。他和石玉柱还是中学同学，上学时他们关系很铁。石玉柱功课差了些，不过他舅舅是县里某个要害部门的头头。靠着舅舅的关系，石玉柱这些年官运亨通，扶摇直上，现在是陶瓷公司的副总经理。

厂长快步迎上前去，双手紧紧握住石副总经理的右手。一帮人正谈笑风生。

蒋大志走也不是，不走又有些尴尬。我要是生上一对翅膀赶紧飞掉该多好啊，他这样想着。

“这不是大志吗？”这时，石副总经理还是看到了正弯下身子要推车向前的蒋大志。

石副总经理三步两步走上前来，伸出右手，想和大志握握手。

大志惊慌失措，放下车直起身子，刚要伸手却又缩了回来。

“你在这厂子干运输工？”

“是。”

……

“你们认识啊，石副总经理？”厂长凑过来发话道。

“啊，他——是我表侄。”

蒋大志的脸上顿时布满了红晕。

石副总经理本来微微笑着的脸转瞬间板了起来。

“……你啊，蒋大志，你说你瞎起了这么个好名字！”石副总经理冷冷地数落起来，“当初，你若是好好学习，也不至于……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蒋大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其实，当初蒋大志的功课比石玉柱好很多，只是家里条件太差，没供他继续上罢了。这石玉柱应该是最清楚不过了，当年为了让蒋大志给补习数学，三天两头跑他家里。他这话又从何说起呢？蒋大志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等他清醒过来，发现石副总经理已经被一帮人簇拥着离去。

晚上，蒋大志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宿也没想明白。这石玉柱失忆了吗？这家伙虽然功课不太好，却是机灵鬼一个，这才几年不见，不至于——对了，或许这家伙酒喝多了，才说出这叫他丢人现眼的话吧？

六亲不认的东西！忘恩负义的小人！——他骂了几句，气呼呼地进了梦乡。

过了几天，早上刚跨进厂子大门，大志被告知不用再到运输科推料，而是马上到厂里的办公室报到。

在厂长的办公室，厂长满脸堆笑。

“大志，厂里要派一个人到市里参加两年的培训，培训后回厂做会计。培训期间工资照发，一切待遇不少。厂党委研究决定，让你去。”

蒋大志愣了一下，有点儿怀疑在做梦。他轻轻咬咬自己的下嘴唇，疼；又使劲咬咬自己的上嘴唇，痛。

之前，厂里选派员工外出培训，回来要么提了干，要么调了岗，总之，只要是外出培训都是挤破头的好事。前几年，大志拼了命复习，就是为了改变一下命运，本以为凭实力没啥问题，结果他每次参加选拨考试都是差一点儿。

他也每每叹息自己的运气不佳。小巧的妻子弯了食指当当敲着他的脑壳，说，也许转运的时机还不到，再坚持。

“厂长，这种事不都是通过考试选人吗？”

“这次就不用考试了，反正别人也——”说到这，厂长的脸上露出一丝怪怪的神情。

“转运了，我们的大志转运了！”在家里，娇妻踮起脚尖用手腕勾住了他的脖子，大喊着。

“我是早该转运的。”他想说。但是，动了好几次嘴唇，他终于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