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发不喜欢逛街,和多数男人一样。他忙,事多。小莉却喜欢,和多数女人一样。逛街是享受,快乐。
周末早上,小莉说,陪我逛街吧。大发本想说不,累了一周,他想在家歇歇。抬头看看妻子俊秀的眉眼,这眉眼里闪着柔情,更闪着期盼,他改主意了。这几年事业顺风顺水,蒸蒸日上,可家里的大事小事,全靠小莉操持。自己陪伴少,有愧疚。
步行街上人头攒动。空中飘着几片灰白的云朵。
大发四处张望,突然,他一愣怔,在街的尽头,在熙攘的人流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个子高高,脸圆圆——她!是她!退休多年的郝厂长,正悠哉游哉踱着方步朝这边走来。
这真是狭路相逢!大发下意识地攥紧了两个拳头。
那年,厂里出了安全事故,在数百人的职工大会上,这分管安全生产的郝厂长气势汹汹地骂过“某些人”。骂了一通怒气消尽,再三解释说,以上我讲的这些,对事不对人。其实,骂的何人,在场的每一位都一清二楚。那些话句句如锥子般扎着他潘大发的心,他的脸烫烫的,他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好歹也是中层,业务骨干,她怎么一点儿情面也不留呢?同样的责任,她咋没骂老蒋?这不是捡软柿子捏吗?一位好喝两口的同事下班后请他吃饭,酒过数巡后结结巴巴地说了很多。
他也反思过被骂的原因,他有爱发牢骚的毛病,尤其是酒后,嘴里缺个把门的,俗话说祸从口出,那次安全事故或许只是导火线而已。他开始归根于自己“站错了队”。
不过,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我得找她理论理论。那天他睁着两只大眼躺在床上翻滚了一宿。第二天他没吃早饭,他的肚子鼓鼓的,根本吃不下。用重拳砸开郝厂长办公室的门后,得知郝厂长下了车间。缓过神来,为了饭碗,他最终选择了隐忍。人生的经历告诉他,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他此后故意躲着郝厂长,但对于自己分管的活儿却格外上心了,唯恐再受那奇耻大辱。他胸中的怒气像火山,积攒着热量,等待着爆发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没有等来,不久,郝厂长调走了,调到了另一家濒临倒闭的化工厂当厂长。过了不到一年时间,那烂厂子竟然奇迹般地起死回生,重振雄风,成了同行业中的一面旗帜。而那期间,大发也被提拔为副厂长。听说是有人举荐了他,但他一直不知道谁是自己的贵人。
接近了步行街的尽头,估摸着快碰面了。我要当众羞辱她一顿,来发泄我这些年来积攒的怨恨。大发边走边想。
奇了怪了,没见到郝厂长。前后左右,远远近近,看了又看,找了又找,还是没有。莫名的,他胸中的怨气竟如街上漏气的气球渐渐瘪了下来。
继续走,继续想。她当时也是就事论事,站在生产厂长的位子上,出了问题,她能不说吗?她脾气火爆,有些话说得过了头,可她做事公正,没有她毫不客气的批评和几近苛刻的要求,哪有今天的我啊,她是我潘大发的贵人啊!
这样想着,他内心的怨愤如天边的云朵无影无踪了。见了她,我要当面说声谢谢她,不,多年不见,我要紧紧拥抱她!
出了步行街,来到了宽敞的马路边。回想起刚才的举动,他傻傻地笑出了声。妻子歪头皱眉,娇嗔地白了她一眼。
“吱“的一声,一辆小轿车停在了离他不远的路边。
“大发,你们两口子大白天压马路呢?”车窗落下,探出一颗光脑袋来,是多年前的同事老蒋。
“这不是周末,想去商场买件衣服。你还在那家化工厂?”大发凑了过去。
“是啊,别处能去哪儿啊,哪像你,技术过硬,人人羡慕!”
“你这是要去哪?”
“去殡仪馆,送送郝厂长……”
“什么?”潘大发瞪大了眼睛,”刚才,我,不——你稍等一下,老蒋。”
他转身跑到妻子面前。“对不起,老婆,今天又不能陪你了……”
大发已经顾不上瞥一眼妻子黯淡下来的眼神,他很快钻进了老蒋的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