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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佃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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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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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饼往事

小时候盼着过年,过年可以吃到稀罕的食物,可以穿上新鲜的衣服,可以燃放成串的鞭炮。

一年中除了盼过年,还盼着过中秋节。中秋节,在我们乡间没人叫“中秋节”,就叫“八月十五”。孩子们可不是盼着八月十五那一天赏什么圆月,那轮金黄的圆月高悬在苍茫的天幕上,引发千百年来文人墨客的赞美和感慨,可这似乎跟我们小孩子没啥关系。我们盼着过“八月十五”,主要是能吃上香甜的月饼。

那时候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月饼无异于山珍海味。能吃上月饼,这在当时算是一种奢侈而美妙的享受了。

盼来盼去,天渐渐凉了,山渐渐黄了,月渐渐圆了,中秋节一天天近了。八月十五大家可以吃到月饼了,可每人分到手的月饼却不多,往往连一个也吃不到。

那时候农村家家都过着紧巴日子,一年中主要指望一头猪和几只鸡能换来几个现钱,而家里人情世事柴米油盐的花销事项却多的数也数不清,以致于每家都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几瓣来花。

中秋节的前一两天,家里就洋溢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八十来岁的奶奶踮着两只小脚,到供销社买来一提月饼,总共有八个,用黄油纸包装着。包装纸上面叠放着一张方方的粉红纸,用纸绳打结系牢,纸绳从绳结处长出来环状的两大截,作为提手。奶奶将月饼提回家中后,屋里屋外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我们都瞪大了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月饼看,张大了鼻孔嗅着香味。奶奶和颜悦色地跟我们说:“谁也不要动,到八月十五晚上,上完了供,我会给你们分着吃。”我们的小嘴砸吧着,上下嘴唇蠕动着,咽着口水默默点着头。

到了中秋节的傍晚,晚霞褪尽,一轮明月从东南的天边冉冉升起,谁也不再像往常一样出门疯玩,都老老实实待在院里,凝望着碧蓝的夜空。奶奶将四个月饼都打开包装纸,盛进一个瓷盘,将盘子端到天井里,摆放在石磨顶面中间,还在上边摆好酒盅,茶杯,香炉。接下来,又在酒盅、茶杯里斟满酒、水,点上香炉里的香,开始上供,让八方神仙和先祖们先品尝月饼,好保佑家里一切顺遂。这时候我们反倒一点儿也不心急了,因为我们都知道,神仙和先祖们都不会真吃,每次上完供,供品一点儿也不会少。奶奶对上供的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周周全全,谨慎对待,一副极其虔诚的样子。

这时候我们都表现得格外乖巧懂事,屋里屋外一趟趟跑进跑出,帮着奶奶拿这拿那。等敬过了神明和祖先,又帮着奶奶收拾好酒盅、茶碗、香炉等用品,就可以尝到月饼了。

奶奶把盛放四个月饼的盘子端到饭棚,放在炉台边,我们都跟脚进去。奶奶从盘子里拿起一个月饼,放到炉灶边的菜板上,举起菜刀,先从月饼的中间快速切上一刀,再横着切一刀,将一个月饼均匀地切成了四份。

我们姐弟姊妹四人早已张开两只小手,紧紧贴在一起,十指并拢然后凹成碗状,静静等着。奶奶将一片片月饼递到我们凹成碗状的手中。我们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着,来到圆月朗照的院中,左看看,右瞧瞧,端详半天,才低下头,准备在明晃晃的月光下享用这人间最好吃的美味。我们将鼻子和嘴巴靠近月饼,使劲闻一闻,然后一点点舔食,一点点咀嚼,一点点回味,都想让月饼的香甜蓄存在嘴里多待一会儿。

吃完了手里的一片月饼,我们又眼巴巴地瞧着奶奶。奶奶又笑呵呵地给我们分了第二个,第三个。

这时,奶奶说:“咱们家今年买了八个月饼,上供前我留下四个重新包起来要去看望老亲戚。上过供的四个,现在你们吃了三个,剩下的一个,也让你们的爸妈尝尝。”

我们赶紧说:“奶奶也要尝尝。”奶奶轻轻一笑说:“我老了,不喜欢吃这甜东西,腻嘴粘牙。”

这么好吃的东西,奶奶怎么就不喜欢吃呢?我们大惑不解。其实,不光奶奶不喜欢,爸妈也总是说不喜欢吃这东西,每次爸妈说过这话之后,就将剩下的月饼分给了我们吃。直到多年后,我们才真正明白过来。现在回忆起来的时候,鼻子一阵阵发酸,眼角早已湿润起来……

当天晚上,奶奶将上过供后我们吃剩下的那一个月饼,连同另外打成包的四个月饼装进一个布兜,放到了桌子的抽屉里。抽屉很深,缝隙极窄。

第二天,奶奶拉开抽屉,发现上过供的那一个月饼还在,可准备送亲戚的那四个月饼却不翼而飞了……

几日后的一天傍晚,我在家里写作业,邻居刘婶来我家串门,奶奶拉着她到一旁闲聊。奶奶说起月饼的事,十分懊悔地说:“早知道,我把月饼全分给孩子们吃了就好了。”说着,撩起衣襟拭起了眼角。

“是不是孩子们偷着吃了?”刘婶将嘴巴贴近奶奶的耳朵,小声说。

“不会,我的孙子孙女,我最清楚,他们是不会偷吃的。”奶奶反复摇头,回道。

那,月饼是谁偷吃了呢?据刘婶分析,最后断定是黄鼠狼,我们这里叫黄鼬。这些精灵神出鬼没,啥地方也能钻进去,鸡窝里的鸡仔就常遭它们的侵害。你以为抽屉缝隙狭窄,可对那些家伙来说,出出进进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上过供的那一个,它们怎么就没有动?”奶奶尚有疑惑。刘婶神神秘秘地说:“上过供的,黄鼬不吃,它们能闻得出来。”

上过供的那个月饼,黄鼠狼为啥不吃,至今我也没搞明白,不知道刘婶说的对不对,不过奶奶为这事愧疚伤心了很久。

中秋节那天晚上,父母亲趁着明晃晃的月光,到地里收拾干透的玉米秸,用担杖拖运回家堆成垛做柴禾。那时候,一年四季摊煎饼、生火做饭要用很多很多柴禾。

奶奶给我们分完月饼后,还尽其所能地为我们做了几样好吃的饭菜。等父母亲满脸汗水从地里回来后,我们一家人围在院子当中的餐桌旁,说着,笑着,吃着。白灿灿的月光洒在我们每个人的头发上,衣服上,笑脸上……

往事悠悠,转眼几十年的岁月如流水般逝去了,可关于月饼的那些往事依然历历在目,仿如就发生在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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