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结婚后的第二年春天,儿子出生了。儿子出生的那天,我们分到了一处住房。那个春天我们家双喜临门。
分到的房子虽然不是新房,可我们特别中意。两间平房,带一个小独院,是之前学校筹资建造的一排教师宿舍中的一户。教师宿舍是公房,供老师们免费居住。小院原来的主人,是一位学校领导,因为有了条件更好的住处,搬走了。
当时学校有四位年轻教师等着分房,学校也想方设法凑足了四处房源。其它三处在另一个地方,虽然房子新一些,可都是好几户人家同住在一个大杂院里。显然,这里独门独院的优势更叫人向往。听说当年分房时,领导们也有些犯难,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采用了最凸显中国人智慧的解决办法——抓阄。抓阄的结果是,我拥有了这个独门小院的居住权。大家都羡慕我手气好,办公室的翟老师说,是刚出生的儿子给我们家带来了好运气,我听了自然心花怒放。
我们对分到的房子稍稍做了维修,买来涂料刷了刷墙面,买来油漆油了油门窗,就搬了进去,心想,终于可以“安家乐业”了。住上“新房”之后,我们出行很方便,购物也很方便。那年代,在农村,购买新鲜的蔬菜水果、日常生活用品,大多靠赶集解决。房子位于村外不高的山坡上,视野开阔,离大路不远,离集市也很近。
我们在院里平房的窗前墙边垒了个鸡窝,养了三只母鸡。这三只母鸡挺争气,我们每天都能从鸡窝里摸出一两个鸡蛋。迈着小脚丫晃晃悠悠挪到鸡窝边,趴下身子撅起屁股往里瞅,伸出小手从鸡窝里掏出热乎乎的鸡蛋,是儿子每天最乐意干的事情。
小院西边饭棚边有棵梧桐树,枝叶茂盛,浓荫蔽日。夏日里,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树下的水泥桌上吃饭,洒落的饭粒用不着打扫,三只母鸡会争着抢着来啄食干净,有时还肆无忌惮地啄食我们手中的饭食,并不知羞耻地四处排泄着它们的粪便。闲暇时,我们会坐在在树荫下看书。每天天不亮,满树的鸟雀就在树上树下跳来蹿去,欢歌曼舞。不一会儿,太阳从东南的山尖探出头来,金光闪耀,普照大地。傍晚时分,金黄的月亮冉冉升起,月光如水般洒在院子里,树影横斜,静谧安详。
小院离我们工作的学校也不远,若是骑自行车从大路走,用不了十分钟就能赶到学校。想步行,还可以走一条田间小路,跨过一段废弃的铁道,十几分钟就赶到了学校。
住在同一排平房的,都是我们本单位的教师,还有他们的家属、孩子。平房东南边不远处有个小土丘,碎沙细土地面,干净平整,由于上去踩踏的人多,几乎见不到什么小草小花生长出来。夏天的傍晚,太阳落山后,晚霞还在西天燃烧出绚丽的光彩时,我们会搬上一张旧的小圆木桌,提上几个小马扎,来这里打打牌,下下棋。孩子们则三三两两在山丘周围捉迷藏,跳皮筋。夜幕渐合,光线变暗,实在看不清扑克牌或棋子了,大家才恋恋不舍地收拾棋牌。那时候还没有互联网,更没有手机,电视也只能收看了了的几个频道。每天晚上,总会有人在小土丘这里乘凉,拉呱,直到深夜。
那年,在国营陶瓷厂工作的妻子下了岗,一时没找到活干,在家带孩子。当时教师的工资很低,乡镇教师的工资还往往不按时发放,家里的日子过的捉襟见肘。日子过的紧巴,就会自然萌生些发财的小想法。我们想到了在院里养蝎子挣钱,也找了几本养蝎子的书仔细钻研过。蝎子那东西看上去怪吓人的,虽然一时头脑发热研究了好一阵子,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后来我们想到了在院里养兔子。这次就不再是空想,而是付诸了行动。
先是垒筑兔子窝。之前自筑的鸡窝,顶上覆盖着一整块水泥板。这次我们在水泥板的上面,用整块的方砖,掺合着半截的砖头,新垒筑了兔子窝,仿佛是造了个二层小楼,在顶部加盖了一整块水泥板。
我跑出十来里路,找到一户养兔人的家里去,购买了一只半大的母兔。每天下班的路上,顺便拔些青草带回家中,精心养护着母兔。等兔子慢慢长大后,从别处借来一只公兔,将公兔放进兔窝里。两只兔子在窝里待了一宿,听到它们不停地追逐打闹、扑扑腾腾,估计是完成了配种任务。过了一段时间,母兔果然有了妊娠反应,开始烦躁不安,不停撕咬身上的毛,我们赶紧给它加强了营养,更细心地照顾它。不久母兔顺利产下了八只小兔。看到八只娇娇柔柔的小生命在轻轻蠕动,我们都兴奋得手舞足蹈,并信心满满地规划着下一步的“发家致富”之路。
第二天早上,我们兴冲冲地打开兔窝,却发现八只可爱的小生命,全不见了踪影。这是怎么回事?思来想去,是黄鼠狼做的孽!黄鼠狼是无骨动物,不管多么窄小的缝隙,它都会钻进钻出。唉,真没想到,八只可爱的小生命,一夜之间倒成了这家伙的美味佳肴!痛恨之余,我开始自责,当初为什么不用水泥或者石灰黄泥将兔窝周围的缝隙严严实实封死呢?唉,事已至此,后悔何用!
后来,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我们还养过一只鸽子。那是一只受伤的小白鸽,跌落到院外的草丛中,被儿子发现带回家,放在笼子里,养了大半年,后来放生了。我们还养过几只大虾,大虾是从集市上买来的,放在塑料水盆里,后来莫名失踪了。没想到这东西生命力那么强,过了好长时间,在我们都已经忘记这茬事的时候,竟然在半夜里搞出了极其恐怖的动静……
小院的正前方,原来是一所乡镇医院,后来迁走了。前方顺小路走不远,是已经废弃的铁路(昆仑至桃花峪的铁路),铁轨早已拆除,只剩下小石子铺就的两米来宽的路基。铁道两边的斜坡上有一大片杨树林。夏天,满树的知了吱吱吱地叫个不停时,我们的内心也蠢蠢欲动。我们先找了一根细长的梧桐枝竿,在细的一头固定上铁丝,在铁丝的末端绕上面筋。面筋可是费了不少劲才咀嚼成的。出门时抓一把麦粒,塞到嘴里咀嚼,一边走,一边嚼,先将麦粒嚼碎,继续嚼,反反复复,不停不歇,咀嚼几十下几百下之后形成粘粘的面筋。到了树林,把面筋缠粘到梧桐杆末梢的铁丝上。看准了知了的位置,举起长杆戳上去,十拿九稳,很快就听到知了可怜的哀嚎声。运气好了,一天能粘上几十个知了。用塑料袋盛了带回家来,焯水,晾干,下油锅一炸,就尝到了喷香的野味。
夏秋时节,我们还会去铁道两边的草丛中逮蚂蚱,逮那些灵巧的肉蹦儿,憨憨的老实儿,绿绿的油蚂蚱。蝈蝈到处是,草丛中,酸枣枝杈上,听到它的叫声,慢慢移步靠近。这时它似乎警觉了,就停了叫唱。过上一会儿,等没有啥异常动静后,它就再一次鼓动双翅无所顾忌地唱歌,这时候我们也差不多看准了它的具体位置,趁着它忘情欢唱的时候,猛扑过去,用手罩住它,轻轻收拢拳头,仅用拇指和食指就捏住了它,这时候它蹬腿咧嘴挣扎一番,后来只能乖乖就范。回到家将蝈蝈塞进用高粱秫秸皮自制的蝈蝈笼里,挂在梧桐树下晾晒衣服的绳子上,给它放上吃食和清水,它照样不知疲累、不知烦忧地欢唱,一直唱到秋末冬初时节。
在那小院里,我们度过了八个春秋,那是一段生活艰苦却充满温馨快乐的岁月。后来合班并校,我们的学校合并到了镇上的中心校,不久,我们也不得不搬离了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