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关（组诗）

@想象西津古渡

我的肌肤

干燥，褶皱，皲裂。我的内心尘埃积淀

想象一条河流，滋润、补水。

想象长江的奔涌，冲击动脉，浪急

风高，坠开浪花无数；

想象大运河水从巷中穿过，抚平静脉，水草

漫长葱笼，舟楫安闲。

想象重生，想象回岸边，回到泥士的童年，

京口的子宫。王安石在这里北上，

苏轼遥望巴山蜀水

桤木应已成荫。而我

又是谁？

@古邗沟

一一从2500年前，第一挖掘开始，

水滋生出流淌的知觉……

我在桥上，穿过流水，

流水在桥下，穿过我。

都市中心的景观河上，

我俯身照过

流水的影子，

有一枚垂钓浮标在发光

有一只抓住黑暗的枯荷指，揪住

一尾鱼，

她的

起点与终点

包括流动曲线的窈窕。

我与她彼此纠缠，又穿越

@波浪

1

长江在浪峰上爬坡，波峰越高，星星越远。

风有点刺骨，湿冷。苏绣旗袍外配白狐披肩，

锁骨上有只蝴蝶敛翅欲飞

她想起北方雪地上的麻雀，

低飞，啄食星光

2

白狐披肩上，别上胸针，

白莹莹的针珠上，她常看见

蓝光

一一也许是一只蚌，吸取了大海的涛声

白狐毛上，她常看见血光，

像宋锦宫庭屏风上的小白狐

她伸手抱紧了自己

3

天空时，是浅蓝色的

夜空时，是深蓝色的

大海也是蓝色的

就像她，眼眶中滚动的每一滴蓝，

都养着一条鱼

瓜洲就在对岸，就像月光的脸，

睡在掌心的琥珀中。

@沉默的苍穹

杂草不生。乱石滩

一颗又一颗小石头潜在水中，伏在脚下

比天上星星多。每一颗星照耀一个人

北极星隐在石缝间，能望见的

是地平线处的一棵树

在鸟鸦群飞的夜色中，它肯定是

绿色的

她，一直向前走……

@虎丘塔

一一那远古的大海，沉积恒河沙数的

爱，供万物泊靠。

风向东南吹，塔向西北

倾斜，

铁刹已献祭自己，镇守三千剑池，塔身

怀揣层层音阶，木檐角高挑出

一群未出世的小女儿

落下来。白兰花、茉莉花、玳玳花，少女的祈祷，

从指尖处海涌，漫过虎丘

覆盖过山下的车辆与尘土

@千佛崖

悬空跌伽坐在崖壁上，

不是一尊，而是有千尊石佛。

那些石像因经历多次战火，流水

侵蚀、掠夺，

有的面容斑驳，有的头颅

流落异处他乡，余下

半截残荷……

当我从莲花石座前经过，那些莲盘

还在托起，佛眼

微微开启

看鸟儿，一只一只从空中飞过

已千年，

不止……

@昭关

过街石塔。塔被世人头顶了700年，

街面，如朝代更替：

夯土层，规则的灰砖，不规则的石块……

还有曾经狂热的生活：军事要塞，漕运重镇，交通咽喉。

流逝的千年，在玻璃罩下，一眼可以望穿。

江水与运河交汇，带来车辙与印痕，

深陷在层层叠叠的路基内部，纵横

交错，

生出风湿、腰肌劳损。可是，

塔还是那塔，一如初生。

塔刹，将我们遗落的阳光、雨水

收集入体内，然后，

再赠返给路人，雨水嘀嗒，阳光

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寒山寺听钟

一一敲钟人，两袖秋风，

一根木槌，持有花开花落。

沿山路盘旋千年，有多少朝代，

敲出多少钟声，或者更多

那多出来的部分，来自登山者，

持木杖的

那只手。黄了秋草，枯了落叶，

穿僧袍的人，将其衲入衣袖，洒扫庭院，

诵经……

钟声滑过，雨

落下来

大珠小珠，矗立在钟鼎的莲花瓣上，

还在微笑。

2024年8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