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

         一一魏意的画

        杨晓炎

有一天，我受邀参加画展开幕式。在休息室里，著名艺术家魏景山给我看一本速写本，一页页展现在我面前，流畅肯定的线条，人物静动态的生动准确，是哪位大师的作品？景山笑笑说，是他儿子画的，我惊叹，重新又开始认真的看……从此景山儿子的作品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采访景山儿子的这一天，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二天老父就离开了人世……老父是我绘画的启蒙老师，是他不懂画画却要我学画，将来可以有一技之长，手艺不亏人，养家糊口，眼前的景山儿子一一魏意。使我仿佛又回到当年的学画情景……老父带着我到厂里找他的学生美工，当年他的学生正爬在梯子上，画大拳头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的大漫画，我给他看了许多涂鸦漫画，得到他的赞赏，教我如何坚持画下去，还偷偷的拿了厂里的很多白报纸广告颜料，带回家自练……魏意比我孩提时代幸运，他出生在艺术世家，父母都是美院毕业的专业画家，从小受父母的艺术熏陶教育，小魏意在妈妈的身边，临睡前总得到妈妈的呵护，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对妈妈的吻有这么一段描述“……我两眼盯住了妈妈，我知道，只要一开晚饭，他们就不会让我呆到晚饭结束……以便在妈妈把脸凑过来的刹那间，我能充分地感受到我嘴唇贴着的她那部分的肌肤的温存，我好比一个画家要画幅肖像，但是描绘对象只能短暂地出现几次，画家在准备调色板之前，早已根据自己所作的笔记作好细致的回忆，即使描绘对象不在场，他也能画得维妙惟肖……”。魏意小时得到妈妈的亲呵，艺术的教育，给他日后走上绘画创作道路有着不可磨灭的印记，“即使描绘对象不在场，他也能画得维妙惟肖”。看着窗帘，旋转的灯具里有神话美丽的图案。小魏意脑海里浮现出各种美丽的画面，至今回想思念妈妈对他的呵护，经常看到妈妈怎样画画，教他练书法。那个年代的恋爱相亲，不知有遗传基因的原因，魏意有了先天遗传的疾病，同时又遗传了父母的绘画艺术细胞，由于糖尿病引发的並发症，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小魏意十岁就离开了妈妈……他常常想起临睡前时妈妈给他亲吻的情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各种出现的图案和妈妈的笑容……

魏意很快到了中学时代，进入了上海美校中专部学习，属88届读了三年美术专业，1985年至1986年短短的二年业余美术学习，凭借妈妈小时候给他的书法教育练习的结果，上世纪80年代魏意在上海书法得奖，他深感书法和绘画同理，许多在速写油画的技巧上得益于书法的功力。随着改开，国内兴起出国留学潮，他父亲也是当年最早去美国的艺术家，尽管魏景山和陈逸飞合作的油画《占领总统府》，早已鼎立在中国美术史上的灿烂璀珠，但他们还是向往追求艺术梦想……魏意的艺术转折点的飞跃是在1989年去美国探望父亲，受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藏画影响，让他真正的喜欢西方的古典主义及现实主义的油画作品，而一发不可收……

在纽约期间坚持读帖练书法，去公园街头写生速写，如痴如醉。回国后也坚持画素描速写，到图书馆去画人物静动态，有时画肖像，还被人误解为侵犯肖像权，这时他才感觉到父亲这一辈老艺术家画画的氛围真的很好，画肖像没人指责，但魏意仍然坚持画素描速写，由于遗传母亲的基因，从小得糖尿病服药引起很多的后遗症，49岁得了强迫症，疾病给他带来的痛苦，却阻挡不了魏意对艺术的酷爱追求，强制克服癔念病痛，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时期魏意画了系列油画作品《大饼油条》、《海边大蟹》……大量的素描速写作品……，我慢慢的品赏这些作品，每幅作品有古典油画的风味，书法韵味，巴洛克式技巧……突然我耳边响起大江健三郎儿子大江光的音乐作品。付出终有了回报，现在的大江光，已经成了日本最著名的作曲家之一，他能记住他听过的任何乐曲，他第一张CD《大江光的音乐》获得极好的销售纪录，并得到日本黄金唱片奖。随后的作品也屡获大奖。很多人都知道，大江健三郎是日本当代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但鲜为人知的是，他还有个智障儿子大江光，父子俩共同生活在一起已有50多年了。照顾并引导光，已成为大江健三郎每天必须要完成的事，魏意和大江光都有一个伟大的父亲，就在那天采访魏意时，景山坐在儿子身边，慈祥的眼光望着儿子，那怕一点点不适，聚餐时有点热，景山帮他脱衣服，箸菜给他，这些细节都是几十年景山又当父又当母的下意识举动，有着和大江健三郎同样的经历，父爱如山！魏意和大江光他俩都在克制遗传基因带来的疾病痛苦，追求自己的艺术世界，绘画和音乐有异曲同工之妙，给他俩带来无比快乐，在这一点上说他们是幸福的。

黑格尔早在《美学》中阐明《神曲》是基督教中世纪的史诗。《神曲》一开始但丁在森林中迷路，遇到一只豹挡道，这只豹是象征称肉欲。人对“肉欲”是最原始本能的追求欲望，同时黑格尔进一步论述“人类本性中就有普遍的爱美的要求，还可以进一步推论：对于美的看法是非常复杂的，几乎是各人各样的，所以关于美和审美的鉴赏力，就不可能得到有放皆准的普遍规律”(《美学》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9页)。魏意有他自己独特的审美观念，他认为无论是古典和当代油画艺术，写实主义和抽象主义，不存在新旧之分，只有好坏之分，艺术作品不是自然的产品，而是由人的活动所造成的。它基本是为人而作的，而且是诉之于人的感官的，多少是从感性世界吸取源泉的。它本身有一个目的……从实践欲望出发的人为什么把有机界和无机界中可以利用的自然事物看得比艺术作品较高，因为艺术作品是不能供欲望利用的，而是满足心灵的其它方面要求的……魏意的侃侃而谈，令我吃惊，他的观点和黑格尔如此相似，同时他又叹了苦境，由于脑神经问题，做过二次微创手术，看的时候理解，画的时候就忘了，要时刻反复提醒自己，朝着自己的理解目标去创作……疾病给他带来的痛苦和画画创作的影响是何等的大啊！

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1899-1977俄裔美籍小说家、文艺评论家)曾经说过：“聪明的读者在欣赏一部天才之作时，为充分领略其中的妙处，不只用心灵，也不全是用脑，而是用脊椎骨去读的。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领悟其中真谛，同时切实体验到这种领悟带给你的兴奋与激动”。我遵循纳博科夫的教导，反复阅读魏意的油画作品和素描速写作品，他年纪不大艺术实践不长，却能创作出如此美好的作品，除了他有艺术家庭的薰陶外，最主要的是魏意有“灵悟”(epiphany)，属于“显灵”和“领悟”一类，文学创作叫“原生态”，与年龄大小无关，如同萧红二十几岁创作了《生死场》，得到鲁迅的赞赏。创作中的“自然”，在西文中有“天生的”意思，这在艺术领域上是难能可贵的，黑格尔把它称为“天才”，许多画家十分努力，画了一辈子，却只能说是“行画”，而没有“自然”艺术的创作元素。除了“天才”和“自然”二因素外，魏意做到了勤奋和用心画画，无论他的素描速写还是油画都看出了这个端的。马蒂斯形容他的素描诸特征无法用言语进行表达，只存在一鼓作气的线条对纸所作的空间分割和由此表现的感情在观众中唤起的共鸣。马蒂斯的线条描画看上去十分随意，似乎没有受到更多的法则甚至理性的支配，人们从中看不到什么“逼真”或“精确”的东西，这是因为画家认为“精确不等于真实”，他考虑的是心灵的“表现”，是内在的“感情”。我想魏意是领悟到这一点的，而魏意的素描速写看似追求马蒂斯“随心所欲”，恰恰是他内心的表现，我似乎在他的素描速写油画作品中的线条看出书法回锋收笔的韵味，这和他从小受妈妈的教育练书法功力分不开的，大凡父子俩画家，子学父的甚多，而魏意的作品似乎看不见父亲风格的痕迹，这也是景山自豪的地方，难能可贵。

为了调节一下采访气氛，我随便说了一句杜诗“无边落木萧萧下”，打一个字迷，魏意却脱口而出是“日”字，对啊，南朝两代皇帝萧渊明、萧方智，“萧萧”等于是梁朝，陈灭梁“萧萧下”是陈字，陈字无边则是“東”，東字落木岂不是“日”字吗？魏意从小受母亲的书法教育，对古典诗歌情有独钟，才有今日脱口而出的“日”字啊。

这就是我要讲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从小生活在父母的艺术教育的氛围中，不幸遗传了疾病基因，同时又继承了父母的艺术细胞，而克制疾病的痛苦，不为功名利录，默默地追求艺术的世界，在绘画艺术的宇宙中有一幅幅魏意表达自己观点感情的素描速写油画作品，让世人欣赏魏意的画，更加珍惜懂得生活是美丽的……

      (晓炎视力模糊写于2020年5月5日小言斋一稿5月17日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