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鸽

                          芦花鸽(1989年小说)

                              杨晓炎

   我总是梦见它，耳边常听到它“咕噜咕噜”的叫声。

   听老人说：人死后有灵魂，但还没有听说过动物死后也有灵魂。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它还在呼唤我，莫非它的灵魂没死。

  也许它死得太冤了……。

  那还是我读小学的时候，每年放寒假随奶奶去家乡过春节，这年我特别高兴，带回家一对不寻常的“礼物”，亲戚送我一对鸽子。我从小就喜欢鸽子，几次吵着要买养鸽子，奶奶就是不同意，她说这是惹祸的东西，这下可好了，我能亲手养鸽子，再也不要站在马路边看人家的鸽子了。

  想不到养的是对笨鸽子，半年还不认识家。有一次飞出去不回来了，幸亏翅膀上有胶布，很晚才在人家阳台上捉拿归巢，这一天，我给奶奶训了一顿，“我在乡下和你说的话又忘了吗？叫你只能在家里玩，不许放出去，这是惹祸的东西，三伯给你的时候，我就反对，以后还要麻烦了……”奶奶唠叨着，我还算听从奶奶的话，每天一放学，把这对不争气的鸽子放在家里，门窗关闭，在房间里飞啊飞，弄得满屋子羽毛，“啪”的一声，把一只无锡带来的大头泥娃娃碰碎了，奶奶看到我不出去放飞，也就不响了。我一把抓住这个弄坏泥娃娃的鸽子，只见银灰色的羽毛，雪白又大的鼻泡，眨巴着粒子很细的朱红色眼睛，仿佛说：“这又不能怪我，本来我是在蓝天白云中飞翔。”谁叫你这么笨，到现在还不认家，害得奶奶骂我，只好在家里玩，当然也不能怪你，鸽子又不是笼中鸟，我看着它，心里嘀咕着。

   据有经验的养鸽人说，鸽子的鼻泡大，羽毛的颜色纯，眼睛的粒子细，是好品种。我的二只灰鸽子都符合这些条件，不过，二只雌性鸽子是养不家的，我的二只灰鸽子小时候看不出来，等长大了请养鸽人鉴别果然是一对雌的，怪不得老是不回窝，应该换一只雄性配对。

  我飞快的回家告诉奶奶，“好奶奶，你同意吧，我去换一只雄的，要么永远不回家了。”奶奶以为我不回家？她还是疼爱我的，“好吧，你去换吧，不要闯祸就行。”奶奶同意了，我高兴得跳起来。奶奶放下针线活，迷逢着眼望着这宝贝孙子。

  班上有个同学，他哥哥是养鸽人，有很多鸽子，可以和他换，我知道他哥叫“二华”，是当地有名的“二流子”，我和同学用手绢包好一只灰鸽子，给了他哥哥，只见他仔细品赏我的鸽子，连声赞叹“好鸽子，好品种。”说完之后，他给了我一只雄鸽，用胶布封好它的翅膀，放在我手中说道，“换这只给你，听我弟说，你想养家的鸽子，这只雄鸽最好养家，到谁的主人家都听话，它名叫‘芦花’。”我捧着这只“芦花”瞧看，小鼻泡，黑色白点的羽毛，粒子很粗的红色眼睛，一看就不是只好品种，难怪同学们都说，他哥哥会骗人的，不会给你换好鸽子，也没办法，为了我的另一只灰鸽子，我抬头问他，“如果逃回来呢？”“二华”听到我疑问，他爽快地说“好说，你就来拿，或者叫我弟弟送来，反正你俩是同学，我这点面子还是给的。”他笑嘻嘻的送到我门口。这天我快乐的睡不着觉，灰鸽子有“芦花”，但愿它俩能合得来是对称心如意的伴侣。

  奇怪，早晨起床，听到鸽棚里“咕咕……”的声音，我忙穿上衣服，光着脚丫，悄悄地看着鸽棚，“芦花”昂首挺胸，嘴里发出“咯了咕噜……”响声，颈部羽毛蓬松变得很粗，有节奏的踏着小弧步，围着灰鸽转，啊呀，我亲眼目睹了，听乡下的二伯说的，这就是雄鸽向雌鸽求爱的方式。忙从家里取出玉米倒在食盆里，过一会，“芦花”围绕灰鸽吃食，“芦花”很有礼貌的先让灰鸽吃，然后，它才慢慢的自己吃。

  从此以后，我每天早晨总是听到“芦花”的咕噜咕噜声。每每晚上我打开鸽门给它俩散步，总是“芦花”让灰鸽先出，它像绅士一样自己后出来，领导灰鸽散步，灰鸽像个腼腆的少女，“芦花”总是跑过去用翅膀拍打它像个“英雄护美人”。有一次，灰鸽跑到隔壁阳台，“芦花”又咕噜咕噜……的叫起来，灰鸽赶紧的跑过来，依偎在它的身旁，原来“芦花”已经看到晒台上有人出来，怕伤害它。每到晚上，天一黑，灰鸽贪玩，不肯进窝，“芦花”又总是在它耳边“咕噜咕噜”叫，有几次“芦花”进棚后，这灰鸽还是呆头呆脑的在外边，它会发火再用翅膀拍打着叫它进去，直至我关上鸽门。

  我从内心里喜欢“芦花”，尽管品种没有灰鸽纯粹，它比灰鸽懂事。有一天，我大胆的把“芦花”和灰鸽翅膀上的胶布拿掉，准备放飞，並关照我的同学，万一逃到你哥那，一定给我送来，我和这位同学紧张的看着“芦花”和灰鸽飞走了，我心里真害怕，如果不回来，奶奶又要骂我了吆！我心里祷告：我的好“芦花”，你千万要回家，我多么喜爱你，你回来了灰鸽也会跟你回窝，老天爷保佑你一定要回来……我紧握同学的手，张大嘴巴，仰望天空，手心都出汗了。忽然，“芦花”从天而降，灰鸽随它也飞下来，“咯噜咕……”，夫妻双双把家还。我高兴得站在自家阳台上拥抱同学，大声嚷嚷，“啊哈哈，我的鸽子养家了！”我终于紧张的心情像棹了块石头似的松了口气，愉悦快乐。

  我把这消息告诉奶奶，她大吃一惊，真的给它们放了，又回来了？要是我事先和奶奶说，她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她担心，放了就不能回来了，对我也是这样，放学后就回来，在外惹事生非，入坏道，在家玩，她一百个放心，这是鸽子，不是鸟可关在鸽棚里，我好说歹说，奶奶终于同意我每天只许放飞一次，从这以后，我每天放学后打开鸽门，给食换水，清洁鸽棚，晚上它们就回来了。

   秋天过去了，灰鸽生了二个蛋，养鸽的人说，如果你要吃蛋，把蛋拿了，雌鸽每隔半月再会生二个蛋，据悉鸽蛋营养价值很高，比鸡蛋细润好吃，如不吃，照样放着，雌雄鸽会轮流孵着，会有小鸽孵出，我舍不得吃，拿了些稻草织个窝，蛋还是放在，我要增加它们的“人丁兴旺”，不知是灰鸽懒，还是“芦花”体贴它，孵的时间“芦花”比灰鸽长，有时它会整整孵一天，出来时“芦花”二脚站不直吃食，终于有一天，一对小鸽孵出来了，金黄色的乳毛“叽叽喳喳”张大嘴，每次“芦花”吃了很多玉米后，待玉米消化了一半，把嘴伸到乳鸽喉咙，吐出来给小鸽吃，“芦花”数出混身劲，站也站不稳，而灰鸽没有它勤劳，我真不明白“芦花”为何要这样体贴灰鸽，真是好“丈夫”，又是好“爸爸”，它真够累啊！大概是品种不好，要比品种好的鸽子辛苦多。

   几个春秋过去了，二只小鸽在“芦花”的精心哺育下，退去了黄色的乳毛，想不到羽毛像“妈”又像“爸”，一只是灰色黑点，另一只是白色带黑，远看好像一只灰鸽一只白鸽，幸亏鼻泡都像它“妈妈”，又大又白，它们在“芦花”的带领下，学着飞，我望着蓝天白云四只鸽子飞翔，心里有说不出的甜蜜，一对鸽子的成长多么不易啊！我用这个题材写了篇作文，得到语文老师的表扬，观察入微，感情真挚，奶奶听到我的作文进步了也很高兴。

  恐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我的一生中，永远留下心灵的创伤！记得那天晚上，我和往常一样关好鸽门，发现鸽棚里多了一只羽毛褐色的鸽子，心里明白，这是“芦花”鸽回来的，我兴奋的把这只鸽子包好藏在床底下，不料“二华”来了，“咚咚咚咚”敲门，“我有一只鸽子到你家了！”二眼气势汹汹瞪着奶奶说，他跑到阳台上往鸽棚里一看，“我看到飞进去的怎么会没有呢？你孙子呃？我这只鸽子以前是和‘芦花’配对过，‘芦花’是我换给你孙子的，我答应过，它逃过来，还给他，如今我这只给‘芦花’鸽过来了，你就不给我？”他气急败坏的大声喊叫，撸起袖口，扬言不给，敲玻璃窗，打破你鸽棚，流氓腔十足，我拉起“二华”的袖口说“走，我们到外面说，”我怕奶奶恼怒，跟着“二华”出门，“没有看到你鸽子，如有定还给你，你弟弟又是我好同学。”我边说心里很矛盾，真想把这只鸽子留下，可以配对成六只，队伍又壮大，我随“二华”出去了。

  “你回来，”奶奶大声喊叫，“我早就说过这东西要惹祸，你不听我话！”我还没走出家门口几步，被“二华”带来的人团团围住，“你今不交出鸽子就揍死你。”人越围越多，奶奶急刹，冲进了人群，拿着一只褐色鸽子交给“二华”，“拿去，为了一只鸽子，你干嘛要打人！”她说完，一把揪住我的耳朵，往楼上拖……

  “是么，为一只鸽子也不要打人，再说你这只鸽子是飞到人家的，又不是到你家偷的，侬人大，人家毕竟是小孩，”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冲着“二华”他们，“耍什么流氓腔……”“二华”想既然鸽子到手，出口伤人，自知理亏，灰溜溜的走了，围观人群也散了。

  我捂住撕疼的耳朵，伤心的哭诉“我以后不说谎了，奶奶饶了我吧……”奶奶拿起尺子没头没脑的朝我打来，“叫你不要和这种人往来，你不听，‘二华’有名的小流氓，不是我及时还了鸽子，把你拖出来，你还不是给他们打死啊！”，说完奶奶拿起灌满水的脚盆，从鸽棚里捉出二只小鸽子，把头捂在脚盆里，活活淹死，“我在乡下就和你说过，这是害人东西，你大伯一定要送你，还是捂死吃掉算了。”奶奶又抓住灰鸽和“芦花”，我绝望了！抱着奶奶的大腿苦苦的哀求着，“我听你话，你饶了这一对吧，它们是我最喜爱的，只要你不弄死它们，你打我骂我都行……”，奶奶发怒似的又把灰鸽给淹死了，眼看“芦花”逃脱不了，我一把从她手里夺走“芦花”紧紧抱在怀里，痛哭的说：“求求你，奶奶饶了它吧，‘芦花’是个好鸽子，今天都是我的错，‘芦花’没有罪！”这时“芦花”眨巴着眼看着我“咕咕……”叫，好像说“我也不能离开你。”奶奶硬从我手里抢过来，刚要把“芦花”头摁下水，我又爬起来，发狂似的又从她手中夺走，水都溅出一地，我望着奄奄一息的“芦花”，泪水挂满了脸，哭喊着：“你不能死！”“芦花”眼睛直勾勾瞪着我，它永远也不明白晚上所发生的事，它头一歪，两脚伸直。

  我发疯似的敲打着奶奶的背脊，“你是坏蛋！你是坏奶奶！刽子手！还我鸽子！”奶奶回转身一把抱住我，“听话，奶奶这样做是为你好，你爸妈不在身边，万一你学坏了，奶奶担当不起，我的好孩子，奶奶没办法，只有这样做，原谅我，乖宝宝……”，她说着紧紧搂抱我，生怕被“二华”们抢走似的，眼泪从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淌下来……。

  四只鸽子直挺挺的躺下，为什么这天晚上它们睡得那么香甜，一眨眼功夫，会遭到如此的恶运，它们永远不会明白人世间的事情……

  时隔多年，奶奶也去世了，我从小是她领大，她对我真好，唯有这件事我没有在回忆文章中写道，深深埋藏在我心底，心灵的创伤，导致我再也不养鸽子了。我思念着“芦花”，奶奶斗大的字不识，却紧紧把我拉在身边……也许那天“芦花”不要带鸽子回家，我也不要撒谎，及时归还褐色的鸽子，或者换成一个有文化修养的奶奶，“芦花”可能不会遭厄运，也许奶奶是对的，只有这样，才能紧紧的拉住我，扼制我的贪玩心，不会被另外一种人拉去。

  “芦花”请原谅我的奶奶，她完全是为了我好，才捂死你的，我常在梦中和你见面，早晨醒来听到你“咕噜咕噜”的声音，看到天空上飞的鸽子就想到你，如果人和动物真的有感情？真的有灵魂？那只能在梦里相见。

  “芦花”，我怀念你！

                    (1989年10月创作，2022年5月视力模糊打印于小言斋)

【后记】 这是我1989年创作的小说，素材来自于我和奶奶的真实故事。那个年代我喜欢鸽子，就象当下的孩子喜欢网络游戏。重阅旧稿，感慨万千，不作修改，保持当年的语言文字，儿童节发布，怀念奶奶和“芦花”，希望我的小说能给你有所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