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谈张恢彩墨系列画《上海的大小姐》
杨晓炎
曾几何时。我喜欢老上海的“石库门”房,喜欢去复兴公园,路过南昌路,总要看看林风眠的故居一一南昌路53号。那里有他居住26年的苦难岁月,在这幢寓所里,他亲手含泪把一幅幅自己心爱的作品,浸泡在水中,放在抽水马桶里冲走在下水道里,眼看着这些“孩子”永远离开了他……傍晚,我走在南昌路上,每当想起这些情景,我的心情非常沉重!路边的“石库门”房,华灯初上,仿佛传来了张爱玲小说《倾城之恋》开场白,上海为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小时,然而白公馆里说“我们用的是老钟”,他们的十点种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
为何我要想起林风眠和张爱玲?今天我要向各位介绍张恢君的彩墨画。我和他同龄,都生于1957年多事之年,运动连连,所幸的是我俩处在“哺乳期间”和“儿童少年”时代,不知人间苍凉事……张恢的父亲叫张千一,他上世纪60年代起师从林风眠学习艺术与绘画,张恢从小随父耳闻目睹林风眠的原作。提起这段往事,张恢回忆道:父亲非常崇拜林风眠先生,60年代随林先生学艺,并受到批判,文革时战高温。父亲战高温去了航道局,与张培楚,戴逸如等结成工人美术小组,在上海画连环画创作等,都和大畏当时工人美术创作者在一起,也是父亲觉得这段时间是他最开心的时段。“四人帮”粉碎后回到人美到美编室,第一件事就提案出版林风眠画册。这是我也正好在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学习美术,因为出画册,记得经常从林先生处借了原作,带回家来给我看,并解释有关林风眠先生的用笔,用色,及设色的技法,记得当时林先生最推崇的线条,是民间实际使用碗碟瓷器上的图案线条用笔,是因为同样的用笔那些画工重复的成千上万次,中锋用笔的线条,线条运笔没有间隙,一气呵成。看林风眠的画,他的仕女的勾勒,鹭鸶的线条及芦苇大雁的画法用笔都是从中国明清瓷器上来的。这也促使我后来去景德镇画瓷器的动力。张恢在上海工艺美术学校毕业后,1979年进上海文艺出版社,担任书籍封面设计,插图工作,这时候是张恢创作连环画及插图的黄金时期,夸张变形的钢笔线条,别具一格,多次获奖,其中连环画作品"海的女儿"获1980年全国第三届连环画评奖绘画二等奖;连环画作品"召树屯"入选1984年第6届全国美展;封面设计“烟壶”获得1985年全国第二届封面评奖获二等奖;彩版“西游记”获得1990年全国连环画评奖绘画三等奖。我和他是称之为老友仅仅就在这个时期见过一次面,是《萌芽》美编珊珊(著名译者草婴之女)引见,他当年清瘦纯扑,不善言辞,也畅谈几小时,当时年轻画者在《萌芽》、《故事会》有署名插图发表真是一种“成就荣耀感”,不亚于现在追求动漫粉丝的发烧程度,后来改开出国潮,珊珊去了美国,张恢去了日本,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但是常常关注和惦记,不久珊珊在美国成了出色的抽象油画家,(她妈妈送我一本珊珊签名的油画集),张恢1987年2月去日本留学之后,成了职业画家,在日本不断的有画展展出……
如果要拍成视觉画面,以上这些文字在脑海中是黑白镜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俩将步入老年,张恢君从“瘦小汉”成了“粗壮汉”,但他的画充满了青春活力和色彩艳丽,竟是一个形似“鲁莽”的大汉!根据古人的说法,只有十七八的女孩儿,执红牙拍板,才能唱出“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婀娜多情,而关西大汉,执铁板铜琶,只适合唱“大江东去”的豪迈雄放。则如此委婉的形象,出于他的笔下,其“鲁莽”的外表下,又掩藏着怎样一颗七窍的玲珑之心啊!他的《上海大小姐》系列独特的绘画语言,让我大为惊叹,粗腿细腰纤手,肢体语言都述说着她们的经历故事,“真正的青春,贞洁的妙龄的青春,周身充满了新的血液,体态轻盈而不可侵犯的青春,这个时期只有几个月”(罗丹语),张恢君悟出罗丹的感觉,就“这个时期只有几个月”捕捉到了,把上海女人骚劲都表现出来了,他生时逢运,不用担心这些作品被冲进下水道,而大胆的参加各画展及艺博会……张爱玲的小说,表现出在那个衰颓的时代,所独有的悲凉和深刻的苍凉感。她通过对一系列女性的生存悲剧的描写,给予读者强烈的视觉享受,同时又带来了出人意料的“痛感”。她对于人物心理的刻画非常成功,人物的一举一动,甚至当时的场景,都表现了心理的变化,可谓透彻准确。同时张爱玲对人性和生命也有自己的见解,同时又保持了超然的态度——她用站在高处的视野,鸟瞰人间的争风吃醋,用敏锐又冷酷的笔触描写生活的真实,她笔下的不少人物,都陷在生活的泥潭里不能自拔。她以一种超然甚至冷酷的笔触,表现了决绝的生活态度和苍凉的视野,带我们走进苍凉惨淡的小说世界。而张恢君恰恰相反,他是用艳丽响亮的色彩,热情似火的展示那个年代女性的性感妩媚动人的姿态,尤其是在日本留学,受到浮世绘的色彩影响,浮世绘也就是日本的风俗画,版画。它是日本江户时代(1603~1867年间,也叫德川幕府时代)兴起的一种独特的民族艺术,是典型的花街柳巷艺术。主要描绘人们日常生活、风景、和演剧。浮世绘常被认为专指彩色印刷的木版画(日语称为锦绘),但事实上也有手绘的作品。浮世绘种类繁多,其中美人画引起张恢浓厚兴趣,他吸收日本的浮世绘美人画的用色夸张,结合中国传统艺术,加入西方当代艺术元素,巧妙的中西结合,几经试验,形成了今日张恢式的彩墨系列《上海大小姐》。现在来听听他对这个创作的感受:“选择画大小姐题材也是因为自己生活在上海这个都市,上海曾经有着辉煌的年代。上海大小姐比较善于接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一直走在时尚的浪尖。敢恨敢爱,会作会嗲,现成了上海大小姐群体,自己选择大小姐的这一题材,主要还是想表现她们内心,内在的人性面,(而不是生活中的某一个场景或某一个细节) 把握好情与色, 骚与嗲,恋情与 爱情。找到切合自己表现的内容画面,表现手法,人物造型主要还是在中国传统的人物造型基础上,也吸收日本浮世绘中的对女性的描绘,注重人物轮廓线条优美,用简洁的人物造型,及含蓄人物的肢体言语来表现复杂的人物内心世界。造就东方女性独特的隐秘的心灵情结,她们风情万种,摩登性感,内敛婀娜,活色生香。追求人物造型上的美(直线,曲线的美)在实际绘画时,不断注入自己的情感,也是通过用笔触,色彩来表达和抒发自己的情感。最终能够打动观赏者心的还是自己心里所热爱的情怀。在色彩构成上喜欢用比较鲜明的大色块,其中用图案,纹样穿插,整体块面和局部的细致刻画。在图案,纹样的描绘上自己也作过多种的尝试,最终定在经过自己改良的唐草纹图案,唐草纹即是中国传统的纹样,(在敦煌壁画上就有唐草纹的痕迹)又有着波斯异邦的神秘感。花瓣繁复华丽,叶脉旋翻滚,富有动感。花(面)和叶脉(线)的反复,连续,带来强烈的节奏,在视觉上使得静态的人物带有动感”。听到这里,我似乎明白了,他的女性系列彩墨画身上的许多花纹(纹身图案也是一种时尚),原来是吸收中国的唐草纹,难怪得到中外年青一代的新奇喜爱。
老友张恢君,走到今天实属是职业画家的艺术道路,他在微信中和我坦言,相当艰难困苦。还需有贵人帮助,当年齐白石没有徐悲鸿的慧眼重视,就不可能有今日之白石。他有今天的成就也应该感恩回国后,所幸的是2003年首次参加了有大畏领导主持上海中国画院中国画人物画高研班,让他与时俱进,及时了解中国画创作的当代性,他非常同意我的观点,画家有主题画家、画廊签约画家、自由职业画家等,各自的功能不一,尊守的规则也不同,所谓的主题画家古今中外早就有了特定的经费保障,画家为宫庭、教堂等场所创作的主题作品,唯一自由职业画家较自由些,但收入极不稳定性,更需要走向市场,画家和收藏者双方要理解珍惜怜悯惜缘,当年犹太女作家斯泰因和毕加索,就是这样的关系,成就了毕加索。喜爱买画收藏挂在家里的人,千万不要把画当股票投资理财,要当是文化精神粮食消费掉了,窃以为比听一场昂贵的音乐会合算多了!耳朵享受了,最多给你留下入院券和节目单,但画你买入,却挂在墙上留存了,至于将来如何,要看你的运气和眼力了,我希望张恢君的画会走进千家万户,正如许多读者喜欢张爱玲的小说《倾城之恋》,爱玲再版时自序中写道:“如得其情,哀矜而勿喜”。这两句话给我的印象很深刻。我们明白了一件事的内容,与一个人内心的曲折,我们也都“哀矜而忽喜”吧。张恢君的画不也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