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禾
网站用户
暖阳慢慢消逝在视野之中。
司月背靠窗户坐着，低着头不厌其烦地玩着面前的积木。
周晔站起了身，背起书包向教室外走去，路过司月身边时下意识的看了看她。
真是搞不明白这堆木头有什么好玩的，可司月却玩的不亦乐乎，她已经把那堆无聊的木头来来回回推到、垒起了七遍！现在她还在玩着！而且没有露出一丝疲惫。
“老师再见！”
周晔也要离开了。
司月微微抬起头看向门口，视线在接触到周晔时又迅速避开了，头也低的更深了。
面前的积木倒下了。
她刚才是不是在看我？
干嘛躲开嘛……
“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我会的！老师明天见！”
周晔对闻吾老师挥着手小跑了起来。
或许她想和我一起回去？要不我明天约她一起回家……她会同意吗？
司月又是最后一个呢……
教室里变得安静了，司月认真的把面前的积木一个一个收进盒子里。
司月不喜欢积木，这堆没有灵魂的木头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无聊道具，可是不摆弄它们又不知道该怎样熬过这段时间。
“司月，今天又是你跟我作伴呢。”
闻吾老师靠了过来，蹲在我面前，她有一副很温柔的面孔，如果她没有那么多话会更温柔的，我也会喜欢上她的。
“对不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
闻吾老师又在慌乱的解释了。
这样的话我应该可以有一段时间不用开口。
已经感受不到温暖了，刚刚后背还是有热度的。
司月把目光移向了窗外，院子里的树正是旺盛的时候，蔷薇花绕着篱笆吐着芳香。
这个时候周晔肯定在和朋友们一起快乐的玩耍了吧。
他每次都是自己回家呢……好佩服他，我也想这样，可是我不敢。
爸妈不允许我这样的，可他们也没有来接我。
起风了。
周晔停住了脚步。
院子里的那棵大树肯定会发出“哗哗哗“的声音吧！
司月还在那里，她一定会听见那种舒服的声音的——留下来也不错嘛。
反正回去也是自己……或者明天我陪着她……可是回去晚了爸妈会不高兴的。明明他们回去的也不早，却还要求我早点回去，我不知道回到那个空荡荡的笼子里的意义是什么——回去看房子吗？
傍晚的街道甚是喧嚣，闯入眼睛的全是热闹的人群。
周晔踢着脚边的石头，手里攥着树枝慢慢走着。
没必要赶路，回去了也是自己。
这几天的傍晚总是起风呢。
周晔伸出胳膊试图挡住迎头风。
路过的孩子把头埋进了父母的怀里。
明天开始还是和司月一起吧……
夏天，我不喜欢。
因为它意味着更加漫长的等待和孤独。
窗外的蔷薇花瓣被风吹落了几片。
我喜欢看事物破碎的样子，那会让我觉得它们和我一样。
闻吾老师又在看手表了，我知道让她耗在这里陪我是我的不对，可我不打算原谅她的行为。
“老师，您先回去吧。我自己等，我会把门窗锁好的。”
“没事的，我现在回去了也没事，我陪你就好了。”
她笑了。
我不喜欢她这样的笑容。明明承认就好了，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大人好像都喜欢言不由衷。
或许明天我应该和周晔一起回去，那样肯定要有意思的多——我和他顺路吗？
周晔现在肯定已经在吃零食、看电视了，一定在和爸妈一起吃饭了……
可是我回去的话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在这里等，起码还有闻吾老师陪着我，虽然我不喜欢她。
两个人总强过自己一个人吧？
星星出来了。
对面的屋子里飘出了菜香，周晔的肚子跟着叫了起来。
我也好想一回到家就有饭吃。
他肯定又是爸妈去接的……真幼稚，竟然还让父母接送，明明都上小学了。
周晔踮着脚把房门打开，然后回身关紧了，确认门窗都锁好后才把书包放下。
地板上还堆着昨天没拼完的飞机模型，敞开的薯片有一部分洒在桌子上。
组装模型是很枯燥的事情，没有选择了周晔才会去做，他把电视打开了，里面正播着自己爱看的节目。
司月该回去了吧……每天她都什么时候回去呢？
晚上的话她肯定也会和父母一起去家庭餐厅吃饭吧……
闻吾老师也在陪着她呢。
真幸福。
八点半了。
“老师，我要走了。我爸爸来了。”
闻吾老师小巧的脸上露出了略显吃惊的表情。
“我能感觉到，是我爸爸来了。”
司月背上了书包，站在教室门口，眼睛望着幽深的院子。
“老师，你看。”
一个穿着笔挺西服的男人出现在视野中，司月回过头冲闻吾老师笑了，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
“闻老师真抱歉，又让您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实在对不起！”
爸爸露出了诚恳的表情，闻吾老师客气的推辞着。
难道爸爸不应该先跟我说对不起吗？
可是他从来没有过这个打算。
“司月可乖巧了。”
我不喜欢闻吾老师这么说我，我刚才还为难了她。
“是嘛。司月，来，快跟老师说再见。”
司月低下了头，把手紧紧的插进父亲的手掌中。
“老师再见。”
“闻吾老师，那我们就先走了。“
司月耐心的听着这些一成不变的对话，盯着影子发呆。
大人也挺无趣的。
“司月，今天你想吃什么？”
“妈妈今晚会回来吗？”
爸爸又不说话了。
“为什么你和妈妈每天都要加班？别人家就不这样，都是有爸妈陪着的……”
“你说什么？”
司月抬起头看了看爸爸的脸，停了很久，然后微微笑了笑。
“吃火锅可以吗？“
“现在吗？”
爸爸也喜欢看表呢。
“爸爸，那你想吃什么？”
周晔肯定已经和家人一起吃过饭然后睡觉了吧。
八点五十五分了。
门锁转动的声音。
是妈妈回来了。
“楼下的阿姨夸你呢——说你懂事，不让我们操心。我们家周晔就是让人放心的宝贝。”
妈妈总是会这样说，她好像很以我的懂事为骄傲。
我不喜欢她这么说我，我也不想当一个听话的孩子。
“妈妈今天下班也好晚啊。”
“稍微加了点班——是不是肚子饿了？”
“嗯。今晚爸爸会回来吗？“
“今晚买了炸鸡。“
妈妈总喜欢答非所问，认真回答一下我的问题有这么难吗？
好久没一起吃过晚饭了。
大人都那么喜欢加班吗？
“我们可不可以做饭……“
“今天太晚了，等明天吧——看，超市买的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又是明天。
外面的风好像小了些。
天上的星星真好看啊。
司月是不是在和爸妈一起散步呢？
我要是也可以这样就好了……
雨，落了下来。
白臣望着窗外发呆，耳朵里是雨点敲击玻璃窗的清脆响声。
辅导老师还在卖力地讲解着那道枯燥的数学题。
麻雀的羽毛被打湿了，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大概它们也在等着天晴。
“好啦，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回去把作业做了。”
这大概是今天我所听到的最美好的话了。
白臣冷静的收拾着书桌上的东西，眼角的余光淡淡的扫了扫门外的景色。
雨不过下了半个小时，门外就已经有了拿着雨伞等待接孩子的家长。
白臣单肩背起包向门外走去，倔强的推着拥挤的人流。
我受不了那些热切的目光，所以我喜欢盯着地面。
清凉的感觉扑面而来。
意识到时雨已经大了起来，林希赶忙站起身把面前的窗户关好了。
雨水顺着缝隙流了下来，脸上还是湿润的感觉。
林希趴在书桌上，歪着头看窗外渐渐模糊的景色，听越发清晰的雨声。
我喜欢下雨的天气。
下雨天对我来说是很幸福的日子。
可以找到充足的理由不出门，可以吃喜欢吃的东西，可以发呆，可以懒散……
下雨的日子是安静的。
我喜欢安静。
雨没有看起来那样大，不紧不慢的落在地上，弹起来又落下，然后彻底破碎，永远看不到它原本的样子。
白臣仰起头看着烟雨蒙蒙的天，看了很久。
雨水打在脸上的感觉每次都不一样，但都那么温柔。
我没有带伞的习惯，即使知道今天要下雨也不会带伞。
伞是一种很有负担的东西。
可我也没有那么喜欢淋雨。
一个人走在雨中总显得太过孤独，虽然事实就是这样。
白臣还是迈开了脚步，淋着雨、低着头慢慢走着，飞驰而过的车把水渍溅在他身上，他连躲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你在那里等着我，我马上就到。”
匆匆走过的中年男人把这句话留在了白臣耳边，白臣微微笑了笑。
我一定不要成为谁的家长，不然那个孩子一定会很不幸福的。
头发湿透的感觉也不舒服嘛。
果真下雨天吃火锅是最好的选择了。
林希扔下没写完的作业，冲进了厨房。
林希喜欢做饭，总感觉这是一件能让人感到幸福的事情，她轻轻的哼着歌，动作轻快的洗着涮火锅所需的食材。
下雨天是一个能把人困住的日子，所以，今天的话，爸妈会早点回来吧，再好一点的话，也许他们明天都可以不去上班呢。
对哦，上初中后他们好像连周末都不舍得休息了，唯一能把他们困在家里的日子就是雨天。
好想开学。
好奇怪，最近盼望开学的心情强于放假。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我开始这么想了……
雨是不是又大了？
或许我应该打电话问问爸妈带伞了吗……
白臣到家时衣服已经湿透了，头上的雨水不停的自顶端流下来，他依旧不慌不忙的整理着。
屋内一如既往的安静。
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去报的辅导班？
为了不自己一个人呆着吗？
哼，如果是这样，那我还真是好笑。
一个月过去了，我还是自己。
我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气质，想来，自己淋雨回来的路上也没有人过来问问我怎么了。
可能，我脸上写着“不用为我担心，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从很早之前我就很懂事，似乎是这样的。
白臣冲过热水澡后，简单的煮了碗泡面。
雨还没有停。
也许我应该打个电话问问他们的情况。
白臣停了停手中的筷子，思绪很快闪过后他又重新大口吃起了碗中的面。
那两个人根本不用我担心，反正肯定又不回来了。
火锅已经开始冒热气了，美妙的味道飘散在屋子里。
我想，提前煮好的话他们便可以一回来就吃到热的饭菜。
下雨的日子里天总是黑的很快。
外面飘渺的景也蒙上了夜色。
今天他们又回来晚了呢。
林希已经在电话前守了四十分钟。
大概在赶路……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是没有忍住。
“嗯，林希，外面下雨了，我今天就不回去了。”
“我做了火锅。”
林希的声音很小。
“真的很对不起，可是下雨了，越来越大了——我没带伞。”
“我可以——”
“今天你就自己吃吧。”
电话挂断了。
妈，我可以去接你的，我不怕雨大。
沸水在翻腾，林希呆呆的看了很久，然后再次拨通了电话。
“爸，我做了火锅，已经好了，就等你来了。“
我耍了一点点小心眼，我想这样做并不过分。
“爸，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
爸爸，你不用绞尽脑汁的来哄骗你的女儿，我都懂，你说实话就好了，你这种不磊落的做法还不如妈妈那种决绝让我舒服。
“下雨了，你是不是不方便回来？“
“嗯——林希，对不起啊，爸爸可能没法陪你吃饭了，你先自己吃，但我今晚一定会回去的。“
“没事的，爸爸你忙就好了，下着雨回来也不方便。“
“你能理解爸爸最好了——真是我的好闺女。“
我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话。
“那我挂电话了——东西煮好了。“
林希没有听完父亲的回答就自行把电话挂掉了，她坐在桌子前慢慢的吃着精心准备的菜，吃着吃着突然很想笑。
我只注意到雨可以把他们困在家里，忘记了它也同样可以把他们困在别的地方。
是我的失误，我不该怪别人。
这样的话，明天也是自己吧？
好想快点开学……或许我应该在一开始就报个补习班。
“你到家了吗？“
“嗯。“
“没淋着吧？“
雨已经下了四个小时，然后她打来电话问我这个问题。
白臣背靠着墙壁，突然感觉很无力。
“没有。“
“没有就好。今晚你想吃什么？“
“我吃过了。“
“吃过了？你吃的什么？“
“泡面。“
“那怎么行，吃点有营养的……“
“你确定要回来吗？“
“当然了，我在收拾东西了。“
那还真是意外。
“雨挺大的，你不用勉强回来。“
而且我不想去接你。
我对爸妈的不在乎就像他们对我的不关心一样，我们是对等的，所以谁也不欠谁。
“明天我休班。“
忘记了。
这种日子早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嗯。“
“那先这样，我这就回去。“
我把电话挂断了，我没有那么想让她回来，自己一个人在家挺好的。
白臣躺到床上睡下了。
第一次遇见吴漾是在大明湖畔。
空闲的周末，很早来到大明湖，坐在凉亭里看湖畔的夏色，他背着画架闯进了我的视野。
他对静默的坐在一角的我微微笑了笑，然后转过身，摆放好画架，认真的画起塘里的荷花，我背靠着凉亭的柱子，看他投入的模样看的痴迷。
从很早之前我就喜欢认真的男孩子。
我喜欢泼墨的写意画，他笔下是注重色彩表现的油画，即使这样我也爱上了他的每一次落笔。
清风拂过，满池的荷叶摇曳着，我喜欢那充满生机的翠绿色彩，可现在，身边的景色要更吸引我一些。
他发丝的芳香撩动着我敏感的鼻细胞。
那天很晚才回去，直等到他开口我才意识到已经不早了。
“你还不回去吗？”
“我喜欢坐在这里。”
自然而然的接了这么一句。
他看着我呆了很久，然后又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那我先走了。”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背起画布离开，看着他迷人的背影发呆。
凌乱的发丝打在脸上，我有点清醒了。
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好想再遇到他。
从那天起，没事的日子我总是不辞辛苦的跑到大明湖畔，坐在凉亭里，坐上一天，渴望着再次遇到他，久而久之这竟成了我可望不可及的梦境。
那天的一切都仿佛一场幻梦。
第二次遇到吴漾是在刘桐家里，也是大明湖畔。
不期而遇。
踏入刘桐家门的那一刻，熟悉的笔墨味就唤醒了我一直保持清醒的记忆。
寻着熟悉的味道一路找过去，在院子里看到了那个令我着迷的背影——还是那副认真的样子。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他看着围栏中攀藤的黄瓜出神。
“那是我表哥。”
刘桐把纸杯塞进我手里，我有些慌乱的点了点头。
“如你所见，是个画家。”
画家，一个充满魔力的词汇。
和刘桐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耳朵一直留意着院子里的动静。
多想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来客人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落入耳朵里也是那么温柔。
“嗯。林希。我朋友。“
刘桐懒散的介绍着，眼睛依旧停留在电视上，那里有她一直喜欢的人，不过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就是了。
“你好，我叫吴漾。“
吴漾。
我把这个好听的名字默默的念了三遍，我想我不会再忘记这两个字了。
我抬起头看他，他温柔的脸上荡着笑容。
“我们见过。“
我说出了这句话，他愣了很久。
“不用费力去想的，我记得你就好了。“
他挠着蓬松的头发不好意思的笑了。
那天傍晚，和他，还有刘桐，一起去散步，刘桐走了几步就回去了，我和他一直逛到大明湖，然后呆到天黑。
“和我表妹相处很辛苦吧。“
“还好。她是个很简单的人。“
“是嘛？“
他仰起头看天空。
大明湖的夜景很美。
“和你呆在一起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他回过头看我，我低着头脸红。
“我想，我喜欢你，从第一次遇见你开始。“
我就这样说出了我内心深处的想法，我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隐藏感情。
他听后在嘴角勾出一道清浅的笑。
空气中飘散着他头发的香气。
“可我都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
“没关系的，我记得你就好了。“
他把我揽进怀里，我觉得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不用再自己一个人了。
“哥哥他是个艺术家。“
刘桐送我离开的时候，看着我说了这句话，我歪着头等她后面的话，她纠结了很久也不愿再说下去。
“我能欣赏他。“
我转过身，上了车，刘桐还站在原地。
车开了。
“你要和他一起生活了吗？“
刘桐这样冲我喊着。
搬到吴漾的家里是还没有毕业时候的事情了，还在读书，心已经不在那里了，经常跑来找他。
吴漾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年，一个人守着大明湖的景色。
和吴漾生活在一起是我等了很长时间的期待，这样的结果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他住的房间不大，却全是他的气息。
桌上的茶杯、墙上的油画、窗台边的插花……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喜欢的。
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到美丽的景色，沁人的芳香流淌进屋内，我手撑着窗台，闭着眼睛感受着美好。
“你真是喜欢这里呢。“
他总是爱从后面拦住我的腰，捉弄我。
我喜欢他身上被油墨浸染的味道。
和吴漾生活在一起是快乐的，只是坐在他身边我就会很满足，读书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也是他的事情，总因为这个原因搞错很多，可见到他后又把一切烦恼忘的一干二净，所以总也长不了记性。
休息日最喜欢的事情是和吴漾呆在一起，他坐在阳台上画眼前的风景，我靠在一边闻他头发的香气。
“你老是这样坐一天，累不累啊。”
他总是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看着我，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温柔。
“我喜欢看着你。”
他伸出手揉我的头发。
这是我最喜欢的他的动作。
傍晚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两个人随便找个饭馆简单吃点，然后再一起散步到疲惫，一起慢悠悠的走回家。
我应该是最幸福的那个人了。
吴漾出远门了。
我快要毕业了，很忙，很久没去过他的家了。
可以离校的那天我放弃了近乎全部的家当，拖着仅有的行李箱跑到了吴漾的家，他习惯把钥匙藏在门口的地毯下。
吴漾的记性没有那么好，所以总是在不断的把事情简单化，能忘记的人和事也会忘的干净。
这是他性格里很可爱的一点——从不强求自己。
转动门锁的那一刻我的心跳的厉害，这么长时间了，这里还是一个会让我心跳加速的地方。
扑面而来的吴漾的气息。
我迅速把门关上了，害怕他的气息就这样跑出去。
沙发上落着肉眼可见的灰尘，我却贪婪的趴在上面一动不动。
吴漾喜欢睡沙发，很奇怪的喜好，但是好可爱。
阳台上的插花败了，我跑到花店挑选了一下午，挑好后我把照片发给他看，他说我是个有生活情趣的人，我高兴的不能自己。
用了两天的时间把屋子打扫干净，太过纤细的我做这些还是困难了些，腰有些疼痛。
屋里的一切还保留着他生活时的布局，保留着他用过的一切。
我在等他回来。
他说他会回来的。
毕业后就没和刘桐联系过了，我是个不会和别人相处的人，工作以后也没能学会，所以总是会跟所有人保持距离，哪怕我曾经和刘桐走的很近，但那也已经是曾经了。
公交车上遇到刘桐是我不愿意的事情，可还是遇到了。
“林希，你瘦太多了。”
刘桐的手握着拉环，眼睛里满是同情。
我微微笑了笑。
那个时候生活变的有些困难，只是养活我自己就已经寸步难行了，然后我还要负担那昂贵的房费。
在这浪漫的大明湖畔生活果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下车了。”
我说完就要走，刘桐也跟着我下去了，拉着我的手不放。
“你还和哥哥在一起吗？”
有些耳聋，看世界有点不真切。
我回过头看刘桐，她快哭了。
“我挺好的。”
“你别等了。”
“你知道什么？”
我甩开了刘桐，她没有追上来，我的眼泪模糊了整张脸。
不想联系的人干嘛还要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推开门时冰冷的风吹的我后退了一步。
忘记关窗户了。
在这里呆久了就连记性也变得跟那个人一样了。
还是没什么胃口，我拿了罐啤酒坐到阳台边，风吹的我浑身发冷。
以前喜欢去大明湖走走，吴漾离开后就开始喜欢坐在窗户边发呆，总害怕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他突然回来，这样我会难过的。
今天又被领导训了呢，最近总是出错。
“姑娘，房费还没交呢。”
毕业后搬到这里不久房东就来催我了，我愣了很久，然后翻出了仅剩的钱。
吴漾的记性果真不行了，连房费都忘记交了。
我摇着头无奈的笑了很久，打电话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周末的时候吴漾会给我打电话。
我的周末都是和吴漾一起度过的。
拿一本书守在电话旁，等着他打电话过来，我不敢离开，害怕错过他的消息，我也不敢打过去，担心打扰到他的工作。
我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就好了。
风又吹了进来，窗帘扫着我的肌肤。
腿上的骨骼又变得分明了。
我还在每周三去着花店，我插花的技术好像比吴漾还要好了。
桌子上也摆着插花，墙上的油画我尽力爱护着……
可即使这样，吴漾的气息还是在减少着。
我在和看不见的东西做着拉锯战，我变得越来越疲惫了。
“林希，别等了。”
恐惧感慢慢的将我包围。
上次来芙蓉街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过去囊中羞涩，总想着工作以后再把芙蓉街里喜欢的东西买来吃，然后工作后我的生活依旧没有什么改观。
我似乎比以前更节俭了。
夜晚的芙蓉街更热闹，我不喜欢热闹，然后选择了晚上去。
让人望而却步的人群，我站在边缘打怵——为什么这里会有那么多人？
害怕，从很早的时候我就害怕拥挤的人群，去年这个时候，还是吴漾牵着我的手。
我还是迈进了人潮中，身体被推着走，那里根本不是我要去的地方。
各种食物的气味混合在空中，梳理好的头发油腻的贴在额前，纤弱的身体在不同的人之间晃荡，我开始后悔一个人来这个地方了。
“可不可以让一让。”
我伸着手臂往人潮外走，尽可能发出大的声音，等挤出人群时我靠在一旁喘了很久，我想我不会再一个人来这个地方了。
芙蓉街里我唯一喜欢吃的东西就只有泡芙，那是吴漾第一次给我买的食物。
“老板，三个泡芙。”
我喜欢它甜腻的味道，虽然我不喜欢吃甜食，但它可以立刻饱腹，这样会省去很多事。
“你抓紧我，别走丢了。”
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然后眼泪就开始往外涌。
不对，是吴漾！
我确定是他的声音！
我快速的转过身，目光一下就定在了声音传来的地方，明明这里那么的嘈杂，可我还是立刻就发现了吴漾。
是他！
眼泪已经落下了几滴，好想大哭一场。
我已经一年零四十四天没有见过他的样子了，我等的太辛苦了。
“你要吃什么——跑到这种地方来吃炒菜吗？”
他的面孔、他的背影、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是我怀念的一切。
“姑娘，姑娘！”
老板已经叫了我很久，我转过身抓起他手中的纸袋。
“姑娘——你怎么了？”
我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
我挤进了人群里，拼命的向不断走远的吴漾靠拢。
“哥哥是个艺术家。”
刘桐空虚的双眼盯着我，我突然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了，可是我已经等了太久，我不想就这样放手。
“让一让，让一让……”
我用力推着我身边的人，嗓子沙哑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大概我的样子太恐怖了，很多人避让着我。
吴漾昨天也跟我通电话了，他说他过段时间会来接我。
我报着这种想法辗转了一夜，然后在这里碰到了他。
“我的记性不太好，所以很多事不想去强求。“
吴漾挠着头，温柔的看着我，我靠了过去，贴着他的脸。
“没关系的，这是你可爱的地方。“
或许他连昨天说过的话也忘记了。
“吴漾。“
我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了，他还在和身边的女孩挽着手暧昧的前行。
“吴漾！“
他听不见我的声音。
我扒着人群，横冲直撞的跑了起来，追上去，抓住他的手，他回过头，愣愣的看了我很久。
“是不是你连在哪里见过我都忘记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笑了，他惶恐的看着我。
我突然明白了吴漾所谓的不强求是什么意思，那只不过是他的软弱罢了，只不过是他不愿负责人的借口罢了。
“吴漾，她是谁？“
“表妹。“
我先回答了。
吴漾看着我说不出话。
“你说过回来的，我等了一年零四十四天。“
我的眼睛里只有吴漾，只有他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现在不用了。“
我回过了身，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猛然转过身把手中的泡芙用力砸向了吴漾，奶油弄花了他温柔的面孔。
不能当个懂事的孩子，从很早前明白的道理，因为太懂事了会没人疼，所以我并不打算为我鲁莽的行为道歉。
路过的人都在指责着吴漾。
那是他应得的。
那晚我没哭，好好的睡了一觉，早上起来便把工作辞了，然后把曾经和吴漾一切住过的房子退了。
最难熬的时候我都没想过退掉这间房呢，明明这是让我摆脱贫困的最好方法。
我把吴漾的东西都打包了，在每一个物品上都画上了叉，然后放好，拖着它们去了刘桐的住处。
“林，林希。“
我看着刘桐，看了很久，她把门敞开了。
我把手里的包裹一个个向她扔去，她慌乱的躲避着，但还是有东西砸中了她，她跌坐在地上。
“你要和哥哥在一起吗？“
喜欢上吴漾是我自己的选择，他不去回报我对他投入的爱也不是他的错，毕竟爱这种东西不可能指望它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爱很多时候是自私的。
走到现在这种地步也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可是我等的那么辛苦，他应该体会一分。
刘桐被我这样对待也是她应得的。
她还坐在地上看着我，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哭声。
突然，很累很累，最近总是感到眩晕。
果真是营养不良吗？
我还是立刻拖着行李离开了，离开了这座城市。
大明湖并不是爱情的开始呢。
想来，正是因为大明湖畔，紫薇才开始了痛苦的一生。
车发动了。
我把在这里的一切统统舍弃掉了。
“我好像喜欢上金羽了。“
周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雨，烟雨蒙蒙。
白臣放下手中的书愣了一会儿，然后才试探着问出一句。
“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大概是三年前。“
三年前的中午，在图书馆里看到金羽一个人坐在窗边看风景的时候。
我想，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她了，只不过我确定自己的心意用了三年的时间，或者说直到现在我才愿意承认我对她的喜欢。
“这样啊。“
白臣望着天花板，那是他思考问题时常做的动作。
“她有男朋友，你知道吗？“
不知道。
第一次听说。
我好像只是喜欢金羽，却从来没去关注过她的生活——我总是无法遇见她。
“哦，这样啊。“
“看来你不知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希望她幸福吧。”
周晔站起了身，心里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默默喜欢这么久的女孩子，到了敢承认的时候才发现她心有所属。
总感觉有些荒唐。
“幸福吗？和谁？对象不是你吗？”
白臣有的时候很残酷，就像现在，他总是不断的逼问我，把我逼到绝路。
“和谁都行，我没说非要和她在一起。”
“你应该让她知道你的心意，哪怕你和她没可能。”
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我拿起书包离开了，连再见都没说，白臣一定还在看着我。
走出图书馆的时候，金羽正好撑着伞进来。
我对她幅度很轻的点了点头，她冲我微微笑了笑。
她走进了图书馆，头也不回，我闯进了雨中，有点疲惫。
好像，三年来，我和金羽的交集就停留在这个层面，以前我会觉得她可能也注意过我，就像我留意她一样，现在知道了她有男朋友，然后才发现我和她之间有太多的事情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把周晔逼走后我才冷静下来，书是看不下去了，索性放回了书架，开始看着外面发呆。
周晔淋着雨慢慢走着，背影有些颓废。
我和周晔真的很像，只不过我更残忍一些。
高中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女孩，总想着毕了业再去告白，然后直到最后我都没对她说出“我喜欢你”，想说的时候发现我似乎也没有那么喜欢她。
这似乎是个借口，但我心里确实没有因为不去做这件事而后悔过。
喜欢那个女孩子的时候，总是拼命的想引起她的注意，可越是这样她越留意不到我，最后把自己折腾的够呛，却什么也得不到，年纪轻轻的就开始厌世了——现在我才察觉到我这半生活的很挺憋屈。
或者我能把逼迫周晔的勇气用在我自己身上，我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不过，现在我已经承认了，错过的人，其实都只是情深缘浅。
站起身的时候看到了金羽，她坐在窗边发呆——我大概知道周晔为什么喜欢她了。
决定跟金羽告白是很突然的事情，就像我喜欢上她一样突然。
想了很多种告白方式，最后选择了写信。
以为有很多话要说，提起笔时大脑却一片空白，最终只在上面写下了简单的几个字：
我想，
我喜欢你，
四年了。
然后，
我希望你过得幸福。
写信很简单，一分钟就完成了，却在别的事情上浪费了很多时间，一面想让金羽知道我的心情，一面又努力的掩饰。
我连字体都换了，为了不让她认出来。
做完这一切突然有种荒唐透顶的感觉，把喜欢一个人弄的像一出侦探剧。
把信扔到了柜子里，想要冷静冷静，结果彻夜未眠。
给我的这个故事想了很多很多的结局，我知道哪个都不能实现。
早起去邮局，走在路上都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
邮局里人很多，总想等着人少了再进去，结果人越来越多，等到要下班了才进去——我就这样在邮局门口坐了一天。
金羽的通讯地址早就背过了——发觉时，她的很多东西我就已经全记住了。
拿到信封的时候双手都在颤抖，写错了好几封，写着写着留下的都是自己的手机号。
挺有意思的，知道没结果的事情也会满心期待。
“你给学校里的人寄？直接给他不就行了。”
可能我花的时间太久了，对方有些不耐烦。
“不方便——求求您帮忙打个电话。”
从来没想过我会把求人的功夫用在这种地方，我说了很多，同意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很累了，累到再也不想遇到这样的事情。
“您好。”
“邮局里有你的一封信，来取一下。”
“好的，谢谢您。”
是金羽的声音。
一瞬间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慌乱的走出邮局后却不知道究竟该往哪个方向走——金羽会从哪里过来呢？
我不想遇到她。
在门前向左向右了很久，最后闭着眼睛选了一条路。
回去的时候还是碰到了金羽，我低着头不去看她——我远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勇敢，站在她面前还是会惊慌失措。
“我跟金羽告白了，就在两天前。”
周晔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愣怔了很久，他却依旧面容安详的吃着碗里的饭。
这两天我没有看出他的任何情绪波动，他一如往常的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以为他早就放弃了对金羽的喜欢。
想来，周晔总是会平静的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
”怎么了——不相信吗？“
“现在信了。被拒绝了？“
“算是吧。写的信，没留名字——邮局寄过去的。“
”你这样做她会知道是谁吗？“
“我也想过让你转交，我跟在你旁边，然后看她的反应，可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应该麻烦你。“
“你这样做已经很麻烦了。“
“确实有些婆婆妈妈，但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周晔安详的态度总让我觉得他接下来要去赴一场有去无回的约定，可我却拦不住他。
“白臣，你过去常说不要被廉价的爱情感动，你说那样会很卑微，那金羽她连对我好都没有过，甚至没有关注过我，结果我还是喜欢她，你说这样的我是不是更卑微？“
周晔看着我笑了笑。
第一次我回答不出来他的问题。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触碰不到周晔的内心了，尽管他的外表还是一如往常。
有的时候会觉得日子很长，怎么过也过不完。
变得特别想离开这里。
等了很久，已经不想知道金羽对那封信会有什么回应了。
等了很久，等到了其他女孩子的告白，总感觉这样的结果有些可笑——我对喜欢的人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却把无意的人一个个攻略掉了。
“白臣，你可不可以帮我问问金羽……“
“你放不下？“
跟白臣走的太近，近到不用开口他就知道我要说什么，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
“所以我说你应该直接告诉她你喜欢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独自烦恼。“
明明我没资格说周晔，毕竟我连写信的勇气都没有过。
“总感觉她会知道是谁……“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虽然我一直都知道，但被白臣这样说出来还是很难接受。
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白臣的残酷。
“我想过这个可能。不过她有男朋友，总不能太直接，如果她单身，我一定会当面告诉她我的心意。“
我相信周晔会这么做，但他现在的样子总让我想伤害他。
“周晔，你不觉得你一直在给自己找借口吗？你拿她有男朋友当借口，给自己的胆小找安慰。”
借口吗？
原来是这样。
“你就是害怕被拒绝。“
白臣近乎冷漠的盯着我，就这样给我下了定论。
“但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她。“
得不到的时候总说自己不愿意。
写完信的那段日子我都会去同一个地方等着金羽，她都不在，只有一天没去，然后她来了——上天让我遇见她，却不给我再次和她见面的机会。
我现在已经承认了我与金羽有缘无分。
过往的生命里一直在等待，却不知道在等什么。
走在这座城市里，感受不到温度，它就像是被装饰过的巨大的墓地。
心里到现在还住着那个在窗户下一遍遍玩着积木的女孩，可我早就找不到她了。
七点，周晔和周幼承出门了，司月倚在门口看他们消失在路口。
关上门，有种与世隔绝的错觉。
桌上的餐具还没收拾，凌乱的摆放显示着刚才片刻的热闹。
司月背靠着窗户，眼神空洞的盯着屋顶，然后顺着冰冷的墙面慢慢蹲下去。
好累。
不想动。
早上起来准备早饭花了太多时间。
就这样坐着吧，反正直到晚上我都会是一个人。
温和的阳光洒在司月身上，懒洋洋的，司月感到了一种无法言表的空虚。
想来，这种空虚感已经陪伴了我半生。
今天是结婚纪念日呢，不知道周晔还记着嘛。
他说过这一天他会早回家的。
结婚的时候他答应过我的。
可是他已经连续加班三个晚上了……
微风拂动着窗帘，家里的小猫跑到司月跟前撒娇，司月伸出手抚摸它柔软的毛发，突然很想大哭一场。
这种想法冒出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控制不住了。
八点，按时到来的地铁，蜂拥而上的人群，一切和往常一样。
周晔艰难的握着吊环，面朝窗外，疲惫的盯着匆匆而过的景色。
司月今天好像有些不太舒服，出门的时候她的样子怪怪的。
总感觉她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总喜欢这样，老是自己抗着重担。
我终究还是没能把她照顾好。
又上来了一批人，车厢内变得更拥挤了，周晔死命的护住自己的这块方寸之地。
已经加班三天了，司月肯定很难过，从很小的时候她就是个害怕孤独的人。
“司月，要不要一起回家？”
她放下手里的积木，看着我很久，然后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司月她跟我一样，想要一个人来陪着，不管这个人是谁。
太过漫长的等待让我和她都变得有些麻木了，即使这样，司月也是在盼望着我早点回去陪她的，可我连这一点都很难满足她。
今天是结婚纪念日呢，不管怎样，今天一定要早点回去，我答应她的，最起码我要坚守这个诺言。
赶快完成工作，然后回家。
给司月买点什么好呢……
她喜欢鲜花……嗯，那下班后去花店买一束……
十点，司月感觉到了凉意，手臂变的有些冰凉，湿漉漉的感觉传遍全身。
司月醒了，眼睛变红了。
窗外下起了小雨，眼前的景象又变的不真切。
五月的天还真是多变呢。
双腿有些发麻，缓了很久才站起来，有一点微微的眩晕感。
素净的窗帘上布满雨点，看来雨下了有一会儿了。
司月踮起脚把窗户关了，屋里变得更加安静了。
幼承没带伞吧，也许下午要去接他。
碗筷还没有收拾。
这种天气，周晔不会不回来吧……
年少时的景象又在脑海中闪现。
下雨的时候总会想起这些事呢。
希望下午雨会停。
收拾好餐具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司月拉开椅子坐下，脸紧贴着餐桌，看着朦胧的窗外发呆。
昨天读的津津有味的小说还在沙发上放着，现在已经不想再去看了。
中午吃点什么好呢？
还是不饿。
最近，一个人的时候似乎都没有什么胃口呢。
总感觉一个人不吃饭也可以，做惯了三个人的饭，就觉得做一个人的饭有些浪费感情。
周晔现在在干什么呢？肯定又是忙的焦头烂额吧。
要是可以和他一起工作就好了。
两个人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在家。
小的时候，一个人在家里等爸妈回来，现在呢，一个人在家里等老公和儿子回来，我一直被困在这个盒子里，出不去。
周晔从我这里得到了解脱，可以再也不去等待谁回来，幼承，我也没有让他尝过等待的孤独感，只有我，只有我还跟以前一样，逃也逃不出去。
委屈。
十二点，办公室里开始有人陆续的走出去，伸展着劳累的身体，说着俏皮话。
周晔依旧在办公桌前忙碌。
一定要提前把这些工作做完，照这个速度今天可以很早完成，然后再去找经理请个假……
“呀，下雨了！这下可糟了，没带伞。“
周晔打着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侧过身去看窗外，雨水顺着窗户尽情的流着。
司月不喜欢下雨天。
幼承好像没有带伞。
周晔下意识的翻了翻自己的背包。
糟糕。
结婚以后周晔改掉了自己不带伞的习惯，他不想给司月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总是在出门前看看天气预报，提前做好准备，可今天早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司月身上，直到现在才想起天气的事情。
希望下午放晴吧。
周晔有些忧心。
哦，对了，这个天气的话，吃火锅吧——司月喜欢在雨天吃火锅。
她说这样很温馨、很浪漫。
等下了班去趟超市，嗯，还有花店……
司月现在有没有好一点……雨天的话她应该会睡觉吧……
还是先工作，赶快结束了回去！
“周晔，不去吃饭吗？”
“你们先去吧，我忙完这些。”
吃习惯了司月做的饭，再去吃外面的总感觉缺点什么。
不是司月做的饭，不吃也罢。
周晔经常抱着这样的想法过每一天，他自己也会觉得很幼稚，但也改不掉。
必须早点回去。
十五点，肚子有些饿了。
司月打开冰箱，取出了昨天周晔买给她的点心。
幼承不爱吃甜食，这一点和周晔很像——这样的好处在于一切都属于司月了，她不用在吃东西的时候还想着他们。
想到这里司月开心的笑了起来。
已经这个时间了嘛，今天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了呢。
再过一个小时幼承就该放学了，照这个天气下去我还是去车站接他吧。
周晔什么时候回来呢……
突然没了胃口，司月放下了手中的点心。
或许我应该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今天是我和他的结婚纪念日……不行，这样一定会让他感到压力的。
周晔太温柔了，所以很容易受伤害。
还是别去说了。
司月坐到沙发上，拿起了放在一旁的书，小猫见势立刻跳到了她的腿上，找着舒服的姿势卧下，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当初周晔把它送给我是为了给我做伴，可有了它后，只是多了一个活物陪我等待。
周晔的出发点是好的，但终究是搞错了我想要的东西。
哦，好像要去接幼承了。
必须早点去。
不然幼承肯定会自己淋着雨跑回来的，他这一点真是跟周晔太像了——温柔懂事。
总感觉自己很没用。
十七点，周晔拿起背包快步往门外走，几分钟前他还在经理办公室发火。
“我今天的工作已经做完了，我不提前离开，正常下班还不可以吗？”
“排班表上写着你的名字——今天该你值夜班了。”
“我早说过我今天不能值夜班，而且那个排班表我跟您反应过很多遍了，是您答应好给我调开的，况且这三天我一直在加班，该做的工作我已经提前做完了。”
“今天不行，没找到轮班的人，今天还是你——这一次轮完后你可以多休息几天。”
“经理，我不要那几天的休息时间，就今天就好……”
“不行不行，你到底有什么事要忙？！”
疲惫的感觉袭满全身，那么拼命的工作都没觉得累，现在，只说了几句话就感觉体力透支了。
周晔突然想不明白这么努力的工作是为了什么。
连自己那一点点卑微的祈求都满足不了的工作，我为什么还要拼命？
“周晔，你知道结婚的好处是什么吗？”
和司月结婚的第三年，某天的晚上，和她一起散步的时候，她这样问我。
“你告诉我吧。“
司月望着天空，我望着她。
“有人陪。有人陪着吃饭、睡觉、旅游。”
她的声音有些哑。
她快要哭了。
我感觉离她好远。
“可是，我现在还是一个人做着这些。”
周晔先流下了眼泪，司月惊慌的看着他。
那个时候起周晔才知道司月有多孤独。
不能再让她自己一个人呆太久了——周晔这样想着，竭力想要早点完成工作，早点回家陪她，然后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
工作是完不成的。
现在，周晔明白了。
“今天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五点，我准时下班。“
周晔直视着眼前的男人，淡淡的笑了起来。
“您如果还需要我，那我明天还会准时来上班，如果您不需要我了，我也可以不来——我没有那么需要这份工作。“
周晔离开了。
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很多事不去在乎就不会活得那么累了。
要赶快去超市和花店才行，不能让司月等太久。
周晔快速的跑了起来，雨水打着他的发丝。
很长时间不知道这种触感的滋味了。
十八点，周幼承坐在客厅里写作业，司月在厨房里洗着菜。
还没想好要吃什么，回过神时已经把火锅的料备好了。
这么多年了，成了一种习惯。
雨还没有停。
周晔还没有回来，他也忘记带伞了呢。
我真的应该打电话问问他，如果他可以回来的话，我想去地铁站接他。
周晔左手拎着一个透明的大塑料袋，右手抱着一捧花从出租车上下来了。
从来没在下班时间去过超市，第一次感受到了堪比地铁的拥挤，即使是这样周晔还是在四十分钟内采购完了食材和鲜花。
很快，周晔成了过往人群的焦点，但他只是一门心思的往家的方向跑。
十八点十分。
司月一定等急了。
今天是结婚纪念日，她却只字未提，一定是不想给我负担吧。
她就是因为太体贴了才会这么受伤。
鲜花溅上了雨滴，明明已经在呵护它了。
快点，再快点。
手机响了。
门铃响了。
司月挂断电话向门口走去。
周晔停下了掏手机的动作。
门打开了。
周晔黑色的西服上布满斑斑点点的雨水，被雨濡湿的头发遮住了双眼，他的唇角开始上扬。
司月愣了一下，紧接着慌张的去接周晔手里的东西，低头时，眼泪又流了下来。
“今天没晚吧？“
周晔笑着看司月。
“干嘛这样回来……”
“十年前就答应好的。”
“……”
“十周年快乐。”
司月又开始擦眼泪。
“妈妈已经看窗外看了快两个小时了——她害怕你不回来。”
周幼承回过头这样说着，司月感觉好笑——真是跟周晔一样。
“我们还真是想的一样呢——我买了好多肉、丸子，正好吃火锅。”
“什么想的一样，那是因为妈妈喜欢在下雨天吃火锅。”
周幼承小声嘀咕着，周晔用力揉了揉他的头。
总感觉，总感觉一切的等待都值了。
今天是结婚纪念日。
是探望林希的日子。
我抱着林希最喜欢的鲜花，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我还跟过去一样格格不入。
林希的坟前放着干枯的花束，应该是清明节时白雪放在这里的。
我把那里清理干净，然后慢慢的放下怀里的野百合。
“我不喜欢玫瑰，它太多情了。我喜欢野百合，爱我如初。“
林希对鲜花有着自己的定义，我记着她的每句话。
今年也爱着你。
结婚三十三周年快乐，爱你的第四十三年。
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遇到林希。
在偏僻的公园角落里，两个人擦肩的瞬间互相看了很久。
或许这个女孩的世界我能理解——匆匆的那一眼让我得出这个结论。
那以后总是在各个地方碰到她，或者说我在刻意的留意着她，慢慢的我知道了她叫林希，知道了她喜欢一个人呆在操场上，知道了她很多。
她是否也曾留意过我——我常常这么想。
向她求婚时我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可以和林希走近的契机，可生性冷淡的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样跟不熟悉的人开口，所以错过了很多。
高中毕业后就和林希走散了。
我在校友录中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却一直没勇气去和她联系，我不知道她四年里过得怎么样，我希望她过的很好。
跟林希求婚是很突然的事情。
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在以前上学的初中部碰到了林希，然后就跟她求婚了。
不知道怎么样喜欢上她的，也不知道过去的种种做法就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只是那一刻看到她时我觉得我一直在等她。
“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吗？“
“我不是个好女孩。“
林希低着头，她比以前更寡言了。
“没事，我要是个好男人也不会跟你求婚。“
那个时候开始林希就很爱哭了，结婚以后依旧如此。
林希没有她说的那样不好，而我的确不好，结婚那么多年，我连最起码的陪伴都没有给她。
知道她害怕缺少什么，然后我还不去满足她，这样的我真是太差劲了。
林希去世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她走后我数着日子熬每一天。
吃饭成了形式，很多时候都不会感到饥饿，大概人老了以后就会变成这样。
去冷清的公园里呆着，呆到人多的时候再一个人往回走。
生活变得很简单，简单到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太阳快要落下去的时候总让人伤感，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坐在操场上看天空的小女孩。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身体日渐衰老，可我的思想还是最鲜活的状态。
过去林希常说自己没人陪，总是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盒子里无助的等待。
“我这一辈子一直在等，我的人生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漫长等待。”
那个时候只觉得对不起林希，现在老了，发现我也和她一样，只不过，从很早之前我就已经接受了这种状态。
年轻的时候总是没时间陪林希，退休后有时间了，林希却离开了。
白雪回来了，在厨房里忙着。
她有一个月没回来了，大概这次来也是害怕我有个三长两短。
人老了后就是不让人省心。
林希在的时候总是盼望着白雪回来，白雪离开的时候她就躲在屋里掉眼泪。
“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
林希喜欢这样说。
那个时候确实挺想让白雪回来的，现在也确实不想看到她回来。
习惯一个人生活后，多一个人都感觉不舒服，而且片刻的温存对我这把老骨头来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我没有林希的那份多愁善感。
“爸，你就这么不想让我回来吗？”
“有这个时间多陪陪你儿子和丈夫吧——你们能闲下来的时间不多。”
没有经历过等待的人总是不懂得珍惜，把时间都花在了无关的事情上，然后让另外的人去体味等待带来的伤痛，替他们去买单。
林希在的时候总不想让白雪一个人，现在，白雪却在让该在乎的人孤独着。
哦，今天清明，所以白雪才回来的。
我把白雪赶走了，她自己去了林希的坟前。
我好像拒绝了林希已经离世的事实，清明节我不出门，更不会去看林希。
“爸，人到了你这个年纪，是什么感觉？“
白雪在林希走后问过我这个问题。
“拼命和死亡做拉锯战。“
“那多累啊……“
白雪望着天，她的眼睛和林希的一样，很漂亮。
“也没有很累。“
白雪说我在林希走了以后脾气变得很怪，我只是觉得很多事没必要了。
年轻的时候觉得什么事都有必要去做，慢慢的觉得所有事都没必要，之后又发现凡事有主次之分，有的必须做，有的不能做，现在我才明白很多很多的事情都无所谓。
况且我最在乎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别哭，你看，我这一辈子都在等，现在我终于不用等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也会想到林希，想到她去世的那晚，那么真切。
林希最后一次做手术时还在笑，轻轻的握着我的手。
哭了的反而是我。
手术没成功。
“她说让你别难受，她很幸福。“
从医生口中听到的林希的最后一句话。
林希从她自己那里得到了解脱，而我还在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