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义成
自从目光遇见《双桥》那一幅画,心便神驰于周庄。
那天,我终于到了周庄。更为欣喜的是天下着小雨,是意想中那种典型的江南雨——细而不密,疏而不骤,不紧不慢,像一位宁静、儒雅的步行者。
穿过正街,沿着小河,来到了双桥:这就是我梦寐中的双桥吗?她褪去了画中的朦胧、浪漫,安安静静地立于我的面前。麻石的桥面,小巧而完美的拱形,似一素装的少女,婷婷玉立于我的面前。流水从拱中脉脉的流过,是为这位素净的姑娘洗净昨日的残妆吗?岸边的垂柳虔诚地低着头,轻拂水面,似乎生怕惊扰了这位玉女。古老的麻石,鲜嫩的垂柳,就这么相守着,那一定是一个美妙的爱情故事。双桥双倚,不是情人,更似兄妹,自成一体,又血脉相连。我对周庄的品味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沿着河边,踩着窄窄的麻石路,迤逦往张厅走去。两边房子古色古香。木质结构的双层楼,雕梁画栋,木格窗。从房屋木材的选用可一眼判断出多年前各家的经济状况。贫家的木板短而窄,富家的长而宽,一律的上过桐油或朱漆。年深日久,朱漆剥落了不少,桐油的本色也恰好体现出来。周庄的人一定很感谢这种古老的工艺,它为祖祖辈辈的安居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屋檐遮住了许多天空,再加上一把雨伞,麻石路显得更狭窄,更湿润,更沉静。朦胧中,我竟听到了戴望舒正轻吟《雨巷》向我走来。在这宁静中,我也会遇见一个丁香般的姑娘吗?周庄的姑娘们是否早已拂去因交通不便而带来的愁绪,满怀希望的开创了她们的新生活?然而,我仍希望,丁香不要散去。雨点轻击伞面,与皮鞋轻点地面的清脆声相呼应,虽没了脚着芒鞋的诗意,却多了一份现代感,也算是古巷的新曲吧!
张家是周庄的一个大户,从那高高的门槛便知其往日的威严。大门进去是三进的门:前厅、中厅、后厅、后花园。每个厅中都摆放或悬挂着一些奇石,远看像一幅幅的山水画,近看原来是一块完整的石头。所有家具全为红木打造,厅与厅之间有一个小院子,约2米长,4米宽,后花园有一条小溪淌过,后栋临溪而建。周庄人所云“轿从门前过,船在院中行”便是这样。我们不难想象若干年前,张老爷在大门口下轿,女仆打起轿帘,老爷弓身而出的神气;住在后栋的张家少爷、小姐从窗口放下吊篮,买下小商小贩的什物,商贩们立于船中,把东西置于篮中时,少爷小姐的欢娱。这些,是我们这些现代人,包括周庄人再也无法体验到的了。
如果说张厅充满了一方富商的特色,沈家便多了几分儒雅,含蓄。
比起张家,沈家的门槛低多了。同样以奇石、红木家具装点,却少了几分霸气,多了几分平和、肃穆。沈家是崇尚书礼的商家,公子读书很是勤勉,小姐为了避免演绎无数女子上演过的女性悲剧,也终身与孤灯、黄卷为伴,大门不出,二门少迈。进入第二道门,是私塾先生“传道受业解惑”之处。高高的书案,窄窄的长凳,仿佛可以听到当年童子朗朗的书声,先生谆谆地训诫。即使是沈家的厨房,也洋溢着一股文化气息。老式的大灶,高耸的灶围上饰着一副山水画,显然是一块奇石。灶案上的锅、坛等摆得整整齐齐,这里一定有一个出色的厨娘,不然那高档的灶围历经烟熏洗抹,怎能依旧保持着昔日的风姿。
上到沈家二楼(走马楼),楼上与楼下一样,由前,中,后三栋组成,前栋摆满了家里所有商品的样品,雪白的米粟,亮晶晶的铜盆,小巧的古董,琳琅满目,显然是一个走南闯北的、颇有头脑的大商人。中栋为老爷,太太的卧室、会客室、书房、帐房等。后栋为少爷、小姐、丫鬟的卧室、书房等。中栋豪华而不奢华,庄严而不阴森;后栋则简朴,简朴之中透着一股阳刚之气、阴柔之美、书香之气。
立于小姐的房廊,探出头来,只见瓦缝参差,檐牙高啄,俯视一楼,很规则的两厅之间一个小天井,天井中间为石铺就,两边杂植竹、桂等,于青砖碧瓦间,陡然生出几点简单的绿意,甚是舒心,加上天空飘下几点零星的雨,似乎自己便是那多年前的沈家小姐,栖于楼上,自成一体。于两栋之间的回廊,我们还可以发现一些富有时代特色和科学性的小设计,如前栋一楼大厅上两侧的两廊设两活动窗口,供小姐考察女婿时用;于屋梁上设一活动窗口,夏日打开,凉风习习,为一大自然空调。
从走马楼下来,沿侧门而出,一条细细的长廊,绝无小门相通。出了大门,知道前面便是码头,乘上船,我便要离开周庄了。回头再望,竟生了许多的留连惆怅之心。难道心仪已久的周庄,我刚刚识别了你的真面目便不得又离开你吗?
撑着伞,带着惆怅,踩着麻石,乘上了乌蓬船,船娘的热情,远处雨帘中的小桥,娇柔的垂柳拂去了我心头的惆怅。是啊!虽只短暂相识,但由心仪已久到一见钟情,我该满足了。一切都已印于脑海。船娘轻摇木橹,为我们击节而歌,唱起了《人人都说周庄好》,悄悄地从沈厅前过,从张厅前过,从破旧的屋檐下过,从杨柳依依的河畔过,从静静的清瘦的石拱桥下过。
轻轻地走,不再用钉了响底的皮鞋去敲响那古老的石桥!
轻轻地走,不再用雨敲小伞声去惊扰沈家少爷、小姐的诗心!
轻轻地走,不再用喁喁私语去搅扰相依为命的双桥!
(本文作者系湖南宁乡玉潭中学高中部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