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义成
离开故乡多年了,许多人和事在记忆的河流里逐渐走远,唯有故乡的老井,像是一根楔子,楔在我的心上,每个夜晚流淌得哗哗作响,浇灌我日益干涸的心田。
老井位于村子中心,百米见方,圆圆的井口生满斑驳的青苔,静静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和历史的演变。在村里,老井是块磁石,吸引着男女老少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芝麻般大小的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夏夜,老井把一轮弯月请进井里,用丝丝清凉筑起一座欢乐舞台。歌声,笑声,孩子的尖叫声……和着四周的蝉啼蛙鸣,弹奏着一曲乡村圆舞曲。曲难终,人难散,流连忘返,炎炎夏日变得良宵苦短,许多对小伙、姑娘在老井边一世姻缘一线牵。
冬日,整个村庄裹着一层银色世界,老井吐着淡淡青烟,红日高照,气息氤氲,好一个玉宇琼台!闲下来的庄稼人,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谈些桑麻田事,又像是向老井汇报着一年的收成。老井枕着一缕暖阳,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听到高兴处,泉眼洞开,叮咚,叮咚……
小时候,附近的村民大都来这里挑水吃。娘每天早晨也会来这里挑两担水,把我家的那口大缸盛满,足够一家人一天之用。老井修得有些讲究,井口用石块砌起来,古朴典雅。井口周围也砌以石块,形成一个又大又平整的井台,日积月累,石块被磨得溜光水滑。有一次我跟着娘挑水,站在井台朝下面看,冷森森的只能看见桶底那么大的水面。井壁上青苔斑驳,不时有水滴落下,叮咚作响。常年生长的青苔丝毫没有影响水质的甘甜,真是一口好井。
娘打水很有技巧,长长的井绳系在桶梁上,送下去左右轻轻一荡,再顺势猛地一扯,水桶就瞬间倾斜,装满了水,看娘打水真是一种享受。有一回我也想试着打一桶水,我学着娘的样子,使劲晃啊晃,结果半天也没装半桶水。真应了“眼高手低”那句老话,原来看似简单的事情,做起来确实也不容易啊。打满水,娘就轻快地挑起水桶回家,颤巍巍的竹扁担就在娘的肩上吱呀呀地一路欢歌。
有阳光的下午最是美好,常会有几个衣着光鲜的小媳妇大姑娘端来自家的大盆,拎个凳子坐在井台边上洗衣服,叽叽喳喳东家长西家短地唠,极容易让人想起浣纱的西子。那井水真是好啊,冬温夏凉,女人们的小手在水里哗哗地摇着搓着,鲜亮亮的白里透红。碎花布的袖子高高挽起,漏出粉白如藕的胳膊。几绺发丝湿漉漉地垂过耳边,随着女人们的动作轻盈摆动,俊俏的脸蛋儿若隐若现。过路的行人看得呆了,有几个男人索性停下来笑嘻嘻地盯着看。女人们抬头发现了男人的目光,便举起粉嘟嘟的小手嗔道,滚滚滚,看啥看,有啥好看的。说着就端起水盆照着那几个男人兜头泼过去,男人们便嬉笑着边跑边回头,似乎很是不舍眼前的风景,只留下身后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后来乡邻们的日子宽裕些了,有的人家就在自家屋边打井。装个手摇装置,摁住手柄,嘎吱嘎吱几下,清冽冽的井水就顺着井口冒出来,方便极了。于是,来老井挑水的,洗衣服的就日渐减少,老井也就渐渐冷清下来。老井,在用她的乳汁养育了几代人之后,似乎真正完成了使命,要安享它的晚年了。
皎洁的月夜,水面投下一弯月牙儿,清风徐来,月影婆娑,似乎在聆听着老井的故事。老井依旧,只不见那井边风景井边人………
(本文作者系湖南宁乡玉潭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