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说识人之难
肖义成
《孔子家语》里记载了一件事:孔子在陈国和蔡国之间的地方缺粮受困,七天没吃上米饭了。子贡偷偷翻墙出去,用所携带的货物,与乡野之人交换,得到一些米。孔子在墙边半睡半醒的休息,颜回则忙着煮饭,饭快要熟了时,孔子被饭的香气诱醒。眼睛一睁开,孔子看见一个场景:颜回正在用手抓锅里的饭吃。一会,饭熟了,颜回请孔子吃饭,孔子假装没看见颜回抓饭吃的事。孔子起来的时候说:“刚刚梦见我的先人,用米饭祭奠一下吧。”颜回回答道:“不可,刚刚炭灰飘进了锅里弄脏了上面的米饭,丢掉可惜,我就抓来吃了。”孔子叹息道:“按说应该相信看见的,现在看来即使是亲眼目睹也并不一定可信,要了解一个人不容易啊。”
要了解一个人,确实不容易。
诸葛亮,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他 “智而近妖”。如此一位睿智之人,也有识错人的时候。
诸葛亮辅佐刘备在益州建立蜀国,三国之势鼎足而立。刘备在成都即大汉皇帝位,封诸葛亮为丞相。刘备进攻孙吴失利之后病危,白帝城托孤后驾崩。后诸葛亮北伐,蜀魏双方军队集中于街亭地区。诸葛亮想守住街亭、列柳城,保护汉中的咽喉地带,以便蜀兵顺利进攻长安。司马懿也想占领街亭、列柳城,断绝蜀兵粮道,迫使蜀兵退回汉中。街亭正是蜀魏双方争夺的军事重地。
当时诸葛亮身边还有几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可是他都没有用,单单看中参军马谡。马谡这个人确是读了不少兵书,平时很喜欢谈论军事。诸葛亮找他商量起打仗的事来,他就谈个没完,也出过一些好主意,因此诸葛亮很信任他。但是刘备在世的时候,却看出马谡不大踏实。他在生前特地叮嘱诸葛亮,说:“马谡这个人言过其实,不能派他干大事,还得好好考察一下。”但是诸葛亮没有把这番话放在心上。结果任用马谡,造成街亭失守的被动局面。最终痛定思痛,认为自己用人失察,主动向刘禅请求降职三等。
民国时期,有位方丈,圆寂之前,告诉弟子,自己圆寂后,将遗体放在榻上,但务必要在木榻的四脚各垫一个装满水的碗。
那么请问,法师为何要这么做?
聪明人都知道,是为了防蚂蚁。
如此一来,方丈的形象就大打折扣了。这么做,人们觉得他太自私了。
实际上,我们错了。大师担心的,是蚂蚁沿着榻脚爬上遗体,而在遗体火化时被一同烧死。
这位大师就是学贯中西、悲天悯人的弘一法师李叔同。
曾见过一篇外国文章,标题叫《多看了一眼》,在网上百度一下,这个以一人称叙述的故事一下就跳了出来:“我年轻时自以为了不起.,那时我打算写本书,为了在书中加进点‘地方色彩’,就利用假期出去寻找。我要在那些穷困潦倒、懒懒散散混日子的人们中找一个主人公,我相信在那儿可以找到这种人。
“一点不差,有一天我找到了这么个地方,那儿是一个荒凉破落的庄园,最令人激动的是,我想象中的那种懒散混日子的味儿也找到了。一个满脸胡须的老人,穿着一件褐色的工作服,坐在一把椅子上为一块马铃薯地锄草,在他的身后是一间没有油漆的小木棚。
我转身回家,恨不得立刻就坐在打字机前。
而当我绕过木棚在泥泞的路上拐弯时,又从另一个角度朝老人望了一眼,这时我下意识地突然停住了脚步。原来,从这一边看过去,我发现老人椅边靠着一副残疾人的拐杖,有一条裤腿空荡荡地直垂到地面上,顿时,那位刚才我还认为是好吃懒做混日子的人物,一下子成了一个百折不挠的英雄形象了。
感谢上帝让我回头又看了一眼。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对一个只见过一面或聊上几句的人轻易下判断和做结论了。”
任何一件事情都有正面和反面。当你换一个角度去看时,正面会变成反面,反面会变成正面。
由此看来,识人真正不容易。
我们某些人却常常把这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把人分为好人和坏人,其实人哪有那么简单。比如明朝金陵八艳,八位都是妓女,但她们八位却很杰出。排名第一位的李香君在爱国这一点上绝对不让须眉,超过侯方域这样的所谓大丈夫。排名第二位的柳如是也很了不起,很多表现超越了她所热爱的文坛盟主钱谦益,这一点连陈寅恪先生都是佩服的。妓女的行当本是卖笑,但她们中确有杰出的人,就算不杰出,她们的人格也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
很多杰出的人物其实也不可以脸谱化的,比如文天祥,在中国文化史上影响巨大,但他年轻时的生活状态却甚是奢靡,这一点他自己也是承认的。他的伟大之处在于临大节而不辱。文天祥特别杰出之处不仅在于忠君爱国,爱国是一个层次,国家亡了还要忠君,忠君是又一个层次。文天祥的不凡之处在于皇帝没了,投降了,他仍然要坚持,这是更高的层次,这是一种道德与精神的坚守,这一点才是他特别值得后人敬仰的地方。
元代赵孟頫,在政治表现上和文天祥差很远,不可同日而语,他出身皇族,应该更有亡国切肤之痛,但从其表现来看,这种情感似有似无,但他却是很伟大的书法家和艺术家。怎么评价这个人?过去是否定的多,不但批评其人,连他的字也批评。现在情况有所不同,说他在政治上表现虽然不激烈,但在文化传播上还是有品节,有坚持,有操守的。
中国人喜欢讲文如其人,字如其人,其实不尽然。北宋的蔡京,人很差,字就很棒;南宋的秦桧,人更差,字也不错;明代的严嵩是个巨贪,但字却非常好,北京六必居的匾额就是他的手笔;清末有一位郑孝胥,人品也极差,后来还跟着溥仪去了东北,是著名的汉奸,但他的字也很有水准;再往后的康生,书法也很了得,过去琉璃厂有一个匾额,大书“文渊”二字,落款为“康生左手”,左手都如此,可以想见,右手就更杰出了。
作为末代才子的还有明朝的张岱,他是另一个路子。年轻时也花天酒地,但在国破家亡关头却有自己的气节表现。他有过自我告白。他曾经有一篇《自为墓志铭》,那上面是这么写的:“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这是一种什么表现呢?好娈童,比同性恋要严重了,好美婢,也不怎么样,这样的表现让我们怎么评价他呢?在我看来,总体上说,张岱还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在他那篇《西湖七月半》中,三五之夜,醒眼看世人,别具意趣,穷形尽相的写出了世态人事。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那么如何识人还有无路径可循呢?我以为有这样几点值得注意。
第一,公德与私德分开。首先是看公德,看其大节。就像我们看文天祥和张岱一样。美国人也很注意这一点,可见这是世界通例。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中央情报局抓到马丁·路德·金婚外恋资料,太高兴了,马上要召开新闻发布会,但全美媒体人没有一个到会的,这样的表现令人佩服。
第二,转换视角看问题。苏轼有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换个角度看问题,往往就柳暗花明。例如赵孟頫,政治表现不太合格,但文化成就甚是伟大。又如周作人,当过日本人的文化汉奸,但他的作品仍然是好作品,不仅是好,而且不可多得。
识人难,这就要求我们以一种公允的心态,仔细洞察。
(本文作者系湖南宁乡玉潭中学高中部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