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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远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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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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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家嘴,我谜一般的启蒙之地

舒家嘴中小学,一所乡村里的学校,却将伴随我一生。“1965年9月至1974年7月,在舒家嘴中小学念书,证明人郑绪莫。”无论走到哪里,我的简历都将如此写。

这所学校在我家西南,距我家约一华里。从我家到学校,要先走一段七弯八拐的田埂,再沿雅石溪溯溪而上,爬个陡坡,便是云河三队;走完云河三队多家农户的稻场,上个“之”字形的陡坡,就是通往集镇的大路;沿大路绕过一段院墙,就能看见学校大门,院墙里其实就是学校。看到学校大门,还要再上一个陡坡,才能进入学校。从学校大门往远处看,这才发现学校地势很高,视野非常开阔,近处是一片梯田,梯田下面是雅石溪,雅石溪对岸是大片农田,再远处才是千山万壑。

初上学时懵懂无知,只感觉上学的路爬坡有点多,孩子家家的,倒也并不觉得累。成年后才发现,学校建在雅石溪边的一个至高点上,从任何方向去学校,即使不是一路上坡,也是上坡多于下坡。通常来说,要在乡下建一所学校,首选之地应该是集镇,然后便是山冲之地或平畈,而这所学校放弃两华里外的雅畈集镇,却选择了这样一片孤立的山岗。学校大门的朝向也有些特别。学校东西北三面都是缓坡,唯有南边是陡坡,学校大门却偏偏选择了陡坡上的一个至高点。

于是我就想,学校选址和大门选向应该是有意为之,而且别具匠心。我的家乡地处丘陵,地势起伏实属正常,上坡下坎也是常事。但把学校建在一个至高点上,是不是寓意学习就像走上坡路,是一件辛苦费力、不容偷懒的事。而把学校大门建在陡坡上,且陡坡前面一望无垠,是不是要告诉学子,只要不辞辛苦、勤奋学习,就能提高站位、拓展视野,让自己胸中有丘壑,眼里存山川。

我读书,启蒙很晚。具体是几岁,并不记得。按毕业时间和在校时间倒推,应该是1965年9月,那时我已满过8岁。因为照顾弟弟妹妹,我晚上学一年。

第一天上学,是父亲带我去的。头天夜里刚刚下过雨,道路泥泞不好走,便索性从稻田里走,反正赤着双脚。稻田有很深的水,田泥却是硬的,田里满是收过稻谷的白白的谷茬,还有从谷茬上长出的嫩绿的稻秧。来到学校报名处,老师让我从一数到十,我扳着指头数出来了,老师说:“不错,蛮聪明,这个学生我们收了。”老师摸我头的那个动作,很亲切,很慈爱,至今还记得。

眨眼间,42年过去了,当年的朦胧少年,已成苍苍老者,母校的一草一木却依然清晰如初。是它给了我知识和智慧,没有它,我的人生一定会是另一个样子。

我从这所学校走向人生舞台,学校却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它被拆于何时,我不得而知。那些浸透了知识与智慧、印记着我的童年稚影的砖与瓦,也不知去了何处。如今,这里已是一片庄稼地,疯长着麦子和油菜,间或夹杂些说不出名字的树,另有一些空地被杂柯和茅草覆盖着。我不知道,这些另类生物,是不是因为这块地曾被知识渗透,而长得如此茂盛……

学校教人知识,人却让学校回归蛮荒!我想念我的母校,想念我的人生启蒙之地!

这所记忆中的学校,气势有些恢宏。

学校门楼有些高大,呈“八”字翼形,中间高,两边低,以缓坡过渡,直至与两边院墙相接。门楼上方有红色隶体“舒家嘴中小学”几个大字,五星红旗在门楼上高高飘扬。校门犹似一座牌坊,门形与宗祠门相似,两扇木门很是沉重,是开关起来能发出“嘎嘎”声的那种。我没见这门关过,但从门窝上的痕迹看,这门是经常开关的。门楼中间是通道,通道两边有若干间房子,值日室、告示室、升旗室等置于此。

这所学校,是我在农村见过的规模最大的学校,也是一所布局特殊的学校。整个学校以大门为轴线,呈完全对称布局,校内则是对称分布的倒“而”字形。

与门楼相接的,是挂满葡萄的篱架式走道,走道有三条,呈“爪”字形排列。三条走道皆以鹅卵石铺地,走道两边有花坛,花坛里四季有花。中间走道的尽头是一栋宫殿式的教师宿舍,教师宿舍两边分别为食堂和教师办公室。食堂和教师办公室的轴线比教师宿舍稍落后,与教师宿舍呈倒“凸”字形排列。食堂和教师办公室两端还各有一栋教师宿舍,两栋教师宿舍分别与食堂和教师办公室构成“L”形和反“L”形。

我知道,如此这般地描述我的学校,很抽象,很枯燥,读者一定会生出厌倦。但是,我别无选择,我跟这所学校的感情太深,我的笔力又是如此地不济。我企图通过我的描述,勾起我的老师、校友和父老乡亲对这所学校的回忆,引起相关研究者对这所学校的关注,让这块我心中的圣地,在浩如烟海的史籍中,能够留下只言片语。我更期盼有朝一日,会有人让它重新伫立在我的面前。

宫殿式教师宿舍的后面,是四合院式的教学区。四合院的左右两边各有一栋教室,每栋四间,每间都很高很大,按现在教室的坐位密度,能容下七八十名学生。与教师宿舍相对的另一端,有一个用石块砌坎的土台,台高近一米。学校举办大型活动时,这个土台便是讲台、主席台或戏台。两栋教室中间是操场,操场地面全用整齐的青色鹅卵石铺过,有点像公园里的人行步道。课间操、放学集合排路队、全校开大会,都在这个操场上。

用石块砌坎的土台后面是厕所。厕所地势明显低于操场,要上厕所,必须走下十多级台阶。因为地势低,又有土台遮挡,站在教室走廊和操场上,是看不见厕所的。上学第一天,我把学校寻了遍,也没找到厕所。问过同学,同学又把我带到土台边,这才行了个方便。在别的地方,我没有见过如此隐蔽的厕所。从厕所的设置可以看出设计者的匠心,它为读书人留下了一份斯文和雅致。

四合院式教学区的西南边还有个占地十多亩的运动场。运动场中间是黄色泥土地面,四周是葱茏的草坪。我不知道,这运动场是用什么样的泥土铺成的,这土长䓍,而且茂盛,却不泥泞。运动场设有规范的跑道、篮球场、羽毛球场和多个乒乓球台,还有单杠、双杠、秋千、扒杆、云梯等运动器材。上体育课、搞篮球比赛、开运动会,都在这个运动场上。我第一次见到运动场,感觉它太大太大,几乎有些奢侈——该浪费多少地啊!

教师办公室前面有口堰塘,细心的人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是个游泳池。我进校读书时,游泳池已废弃不用,却植了满塘的荷。每到夏天,这里便是师生们的品莲赏荷之所。东边教室后面、教师办公室门前、运动场东南边,都有大片空地,有的生长着高大的树木,有的是教学实习用地。我曾在这里种下一棵蓖麻,高高的茎杆、大大的蓖叶、青青的蓖果,让我早早地认识了蓖麻,并知道了它的生长习性和果实用途。在这里,我还学会了根据青蛙和蚂蚁的动态变化预测天气。

这所学校的教室和办公室,还有那栋宫殿式的教师宿舍,全是用青砖砌成。青砖的厚度只有现在砌房用砖的一半,却比现在的砖宽了许多。用青砖砌成的墙也比现在的墙厚,却不是实心墙,而是空心斗子墙,斗子里的空心则以粘土填充。这种墙节约砌墙用砖,还能隔热隔音。除却着意保存下来的古建筑,这样的墙,现在已经很难见到。

我不知这所学校建于何时,也不知由谁人所建。曾听人说,它的主人是肖集成(音)。年轻的时候,我无意寻求实证,待我想到这一层,知情人均已谢世,学校也已不复存在。肖集成是当地的大地主,据说还是县议员。

这所学校建得很大气。整个学校只有八间教室,最多只能容下五六百学生,其占地面积却比现在能够容纳两三千学生的还大,可见各项设计是极其铺张的。教室不仅宽敞,而且高阔,内空高不下于一丈五尺。教室的门窗也很大,室内十分敞亮。课桌一律为双人桌,尺寸上也非常阔绰。操场与运动场分开,这是我至今未曾见过的。运动场之大,在农村学校也是极少有的。我怀疑,它是解放前的一所“贵族”学校。可乡野之间,又哪来那么多的“贵族”?

学校也建得很讲究。学校共有七栋房子,所有房子既不在同一条直线上,也不在同一条轴线上,但所有房子的走道却是连通的,天雨时走遍全校也不会淋雨。一所乡村中小学,校内竟有多块实验实习基地,还有游泳池、那么大的运动场,且运动功能、运动设施齐全,若不是亲眼所见,实难想象。学校场地如此宽余,功能如此齐全,却没有学生宿舍。也就是说,建这所学校时,就把它定位成一所非寄宿学校,来此上学的应该都是本地孩子。

学校师资力量也很强大。在我读书期间,学校八个教室全是满的,应该有接近六百学生,相应地,教师应该有二十多人甚至三四十人。给我们班上课的老师,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大学毕业生,有的还毕业于名牌大学,教英语的杜老师就毕业于中山大学。一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中小学,何以有如此强大的师资?我后来得知,那时候许多学校根本没有英语课。这所学校却十分重视英语教学,有高水平的英语老师,并有严格的口语教学,还经常教我们排练英语戏剧,开展英语演讲比赛。

学校的学习氛围也很浓厚。我读中小学时,正值“文化大革命”,很多地方闹得轰轰烈烈,学校根本不上课。这所学校却从来没有停过课,学校里没有人“造反”,也不见有人到学校来“造反”,世外桃源一般。只一次,一名同学因回答不出老师的提问,便说“我‘造反’了”,然后扛起板凳冲出了教室。老师和同学们都没理他,他冲出教室后,教室里一如既往地讲课听课。

这样一所乡村学校,在那样一个动乱的年代,竟然一丝不苟地教给了我知识,让我终生受用不尽,感激之情难忘于没齿,自是人之常情。我用这样一所至今仍然是个谜的学校教给我的知识,解开了许多人生之谜,却仍然解不开关于它的谜,以致孜孜以求于她的谜底,也定然不会让人觉得我神经有病。所以,我总是努力地怀想,努力地寻找,努力地捡拾关于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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