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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远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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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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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她的针线活儿

母亲去世已经18年,我衣橱里仍有一摞她做的绣花鞋垫,不是我舍不得用,是她为我做得太多。母亲的针线活儿,在我们那一带很有名。小时候,我们家很穷,但无论何时,我们的衣服是整齐的,鞋是讲究的,鞋里有时还能垫上绣花鞋垫。尽管我家成份不好,社会地位低下,我却一直为有一个会做针线活儿的母亲,而引以为自豪。

母亲的针线活儿,不知是凭悟性练出来的,还是外婆教的。母亲在灯下埋头纳鞋底、绣鞋垫、缝补衣裳的情形,将发涩的鞋针在头发上擦几下的动作,扎鞋底时拉动线绳的“嗖嗖”声,至今历历在目、声犹在耳。母亲年老后,患上了严重的颈椎病,发病时头晕目眩、卧床不起、呕吐不止,睡在床上还说床“一头高一头低”,有一次竟住院一个多月。我以为,母亲的颈椎病,全是做针线活儿累出来的。

我在母亲身边生活了21年。21年里,全家6口人,从没穿过买的鞋,也没穿过别人做的鞋。许多家庭,因为没人会做鞋,或是懒得做,只能买鞋穿。农村家庭收入有限,只能买便宜又耐穿的解放鞋,夏天便打赤脚,有的甚至从没穿过棉鞋。在我家,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总是冬天有棉鞋,夏天有凉鞋,春秋有单鞋。母亲认为,一个女人,不会做鞋,或懒得做鞋,便不是一个称职的女人。

母亲做鞋讲究精细。母亲做的鞋底,总是包边的,有时还锁边,母亲从来不做毛边鞋。在母亲看来,做鞋不包边,就如种田不铲田边一般。母亲说:“男人看田边,女人看鞋边。”田边收拾得干净整齐的男人,才是种田的好把式,才算得上好男人;女人会做鞋,鞋边整理得整齐美观,才是个能干精细的女人。

做鞋是一门艺术,上鞋——也就是缝合鞋帮和鞋底——是这门艺术的极致。一双鞋能否合脚、美观,全在上鞋的功夫上。许多人能做鞋帮和鞋底,却不会上鞋。上鞋时,鞋帮在鞋尖处必须打折,否则穿在脚上会挤磨脚趾。打折量的多少,以鞋尖能像馒头般鼓起来为度。如果打折过多,不仅鞋尖不美观,而且上到鞋后跟处,鞋帮会短于鞋底,这就必须拆掉重来。如果打折过少,鞋尖会挤磨脚指,还会导致鞋帮在鞋的后跟处后倾,穿在脚上鞋不跟脚,走路时鞋易掉。出现这种情况,勤快人会拆掉重来,不勤快的人会在鞋帮的后跟处再打折。我就看见有人穿过在后跟处打折的鞋,这样的鞋就像漂亮光洁的脸上长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瘤,让人无论怎样看都会感觉别扭。而母亲上的鞋,每次都能恰到好处,鞋尖不磨脚趾,鞋帮不逼脚,鞋后跟与脚后跟栩栩如生,鞋帮与脚背严丝合缝。

在我印象中,母亲一年四季都在做鞋,只要稍有时间,就会拿出来“别几针”,连在生产队出工时十几分钟的打歇时间也不放过。每天晚上,一应家务做完,我们都已入睡,才是母亲做鞋的时间。有时一觉醒来,仍能听见母亲扎鞋底时拉动线绳的“嗖嗖”声。母亲做的凉鞋别具一格。将各色碎布头折成三角形,将若干个三角形缀成一个鞋片,再将几个鞋片依样式缝在一起,便是一只布凉鞋的鞋帮……这种凉鞋,好多人不曾见过,我却是穿着它长大的。

每年的大年三十,母亲都得熬个通宵。母亲说,新年就得穿新鞋。为了这个“新”,进入腊月,母亲就开始为每一个人筹划过年鞋。剪鞋样,扯布料,填鞋底,粘鞋帮,铺棉花,扎底子……忙完这些,大年三十也就到了。吃过晚饭,我们一个个去洗澡,然后便坐在火笼边看母亲上鞋。上一只鞋要将近一个小时,6双鞋上完,天也就亮了。我们一觉醒来,新鞋已经摆在床前。换上新衣,穿上新鞋,我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精神焕发。而此时,母亲正在揉着腥松的双眼为我们准备早饭……

在做鞋上,母亲也乐于助人。有人向她求教,她总是细心地解说,手把手地教,因此很多人都叫她“鞋师傅”。母亲经常让我四处收集稍硬的纸张,包括年画、挂历、包装盒等,她用这些纸张剪鞋样。鞋样是鞋的模子和蓝图。有人向她求取鞋样,她只要问明是为谁做的,操刀便剪,按她所剪的鞋样做出来的鞋,总能恰到好处。母亲帮人上的鞋,更是不计其数。有人做鞋,上个三五七八次也上不拢,看着这鞋就要费了,只要经母亲一番摆弄,鞋竟然就成了!母亲也经常帮人做鞋。三姑爹是个木匠,别人做的鞋,鞋帮不能紧贴脚背,做木活时,总往鞋里掉木渣,因此三姑爹只穿母亲做的鞋。

母亲的鞋做得好,花绣得更好。母亲绣花,以刺绣为主,多绣鞋垫。花型有梅、荷、兰、竹等,最多的是藤叶类,藤蔓从鞋垫的垫跟处起棵,一直蔓延至垫尖。母亲有一本精致的自剪花样册,绣花时或从中取出一样,或依照册里的花样临时剪样。母亲绣出的花,纤细柔美,浓淡有致,工整雅致。上世纪七十年代,风行数花,在鞋垫上蒙一层纱布,依纱布经络数纱而绣,绣毕抽去纱线即成。母亲初也仿效,后嫌其拘泥,且绣出来的鞋垫不耐穿,而不再从此绣。母亲也做绣花鞋,多为嫁鞋,凡有人家嫁女,必提“茶”(礼品)上门相请,母亲也必然欣然应允。

母亲是个凡事讲究精细、追求完美的人,做鞋、绣花如此,缝补衣裳也如此。我小时穿的衣服虽旧却不破,无论何时,我的衣服都是干净整齐的。母亲说:笑破不笑补。衣服破了,她会找出一块近色的布,裁出各样形状,然后细针密线地缝在破洞上,看上去像一幅初做时原本就缀在上面的图案。破的孔洞如果不大,她便不用布,只用缝补线,先纵缝再横缝,让纵横交织,看上去就像不曾补过一样。

我珍视母亲的手艺,珍惜母亲的劳动,看重四季有鞋穿的日子。一双鞋,母亲做成后,我会把它放在枕边,好长时间舍不得穿。新鞋只有在走亲戚、出远门时才穿,稍旧时便在家里穿,很旧了才穿着做农活。为了减少鞋的磨蚀和损坏,我总是仔细地走路,轻轻地放脚,以致形成了走路很轻的习惯。如今,已经穿皮鞋了,仍有很多人说,我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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