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湾是长江北岸一个很小的地方,只有外公一户人家,尽管知道它的人不多,却是给了我许多童年记忆的地方。在我的生命中,它至关重要,不可替代。从王家湾出发,溯江而上10华里是白洋镇,沿江边山路顺江而下4华里是梅子溪,梅子溪是张店镇通往江南的一个渡口。
王家湾的背后是一片岗地,岗地与长江之间的垂直高差达数百米。在岗地与长江的过渡地带,因为水的长年冲刷,形成一些较深的山谷,也便相应地缔造出了一些较高的山墚。外公家与长江的高差只有十几米,因此从我家到外公家,在走完岗地能够看见长江后,还要下一个两华里的长坡。
每次到外公家,只要见到这个长坡,我就会大大地松一口气,因为下完这个长坡,就到外公家了。从我家到外公家,母亲说,是12华里。12华里,在童年的我看来,好远好远,总要把人走得腿脚发软、筋疲力尽,才能到达。这个长坡全是黄土,只有在接近中段的地方,有一丈多长的石板台阶。长坡两边全是茂密的栗林和松林,如果下雨,不仅道路泥泞难行,而且阴森可怖。母亲说,一次下雨的时候,外公经此路回家,见一女子打着雨伞坐在石板台阶上恸哭,便上前劝慰。谁知,掀开雨伞,却见这女子没有下巴(当地传说,只有鬼才没下巴),外公吓得拔脚就跑,再回头时女子已去无踪影……
顺此长坡直行,可直达江边。遇皂角树向右转弯,走过一段篱笆墙,便是外公家。外公家是一栋两正一偏带一个厢房的土屋,外墙用土砖砌成,内墙全是木板和竹篱,进门须上几级石阶。二舅、二舅妈、表哥启明与外公、外婆同住,但分灶吃饭。
王家湾有许多在我家附近见不到的东西。外公家菜园的篱笆墙上,就有八月奓、杨母梾。八月奓有些像香樵,比香樵小,却比香樵味美。每年农历八月,果尖裂开口子就可摘食,因此有儿歌说:“八月奓,九月黄,奓开胯裆卯你尝(即尝个够)。”杨母梾,紫色,纺锤形,比黄豆粒略大,比花生米略小,酸酸甜甜的。外公家门前还有石榴、核桃、柿子,屋后山上还可捡到毛栗包(野板栗)、野橡子。有一年橡子成熟落籽时节,母亲带着我到外公家屋后的山上捡橡子,两天捡了两箩筐,父亲挑回家,用石灰水浸泡后,磨成橡子豆腐,既当饭又当菜吃了数日。下雨时,外公家屋后的山上还可以捡到菌子,最好吃的是松树菌。松树菌个不大,土黄色,或炒或炖,吃起来既脆又香。母亲说,用腊肉炖松树菌味最美,可那个年月,饭都没得吃,哪来腊肉?只能随口说说,凭空想想。
从外公家往江边走,有一个靶灯(航标灯),靶身洁白,靶顶有一个用木条拼成的白色的圆形物,靶灯放在圆形物的朝江一面,靶柱由三根一端埋在地里的拉线固定,给人固若金汤的感觉。天黑下来的时候,靶灯会一闪一闪地发出悠蓝而耀眼的光。起初,我不知此为何物,后来才知道,它是在为江里的大小船只导航。母亲说,靶灯其实白天也是亮的,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为此,我曾顶着烈日,尽可能地靠近靶灯去看,却总也不能证实它是亮着的。
从靶灯处再下一个陡坎,便是长江。此段江面很宽,对面的巍巍大堤只能隐约可见。王家湾的这一段江岸,只有中间一段是陡岩(悬崖),两边都是沙滩。沙滩是我们的天堂,堆沙人儿、筑沙堤、挖沙坑、打沙洞、垒沙灶、做沙碗是我们的拿手好戏。有时我们会攀过陡岩,到另一片沙滩上玩耍。有一次,启明哥折来一段腊树枝插在沙滩上,树枝竟数日不曾萎蔫,我们以为树枝已经长出了根,可拔起来看时,什么也没有,我们不知它为什么能够存活那么长时间。
有时我们也会去江边玩水,朝深水里走着走着,裤子湿了也不知道。启明哥能折许多纸船,如果没有浪,把纸船放到江里,纸船会顺江而下,直到走出我们的视线也不会沉没。有时我们也会解开船缆,私自驾船到江面上玩。启明哥会划船,还能使舵,我什么也不会,只能坐在船上看他忙前忙后。每次驾船到江面上玩过后,启明哥会让我发誓不告诉大人,否则他会挨爷爷(即我外公)的揍,我每次都能信守承诺,因此启明哥特别喜欢带我一起玩。现在想来,其实是十分危险的!
王家湾,是给予了我最为美好的童年记忆的地方。